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昨晚出了那種事,徒為本以為已經足夠被稱之為撕破臉皮。鳳裏也不用再裝,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過這次估計就不是被她打斷鼻梁這麽簡單的事。
可翌日,他卻照常出現在茶館,沒事人的樣子,看見她進來還抱拳鞠躬:“昨晚害你挨了我阿姐的罵,阿姐打你了嗎?抱歉,都是我的錯。”
他擡頭打量徒為。
心裏有點驚訝她既沒缺胳膊少腿,臉上也沒傷,不過也許是治愈訣恢複得快吧。
“他可沒打我。”徒為道。
其實更想說,不僅沒教訓我還主動伸舌頭過來讨好我呢,可鳳千藤的意思是暫且按兵不動,只好把這話咽回去。
“是嗎。”而對方顯然覺得她在可憐地挽尊。
今日的紫霄宗衆人有些躁動,她剛來不知道出什麽事,就聽裏間傳來人摔劍罵人的聲音,沈心泉大步沖出來,旁邊的修士立馬問:“隊長,還是沒聯系上?”
“定期聯絡每天一次,以往從來沒出過這種事。”沈心泉肅着臉:“這都兩天了!一天我還能當他們是玩忽職守,現在,八成是出事了。”
“出事?出什麽事?”
“你蠢啊當然是魔修啊!那可是離幽河地底更近的據點,被魔修突襲不是很正常的事?”
“反正,不能等了。那處據點占據高地,是觀測魔修動向的關鍵地,丢了那個地方,我們就相當于失了一只眼睛。”
看見徒為,沈心泉疾步過來:“妹妹,你來得正好。”
負責把守前方據點的是紫霄宗的弟子,他們聯絡不上,沈心泉必須去處理。那地方與要塞有百裏之距,說遠倒也不遠,但憑他們的修士,也不是一睜眼一閉眼就能到的地方。
茶館少說要空出來兩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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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失了鳳千藤和段修遠兩個人,紫霄宗在邊界地內的影響力早就失了大半,保不齊他們走後,別的宗門弟子會不會幹什麽。要是徒為能在他們離開的期間留守茶館,出了什麽事也就能第一時間給她報告。
“所以我想拜托你……”
徒為想也不想就拒絕:“你忘了我的目的?既然那邊有可能已經被魔修占領,那我更要去。
“這……”
她本能地不想讓段師兄的妹妹這樣冒險,師兄已經死了,如果他妹妹再出什麽事,她得愧疚一輩子。
“你就讓老板去呗。”杜異不知從哪竄出來:“我可以派我的幾個小弟幫你看茶館,如今不送酒了,正好給他們找點事做,保證完成任務。”
沈心泉猶豫,知道阻止不了徒為,只能應下。
出發時間急急忙忙地定在了一個時辰後,這幫修士也不知多久沒正兒八經遠征,法器擱在架子上都落了灰。趁他們忙碌着,徒為回到宅邸找鳳千藤報告。
“魔修是不是有可能知道我哥的所在地?”
他問:“你要去找他?他也許已經死了。”
“死我也要把他的屍體搬回來。留給魔修,誰知道他們會幹什麽。”
“那如果沒死呢?”鳳千藤侃道:“也許正和他的小情人蜜裏調油呢。”
“你是說那個魔神的女兒?”徒為道:“是她害得你靈府破碎,成了現在這樣嗎?”
本以為她在問段修遠的事,誰知話頭一轉,重點落到這上面。
鳳千藤:“……我不知道。當時狀況混亂,基本沒看清那人是誰。”
“那我就去找魔修問出來。如果不是,冤有頭債有主。如果是她下的手,那我就殺了她。”
徒為語氣平靜,說得毫不猶豫,伸手抓住他的手,力道很緊,這種自然的觸碰簡直就像是情人之間才有的。事實上,鳳千藤也的确在之前答應了人家。
沒掙開,只是手指尖微顫,他眼皮一垂,不禁避開她的視線。
對于鳳千藤要同行的事,沈心泉竟沒說什麽。
本以為必然會被叨叨幾句“沒有戰力的人只會拖後腿”。
鳳千藤點頭算是道謝,她結巴半天才說了個不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麽。
明明徒為都說了,鳳千藤不會在這裏……
“正、正好,孟道友也要來,你們姐弟二人可以在一起。”她沒話找話地指了指不遠處的鳳裏。
據說是這人執意要跟來,雖然這是紫霄宗的事,但如果能多一個段家的戰力,那也不壞。
“阿姐。”鳳裏湊過來抱住鳳千藤的手:“一會兒我會保護你的。”
徒為:“要你保護?”
昨晚見識過他對鳳千藤流露出的惡意,那個,多半才是這人的真心,徒為醋歸醋,戒備也是真的戒備,攬過他的腰身把人往自己懷裏拉近,順便讓鳳裏滾遠點。
鳳千藤盯着她看,知道這人不發洩發洩,那股子醋味兒不會消,索性随她去了。
二人的氛圍和動作有些說不出的暧昧,可能他們自己估計并沒察覺,鳳裏被趕走,明亮的眼睛望着那邊,好像若有所思。
半天時間,衆修士抵達了前方據點。
雖然比不上要塞,但此地絕不是什麽臨時搭建的那種小據點,周圍地形易守難攻,又有法陣護城,遙遙望去,一眼能看見遠處的幽河地底入口,同樣的,也能看見他們的本部要塞。
雖然眼下,這些結界被統統破壞了個幹淨。但沈心泉出動全體修士也要奪回此地的原因,她是明白了。
踏進去的一瞬間便嗅到了濃濃的,讓人不适的魔氣。
紫霄宗衆人隐匿了身形蹤跡,前後分好站隊,這才敢進入。城中斷壁殘垣,地上坑坑窪窪,房屋被破壞得只剩個地基,四處散落着瓦礫碎石,除了衆人的呼吸聲,只剩暴風席卷後留下的死寂。
是屍體和血的味道。
“隊長,那邊。”
這據點的地形特殊,很适合從地下進攻和防守。往裏走幾步,便能看見一處通向地下的隐藏門大敞開着。
裏頭是各種複雜詭谲的傳送法陣,原本通往地下的入口也是有藏匿結界守護的。
如今都被毀了個七七八八。
他們在城中卻沒看見一具屍體,那……
随着一步一步深入地下臺階,沈心泉心中的猜想也被坐實。後面的修士看見眼前這一幕,紛紛倒吸涼氣。
哪怕早已見慣了邊界地的殺戮,習慣了生與死,這滿地的修士屍體也讓人不禁錯愕。
全滅嗎?
一個也沒活下來?
那魔修呢?“隊長……”
這些傳送法陣是紫霄宗自己搞出來的,他們深知地下看着是□□,實則錯綜複雜,堪稱是一個大型迷宮幻境。他們就這麽冒冒失失沖進去,最後很有可能自己都找不到回來的路。
攻進來的魔修不見蹤影的原因也是如此,他們多半被困在這些法陣之後的迷宮內了。
“我們人太多了,抱團會更容易走散。”沈心泉道:“有哪些是比較熟這些傳送法陣的?最好五人一組,遇到魔修或是還活着的人,立馬報地點玉簡聯絡。魔修能活捉就活捉,活捉不了殺了也行。可別死在那種怪物手裏。段師兄和鳳師姐已經不在了,眼下我們只能靠自己,都機靈點。”
衆修士應聲,踏上不同的傳送法陣,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沈心泉回頭對剩下的五個人說:“我們也走吧。直接去最裏邊看看。”
徒為問:“最深處有什麽?”
她道:“不……我也只是感覺。魔修既然想占據此地,那這些傳送法陣對他們來說也是得以武器。制造法陣的法器放在最深處,他們說不定會循着味兒找過去。”
比上頭還要寬敞的地下,似乎是修士們真正活動的地方,有許多起居室和修煉房,四處布滿傳送法陣,踩進去就會被動觸發,所以沈心泉才會說人多更容易走散。
“這個房間,好像沒什麽異常……”沈心泉指尖冒火,來回照亮腳底,謹慎地前進:“杜異,你眼睛比我們好,看看……杜異!”
她愠怒叫道,杜異肩膀一抖,噘着嘴晃了晃手裏的一顆上品武器晶石:“這兒的修士不都死完了,與其讓這些東西爛在這裏,不如給我發揮發揮價值……”
“你在要塞裏當偷兒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現在什麽場合?!”
“是是,我放回去……”他遺憾地擦擦晶石上的灰,把它放回原位,鳳裏忽然疑惑道:“道友,你腳邊那個櫃子裏似乎也裝了什麽,一閃一閃的。”
杜異道:“真的?”
彎腰去夠那個櫃子,他有一半妖獸血脈,夜視能力非同尋常,還真看見縫隙裏有什麽亮閃閃的東西。這要能拿去賣了,又能撈到不少。
不顧遠處沈心泉暴跳如雷的聲音,他眯眼伸手摸進櫃中,拽出來一條鑲嵌着藍色寶石的法器,這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寶貝。
沒等他發表一番感想,那櫃子底下忽然又傳來一道細微的喀嚓聲。
沈心泉對這聲音再熟悉不過,她之前幫忙修建這裏的傳送法陣時,還和她段師兄說過自己可能都記不住這些法陣通向哪裏,她竟然忘了有好幾個隐藏機關确實分布在這種很陰人的地方。
來不及錯愕,她張口喊:
“快——”
後面的字戛然而止,杜異還以為自己耳朵失靈,但很快他就發現周圍不知何時豎起了幾道漆黑的“牆”。這是傳送法陣被觸動的表現。
剛才在那個屋子裏的所有人,此刻恐怕都被送到了截然不同的空間裏。
譬如徒為,她睜眼再閉眼的功夫,已經莫名其妙地身處一處敞亮的回廊,沈心泉也在她旁邊,跳起來就罵:“杜異那個攪屎棍!我就他娘的不該答應把他帶來!!”
周遭沒有旁人。
“他們人呢?”徒為拽住她問。
“多半跟我們一樣,被傳送到別的地方去了。”
她面色一沉:“你能感覺到方位嗎?去找他們。現在馬上!”
環繞身周的“黑牆”消失時,鳳千藤聽見了沉重的鼻息。
一只巨大的,形如虎妖的妖獸立在那裏,幾乎擋住了整個房間的屋檐,唾液順着尖牙往下流,染濕了成色上好的地毯,鳳裏踩過那片水漬,優雅地轉了個身面對他:“阿姐,這下就沒有旁人來打攪咱們了。”
他似乎對于現在的狀況并不驚訝,那只虎妖也如同能聽懂人言般靜靜伫立在他身後。
鳳千藤道:“屠了這據點的,是你?”
大概是他太過冷靜了些,鳳裏覺得無趣。他以為這一通下來,肯定能看見阿姐更驚訝的表情。
“你怎麽知道的?”
“我若是到了這個地步還猜不到鳳家與魔神聯了手,那就該換我來管你叫阿姐了吧。”
鳳裏神情閃過一瞬間的煩躁,很快又被笑容取代。
“阿姐真是一點也沒變……你知道嗎?我其實起初是不信的。他們說你在邊界地遭襲、身負重傷,成了廢人。阿爹還突然說,你根本沒有阿娘的先祖血脈,要殺了你以正鳳家之名。我不信,我根本不信。”
那可是鳳千藤。
改寫命運、扭轉預言,注定要成為修真界第一個登上九重天之人的。他的阿姐。
“但你昨晚……連治愈訣都要那個女人替你放,連區區一個傳送法陣都能讓你這樣中招。”他聲音緩慢地低下來:“我又不得不開始相信了……你真的成了個廢人。”
“所以呢?”鳳千藤當然不覺得他大費周章把自己拉過來是為了敘舊:“倒也不用這麽難以置信吧,畢竟我的确是個廢人。”
“不行!”
鳳裏突然大吼:“你是鳳家的鳳千藤,我的阿姐,你不能是廢人!”
幾乎是劍出鞘的下一秒,鳳千藤的手擡了起來,可再如何警覺,區區一具病弱的軀體,能阻擋得了什麽?
刀刃刺穿他的手掌、斬斷他的筋骨,在他血肉中摩擦出咕叽咕叽的聲音,鮮血大豆大豆滴落在他冷淡的眼角眉梢,上方,是鳳裏攥着匕首咬牙切齒。
“憑什麽?”一旦劃破一道口子,情緒就像剎不住車一樣往外傾瀉:“憑什麽你從小到大處處壓我一頭,奪走了阿爹所有的關注和寵愛,現在卻一聲不吭就成了廢物?”
“憑什麽?”
“我還沒有打敗你、沒有靠自己的力量贏過你,你就這樣成了廢物?憑什麽!”
“你以為你這樣我的恨就會消退嗎?你以為這樣,那些被奪走的東西就會再次回到我手裏嗎?”
“再也不會了!”
他渾身顫抖,猙獰着嘴角猛地抽出匕首。
鳳千藤悶哼,劇痛在他這裏的表現,僅僅只讓他皺了皺眉頭。
他真的很能忍,也許該叫自尊太強,再痛、再悲傷、再頹然,性格注定了他只會把這些情緒鎖死在心底,旁人絕無法從他身上察覺到一絲一毫。
所以鳳裏從小到大就讨厭她。讨厭她到只想殺了她。
總有一天,他要讓鳳千藤露出敗給自己的痛苦神色。
砰的一聲。
另一把劍被扔到了他面前。
是入門級別的輕便長劍。無論男女老幼,都能拿得起來、舞得動的那種劍。
鳳裏平靜地讓開一步介紹:“阿姐,外面時常會傳你的傳奇事跡。說你五歲就削掉一只大妖的腦袋。那是真的,畢竟是我親眼看見的。”
“那這孩子,你還記得嗎?你殺了它的母親,它長大後來找你報仇了。就像我一樣。”
擡了擡下颌,示意他拿起那把劍。
“阿姐,你不是廢人。你一定不是,你只是在裝,對不對?”
“求你,把劍拿起來。你的手,不是為了被那個女人捏在手裏把玩的東西,不是為了去陪她放什麽花燈用的東西。她那樣只是在作踐你、侮辱你,把你當寵物一樣對待!”
“你可是鳳千藤……是那個鳳千藤啊!”
他哭道:“阿姐,求你了,把劍……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