第30章
第30章
“嫂嫂,你之前收了那姑娘的信,那你會給她答複嗎?”冬日難得放晴,滿地雪景裏,女孩子坐在石凳上捧着茶盅擡頭看他,問話裏透着小心謹慎。
鳳千藤搖了頭,她肅着的眉眼一下子緩和,追問:“那如果是我寫的呢?”
“徒為想寫什麽?”他笑道:“這種信可不能随便給別人。”
“嫂嫂不是別人。是我重要的人。”她訂正。
那模樣一板一眼的,在一個十三歲小姑娘臉上浮現出來卻不會讓人厭煩,只覺得有趣。
“嗯。”他不禁溫聲道:“謝謝你,徒為。”
畫面忽而一轉。戰火咆哮,生出羽翼的魔修黑壓壓霸占了一片天,像蚊蠅飛蛾,砍不盡燒不完,腳下受阻,是不斷吞噬二人的魔氣沼澤。
“鳳千藤,不行!這樣下去我們要一起死!”段修遠咬牙斬斷一只魔修的手腳,黑色的血飛濺在臉上,他往後和鳳千藤肩背相抵:“你先撤回去,我死不了。”
“你在跟我說笑?”鳳千藤冷道:“來不及了段修遠。”
“來得及,我可以争取時間!”他轉身拽住他:“我要單獨去跟她談。”
“你覺得你去了還能活着回來?”
“也許能活,也許會死,我也不知道。但你不能跟我冒險,我們要是一起死了,紫霄宗的大家怎麽辦?段家怎麽辦?你想想。”他身上到處是傷,幾乎淤血,喘着粗氣試圖說服他。
鳳千藤沒理:“旁人的死活,你以為我會在意?”
“是,旁人你不在意!那徒為呢?!”
他一頓,寒着臉沒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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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修遠一把拽住他的衣角,二人勉強從沼澤中脫身一步,可仍舊改變不了下陷的命運,他瞥見遠處有一塊可以承載一人的巨石:“我娘是個野心遠大于母愛的女人,我爹則對我娘唯命是從,你應該也看出來了。這麽說有點那什麽,但他們也并非就是不好的父母。”
“我常年不在家,和徒為接觸不多。所以她才逐漸成了那種對誰都冷冷淡淡的性子。你別看她還小,懂得可不比大人少。”
“雖然我很火大,但不得不承認,你到段家以後,她有點變了。我從沒見她那樣親近過一個人。”
“所以呢?你想說什麽?”鳳千藤不解他突然開始提家常話的用意。
“我想說,如果我之後還是出意外死了,我能不能把徒為托付給你?”
“……”他一頓,扭頭看他,臉色更差:“你瘋了是吧?我可不是她‘嫂嫂’!”
“是不是已經無所謂了鳳千藤!我只能把這事拜托給你!”段修遠也陡然擡高聲音:“我不喜歡你的做事風格,但你确實是個還不錯的家夥,是你的話,我不擔心。起碼在徒為長大成人,在找到一個可以護她周全的道侶之前,你能不能替我照顧她、保護她?如果你對徒為有那麽一點感情的話!”
沼澤已經在說話間淹沒至二人腰間,魔修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幾乎将四周包圍成一張黑壓壓的大網。
他們是來帶段修遠走的,能從這裏離開的,要麽一個,要麽誰也別活。
鳳千藤額角的青筋凸顯出來,沉着臉瞪視他,段修遠張嘴,幾乎是祈求:“你就把她當成是自己的妹妹那樣對她,好不好?這份恩情,便是我欠你的,欠你一輩子的。不管以後你要找道侶還是要成家都不影響,徒為很懂事,不會妨礙你。”
他剛說完臉上就挨了一拳,鳳千藤右手拿着劍,用左手揍的他。
狠狠的力道,幾乎将他整個人打得往左歪去。
“開什麽玩笑,我可沒興趣成家!”鳳千藤冷笑:“我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
“鳳、鳳千藤……”
段修遠勉強站起來望着他,他則慢條斯理甩了甩手腕:“但好吧。”
“只到她自己成家的那一刻,我可沒多餘的精力幫你帶孩子。”
見他答應,段修遠一驚,高腫的臉立刻綻出燦爛的笑,仿佛忘了如今身處絕境、是萬念俱灰的關頭。
“也是,我都忘了。你是要登上九重天的人。”
鳳千藤睜開眼,耳邊好像還有未散的久違的聲音。不見底的泥沼,刺耳的拍翅聲,血的味道都近在咫尺。
外頭的天剛蒙蒙亮,算一算,也就睡了兩個多時辰。那顆靈丹被他随手扔在桌上沒動,已經有點失去光澤。
屋裏擺着一面不大的梳妝鏡,鳳千藤頹然地撐起身體,一偏頭,自然而然看見鏡中自己的上半身。
他什麽都沒穿。蒼白而略顯病态的肌膚上仍殘留着幾個紅印,連腰側都有,是吻痕。看起來像欲情所致。
哪裏有半點當初人人敬仰的模樣。
“……‘像對妹妹一樣對她’。”他嘲弄道:“段修遠,你要是沒死,看見現在這狀況,多半會很後悔那天把你妹妹托付給了我吧。”
可惜無人回應他的話。
……
徒為基本一夜沒睡,倒是喝了幾杯酒,現在醒來,腦子昏昏沉沉的,估計也不是酒精的原因,只是還在想自己一夜之間痛失女同身份的事。
結果從昨晚起,她就根本沒回去。
離開丹爐房,四處逛了逛,又回到了茶館。
打從第一天來,徒為就一副生人勿近的氛圍,紫霄宗的修士對她好奇又害怕,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機會,在她身周圍了一圈問這問那,沈心泉也不幫她,最後不知不覺就到了天亮。
杜異喝了個爛醉如泥,軟綿綿歪在她旁邊的凳子上,袍子下面的尾巴在一甩一甩的,好在沒人看見。
她只覺心情更差。
白莞倒是來找過她一次,說已經把靈丹送去給鳳千藤,還說了一堆有的沒的,大意是勸和,可這根本不是和好吵架那種級別的東西。
徒為聽說鳳千藤沒事心下松了口氣,至于別的都敷衍過去,讓白莞每天煉好了丹藥跑一趟,不用告訴自己。
最後她離去時那個失望的眼神,讓徒為有種自己好像才是罪大惡極之人的感覺。
但這是她的錯?
這不是——
……鳳千藤多半有什麽難言之隐。閉着眼睛都能猜到。
他既然是男人,那就更不可能是鳳家的後裔。自然,只有女子才能繼承的玄女血脈也……
鳳家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鳳千藤從沒跟她提起過。包括他為什麽會被說是冒牌貨,鳳家為什麽要耗費心思追殺他,他的過去到底是怎樣的。好像從來只把她當成孩子,畢竟大人不會把正事告訴孩子。就是這種感覺。
倘若自己不去問,大概永遠得不到答案,但問了他也不一定就會回答。更重要的是,她還沒理清自己的內心,去了也一個屁都放不出來。畢竟她已經開始有所迷茫,自己到底還喜不喜歡鳳千藤。
是女人的時候很喜歡,那是男人的時候呢?
有點難以想象。
接了弟子遞過來的醒酒丹,徒為草草咽下,神智清醒,心緒仍舊混亂,更別說宿醉讓她有點暈乎乎的。
倒是杜異,足足喝了能淹死幾頭牛的酒水,也僅僅只是醉倒,現在還已經醒了。
“老板,你還在呀。”他打了個呵欠揉揉眼睛,從椅子上蹦下來,除了臉紅了點,其他倒沒異常:“奇了怪了,你的那位男情人呢?你一晚上不回去,他不會生氣吧?”
徒為一愣,擡頭,杜異不知自己說錯什麽,迎着她的視線眨眨狗狗眼,下一秒,她擡手揪住他的衣襟一把将其摁倒在地。
“哇——”
杜異後腦勺先着地,痛得尾巴直顫:“老板,你幹什……”
劍刃唰地一聲橫在他眼前,他舉起雙手投降。
徒為冷道:“誰告訴你的?”
“什麽?”
“他是男人這事。你那天根本沒看見他的臉吧?”
杜異恍然大悟:“那個?看背影不就知道了?我看人很準的。”
他妖獸原身也不知是什麽,眼睛好使得很。既然被看出來那就沒辦法,徒為警告他:“這事不許告訴任何人。你不想變成烤串吧?”劍從鼻尖往下移了幾寸,近得要刮去他臉上薄薄一層的透明絨毛。
杜異道:“好啊。”
然後很突然的,擡起腦袋在她鋒利的刀刃上親了一下,在徒為滿臉黑線的目光中,眉眼彎彎沖她道:“忘記告訴你了老板。”
“我其實是那種越被命令越會興奮的類型呢。”
徒為:……
變态吧你?
杜異到底在市井混了這麽多年,還算識趣,從地上起來後不再提性別這事,倒是頗有興趣地問起她昨晚為什麽沒回去。
“我看你悶悶不樂的。有什麽事可以找我商量。”
“我沒錢。”
“我不賺你的錢,你都是我的老板了。只要命令我,我言聽計從。”
這麽想想,上次在地牢裏也找這人進行了一番無用的情感商談,到最後她也不知道鳳千藤到底是不是喜歡她哥那樣的肌肉壯漢。
這次的情況和上次類似,只是搞不清取向的人成了自己。
“我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喜歡女人還是男人。”徒為把這話在喉嚨轉了兩圈才吐出來。
杜異愣住,看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奇妙,她伸手拔劍。
“好,好,別一不高興就喊打喊殺的!”他往後退開嘟囔道:“這簡單呀,我知道一個保準能測出來的辦法。人的身體反應是不會騙人的。”
“什麽意思?”
“沒成仙之前,衆生都被原始**驅使。凡人有三欲,而修士擺脫了食欲和睡眠欲,卻還留下了最後一欲。你懂吧?”
徒為沒懂。“邊界地看着不大,實則藏龍卧虎。有一幫叫合歡宗的修士就将此欲發揮到了極致。”
“我可以帶老板你去體驗體驗。”
合歡宗的據點藏得隐蔽,徒為跟着杜異穿過了數道法陣隧道,來到一處閣樓前。
這恐怕是要塞裏最像修真界的地方。因為還是白天,有仙氣飄飄的雲霧霞光在腳底彌漫,散發着奇異的香味。
杜異說這是助長合歡宗修士修煉的靈香。徒為也嗅了嗅,沒感覺有什麽特別。
他似乎之前經常來這邊送酒,輕車熟路得像回自己家。和坐在門邊擦拭法器的一個女修打了聲招呼就往前走去。
徒為路過,餘光正好和她相撞,分明不是多麽驚心動魄的美貌,卻透出一股慵懶勾人的氛圍:“小妹妹,你是哪個宗來的?”
徒為不喜歡別人管自己叫妹妹,但對這位非常有年長者氣息的女修卻莫名生不起氣,老實道:“紫霄宗。”
“哦……那不是鳳千藤以前在的地方嗎。”
“你和他認識?”
“哈哈,何止是認識。”她停下手中動作,擡頭沖她眨眨睫毛:“我還邀請過她和我一起雙修,但被好冷淡地拒絕了。這可是姐姐頭一回求愛失敗。”
徒為:……
合歡宗的修士和尋常修士沒什麽不同,表面上看着是這樣。
閣樓裏的人要麽正入定打坐要不在閑聊,說實話,比紫霄宗的那幫人還要正經一點。她和杜異甫一走進去便沐浴數道警惕的視線。
好在杜異這人社交能力拉滿,和誰都是老熟人,三言兩語就和修士們寒暄起來,只說自己今天不是來送酒的,指了指身後的徒為:“你們覺得這姑娘如何?”
徒為還沒被這麽多人用這樣的眼神圍觀過,有種被帶進狼窩的感覺。
“你們……”
“好”字沒說完,一個修士忽然道:“好,不錯!我中意了!”
“等等,她是我先看上的,先來後到懂不懂?”
“看着修為就高,當然只配強者的我擁有!師妹你們就往後稍稍吧。”
“……”
狼窩的比喻有誤,這更像早起趕集搶菜。
修士們忽然就一股腦圍上來把徒為扯到長椅子坐下,接着一左一右便湊上來。他們有男有女各個都長得不錯,好像不貼着人臉邊喘氣邊說話就會被判死刑一樣,徒為很不自在。
看向杜異,杜異在不遠處揮手,那意思好像是“興奮了嗎?”
徒為:“……”
要萎了倒是真的。
她表現得興致不高,可越是不為所動,修士們就越是愛不釋手。好像被激起了什麽特殊癖好。
左邊的美女姐姐問:“小妹妹你喜歡什麽樣的?你喜歡的臉我都有哦”,右邊的俊秀哥哥不甘示弱:“我X大活好,工作效率極高!”
這幫人,尤其是修為不低的都是人精,徒為一進門他們就看出這姑娘修為高多半還毫無經驗,不憑借雙修就能到這境界的人,要麽血脈優越要麽靈根優越,總之兩個裏總會占一個。
是雙修界的天菜。
眼看旁邊緊貼着的兩個引不起徒為的絲毫興趣,立馬有別的修士擠過來換位。
閣樓裏一派歡聲無限好,會讓人産生自己是尊貴帝王的絕佳錯覺。
但徒為知道她其實才是那個被狩獵的香馍馍。
杜異本來都準備好等他老板看上哪一個好哥哥好姐姐,他就出去随便玩玩等晚上再來接她,結果小半個時辰過去,修士們都累了,她仍不動如山。
“等一下,等一下,諸位。”他過去把徒為拉到旁邊咬耳朵:“怎麽了老板,不喜歡?就算雙修你也沒損失,放心大膽及時行樂啊。”
徒為肅着神色:“我知道。”
“那……”
“但我不喜歡。”
杜異納悶了:“具體不喜歡什麽?”
“都不喜歡。”
剛才那麽久了,徒為強迫自己沉下氣,硬生生讓他們貼來貼去,貼了小半個時辰。年長點的也有,年下也有。有個修士以為她不滿意還在中途表演了個換臉**,就差沒變性了。
但徒為還是無動于衷,就好像身體的興奮開關出了bug,報廢壞死。
明明之前鳳千藤只要朝她笑一笑,她站在兩米開外都會胸口猛撞。
“也許是老板比較怕生?”杜異琢磨着:“反正夜晚還長,咱們在這兒多待待再回去吧。”
畢竟回去了也無事可做,想想要和鳳千藤面對面,她就不想回去。
徒為點頭:“行吧。”
這一待就待到了半夜三更。
修士們起初還只是使勁渾身解數地在孔雀開屏,後來見徒為顯然一副不喜歡卻逼迫自己忍耐的樣子,倒是真心實意覺得這後輩可愛又好笑,幾個女修抱着她直呼:“太可愛了真想把你拴在身邊做我的靈獸。”
這和原本的目的漸漸背道而馳。
杜異嘆着氣和別人碰杯:“我不是帶老板你來開發第三欲的嗎,為什麽最後又成了喝酒?”
徒為不解:“所以那個第三欲到底是什麽?”
他雙手并用比了個動作,她一愣,這下懂了。
“但我不知道怎麽做。”
“我就猜到你肯定不知道。”
旁邊修士聽見二人對話,猶如內行見外行,兩眼放光,立馬擠到徒為身邊:“那你想具體了解一下嗎?姐姐什麽都可以教你嗷。”
“……”她不知一瞬間想象了什麽,耳尖微紅,好在被頭發蓋着沒人看見:“不必。”“別這麽說嘛,這是你遲早會用到的知識诶!”
這場不明所以的酒席結束時,修士們心滿意足,徒為和杜異這才得以脫身。
方才那個坐在門邊擦拭法器的女修還在,見她出來,一身酒氣,衣服卻不怎麽亂,笑道:“沒被我的師妹師弟吓到吧?”
“還好。”
自從知道這人以前愛慕過鳳千藤,她莫名有種本能的警惕。
女修道:“我叫辛夷,你呢?”
“……徒為。”
“徒為呀,好,我記住了。以後常來玩。”她揮手作別,徒為心裏想着鳳千藤的事,忍不住停下腳步問:“你剛才說你以前認識鳳千藤。你和他很熟嗎?”
“那可不是一般的熟。”辛夷紅唇一翹,更顯得一張臉光彩照人:“她當年可是大名人。輕易就扭轉了天道命運,又有玄女血脈,合歡宗上下無人不想和她修煉。當時還有一些傳聞說,和鳳千藤雙修,能讓練氣一夜升至金丹呢。是不是真的我就不知道了。”
“但他不是都拒絕了嗎?”徒為說這句話的語氣有點臭。
“是拒絕了,所以這些人都不夠聰明。我早就看出鳳千藤是吃軟不吃硬的人,所以絕口不提修煉,只說欣賞她的實力,想和她交朋友。她果然一下子就答應了。”
“然後呢?”
聽着徒為慢慢沉下來的口吻,辛夷暧昧不清地一笑,抓過她的手,突然在她手背上一吻,徒為反應極快打開她往後一退,戒備得跟防敵人一樣。
她道:“要是想知道,明天也過來陪我聊天吧。姐姐心情好了,可以接着給你講。”
徒為不說話,扭頭離去。
今夜毫無收獲,說是測試,結果只測出來她既不喜歡女人也不喜歡男人。這叫什麽,無性戀?
回到茶館,一坐下,體內莫名發熱,多半是剛才在合歡宗的據點吸多了特制的靈香。
那香可以促進宗內修士修煉,但對于沒有修習合歡宗心法的卻不知會怎樣。
她喝了口清水,冷冷腦子,茶館的門忽然碰一下被人推開。
“徒為……你們看見徒為了沒有?徒、徒為!”
白莞沖過來一把拽住她,語氣倉皇,臉色也不好看,徒為心中陡然生出不好的預感,然後就聽見她說:“不好了徒為,我剛才去給她送靈丹……然後就看見她……”
宅邸的房門是大敞開的,估計是白莞沖進去再沖出來時太慌張所以忘了關上。
地上桌上随意放着幾個匣子,裏頭是鳳家修士的內丹所煉制而成的各類靈丹,都已經失去光澤,被放下後就沒被人動過。
六顆。
鳳千藤一顆也沒吃。
“我敲了好久的門都沒人應,所以才推門進去,然後就看見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傷得好重,那樣子只可能是內丹出了問題才會這樣,要是我發現得再晚一點,可能已經死了……”
寂靜的屋內連燈都沒點,黑得只有從門外照進來的一縷月光可以依仗。白莞委頓地說着,絞緊的手指足以說明情況比她說的還要嚴重。
徒為走到床榻邊,看見鳳千藤好像死了一樣靜靜躺在那裏。
單薄的裏衣擋不住日漸削痩的軀體。烏發如瀑般散開,襯得瑩白的皮膚猶如透明,好像一捏就會破碎。他身上的生命力氣息薄弱,而且正在一點一點流逝,現在還沒死,大概是靠那顆還未完全破碎的內丹苦苦支撐。
但凡服下那幾顆靈丹,他不會衰弱到這種地步。
白莞道:“我勸過她記得吃藥,她沒應我,還問了聲你在哪裏,我說你很忙,她什麽都沒說……”
她分不清那時鳳千藤平淡的表情算是怎樣的情緒,很複雜,複雜到讓她這個外人光是看着都有些胸口發悶。
“那他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我嗎?”徒為注視着他,自言自語,白莞不知如何回答。
最後房門關閉,屋內只剩下她和鳳千藤兩個人。
徒為一動不動的,在這一刻想了很多。
她想起以前還在段家的時候和鳳千藤相處的時日。
想起因為他收了那封情書就孩童一樣鬧別扭的自己。想起他為了哄她把情書推到她面前讓她看。
“我還以為徒為再也不打算和我說話了呢。”
“徒為讨厭我了?”
結果她卻在戰鬥中失去理智,粗魯地傷害了他,無情地撕開了他的秘密,最後又自顧自地開始逃避,明知道他受了傷。
連一個道歉、一句解釋都沒對他說過。當然,也沒有給鳳千藤任何說明的機會。
這段關系明明是被她先挑起攪亂的,真的對他不公平到了極點。
“嫂嫂。我果然,從頭到尾,都還是個小孩子。”徒為垂着眼皮說,床上的人卻沒有像從前那樣調侃她:“你本來就是個小孩子”。
他無聲無息的,似乎打算不和任何人告別。
徒為不要,她不準。
什麽喜歡女人喜歡男人,在此刻這些破事好像都和她沒有了關系,她只清楚一件事,她不想讓他死。不想。
朦胧的意識中,鳳千藤感覺自己被什麽人用力地抱緊,好像在對待一件珍惜不已的寶物,但還是緊得他渾身都痛,骨頭好像要散架。
有什麽東西壓在他身上阻止他醒來,他掙紮着一次、兩次才得以緩緩睜開眼,視野漆黑,唯獨耳邊那人不均勻的呼吸聲很清晰。
“……徒為?”他看不清,本能地用氣音叫了一聲,摟住他的手臂微微一顫,然後更用力地将他擁緊。
“對不起,嫂嫂。對不起……”她的聲音沙啞低沉,聽在耳邊卻像在哭一樣,似乎還是四年前那個孩童:“我果然……還是很喜歡你。不管你是女人,還是男人,我好像都沒辦法讓自己不喜歡你。”
鳳千藤一頓,眸光晦澀,沒答話。
她抽了下鼻子,臉埋在他脖頸邊,像只不願離開族群獨自生活的小獸,只能靠嘶吼和叫喚表達自己的無助:“不要死,嫂嫂……求你了……”
她做了不可挽回的事。
人的感情一旦被辜負,或許就會徹底變質,就算裝作看不見那條裂縫,但無法修好的東西就是無法修好。
從愛到恨,也不過一瞬間、一個契機。
她以為再也不可能修好了。
“…嗯。”
可是鳳千藤卻擡起手臂,在她背後慢慢拍了拍。
一如既往,就像四年前那樣安慰了她,就好像什麽都沒有被改變,就好像她之前犯的錯誤在他眼裏根本不算什麽。
徒為哽咽,咬緊牙,卻還是有眼淚砸落下來。
“嫂嫂,對不起……”
“嗯。我也對不起。”
“你又沒有做錯什麽。”
徒為不滿地說,發現自己的眼淚把他雪白的裏衣弄濕了。她擦了擦,怎麽也擦不掉,鳳千藤好笑道:“那罰你一會兒把衣服給我洗了。”她一聲不吭,撲下去捏着他的下颌吻他,鳳千藤呼吸一滞,剩下的聲音全都模糊在了唇齒間。
本以為已經徹底摔壞的東西,好像還遠遠沒到不可挽回的境地。她可以把它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