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25
chapter25
十月中旬,梁星星在班裏開了場班會。
“今天占用課間活動時間,開個簡單的班會,咱們班評選一下助學金,三個名額。”梁星星說。
底下的反應各不相同,有家庭條件明顯好的,豎着耳朵當擺設,望着樓下的籃球場。有家庭條件還行的,一聽沒他們啥事兒,頓時散了心。倒是梁星星去家訪過的幾個同學,都緊張的埋着頭。
這個年紀的學生,随着自我意識的發展,自尊心也跟見風長似的。
按照老師們在辦公室裏讨論,該是班任老師直接定下助學金人選,到班裏上課時捎帶腳的提一嘴這名額給了誰就行。
但梁星星不想這樣。
她理解這個年紀的自尊心,也明白那些小心翼翼想要藏起來的窘迫,但是她不想他們正在養成的心性,被自尊擠壓,被自卑裹挾。
這種自我,不該被外界的聲音侵擾,而是一種從心、向上的探索與争取,大大方方,坦坦蕩蕩的。
領助學金沒什麽丢人的,那只是暫時性的需要幫助。
他們會成長,會長大,未來的某一天,也會成為別的小孩兒的大樹,身體擋風雨,枝丫遮烈日。
“咱們班呢,分到了兩個一等,一個三等,投票的範圍,就在這次遞交了助學金申請的幾位同學之間,好吧?”
全班五十位同學,梁星星手裏只有十二張申請書。
還是那句話,少年人面子大過天,助學金這種把自己的家庭貧困暴露給全班同學的東西,也有人拉不下臉來。
底下議論聲四起,個個兒都探頭探腦的張望,想從對方臉上,看看是誰交了申請書。
梁星星看得懂那些擡起眼,飛快往講臺上看一眼,然後又低頭的表情,讀得懂裏面的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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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困不是原罪,自卑才是。
“都張望什麽呢?”梁星星出聲,看向底下一秒正襟危坐的一群人,“接受別人的幫助,從來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助學金,是國家設立的專項款項,目的就是為了讓學生能安心的接受教育,認真讀書,報效祖國,回報社會。”
“今天,我們穿着幹淨的校服,吃着飽腹的飯菜,坐在明亮的教室讀書,這些都是父母祖輩給的,家庭條件好的,沒必要沾沾自喜,你的起點,可能是別人人生路上奔跑路過的一個節點,但不會是他們的終點,記得,別落隊。家庭條件不好的,更不必自卑,自怨自艾,手裏攥着的東西本就沒有多少,撒開腿,你只管大步往前跑。”
鼓舞的別名,叫振奮人心。
梁星星目光掃過底下一張張擡起的臉,一雙雙冒光的眼,“我手裏的,是咱班這次交上來的助學金申請書,很多同學,對班裏其他同學的狀況不是很了解,所以,就請交了申請書的同學上講臺來,拿着自己的申請書,跟同學們說下自己的情況。”
一時間,班裏鴉雀無聲,衆人面面相觑,卻是沒人主動。
梁星星心裏嘆了聲氣,雞湯沒灌到位,這事兒就該邢佳佳來幹。
“這樣吧,第一位上來的同學,給一個名額,敬他勇氣可嘉。”梁星星說。
話出口,底下一陣騷動,有明顯意動,但不敢過河的,踟躇猶豫寫在了臉上。
後排角落裏,一個女孩兒緩緩舉起了手,表情緊張的問:“梁老師,我、我想來可以不?”
“不鼓掌嗎?”梁星星問。
頓時,‘啪啪啪’的掌聲如潮水湧來。
梁星星朝她示意,女孩兒從座位起身,攥着校服衣角,踩着一路的掌聲走到了講臺。
梁星星把翻出來的申請書遞給她。
“我、我叫張美娟,家裏六口人,我爸媽,弟弟,還有爺奶,我們家、是前幾年……”
梁星星:“沒事兒,慢慢說。”
張美娟點點頭,“我家之前是住在山上,然後,前幾年跟村裏人,聽國家的話,搬到了山下,然後,我爸媽是聾啞人,我爸前兩年在工地上幹活兒,腿被鋼筋插穿了,那條腿壞了,家裏就是我媽幹活兒賺錢,我弟也在上學,我、我也上學費錢……”
聲音顫抖,隐有哽咽。
也有同學癟了嘴,眼眶濕潤。
梁星星擡手,按在張美娟肩上,“張美娟同學家庭困難,需要幫助,按照剛才說的,助學金名額有她一個,有異議嗎?”
“沒有……”底下異口同聲,有同學腦袋都搖成了撥浪鼓,耍寶的逗大家笑。
十幾歲的年紀,剛剛以自己的認知來看這個世界,純淨質樸,沒有成年人世界的那些彎彎繞繞和算計。
他們會共情,會理解,會心疼,更會包容。
小孩兒呀,也在長大。
……
梁星星把助學金表交給韓主任時,後者翻看了兩眼,立馬就皺眉了。
“班裏的王志軍兒家不是挺困難的?”韓主任說。
“他沒申請。”
韓主任當老師多少年了,哪兒還不明白緣由?
他失望的嘆了聲氣,只說出句:“這孩子啊,不懂事兒……”
承認貧窮,好像是件很丢臉的事,梁星星想。
可是那人,五十塊錢要分五百期還的時候,理直氣壯,十分嚣張。
有些人好像不能想起,梁星星順着放假的人潮出來校門時,就見某人蹲在門口的小吃攤前吃酸菜臭豆腐。
梁星星腳步一頓,條件反射的就想推着小粉電驢扭身回去。
一道洪亮的嗓門兒——
“梁老師,放假了?”
周圍的家長、學生都被他這一嗓子驚了,扭頭朝這邊兒看。
梁星星有點丢不起這人,推着車往另一側走,餘光就見那高大強壯的身影大步朝她過來。
“走什麽啊,我請你吃飯。”刑烈說。
上次碰見是意外,他就是抽風,也好像還說得過去。
可今天,他這副守株待兔的架勢簡直不要太明顯。
兩人一前一後的往那安靜處走了兩步,梁星星停下,回頭看着他問:“啥事兒?”
除了這個,梁星星想不到他等她的原因,畢竟,他們的關系也不是專門兒請客吃飯的關系。
“聽說你們學校要建個教師食堂?”刑烈也直接問。
“……不清楚。”
梁星星确實不知道,就隐約聽老師們在辦公室裏提過一嘴。
“別啊,”刑烈長腿一跨,大喇喇的就往人家的小粉驢上坐。
扶着車的梁星星:……
“你們校領導誰說話好使,給我帶進去見見呗。”刑烈又說。
梁星星是真的好想讓班裏的學生來逐幀學習一下他的厚臉皮。
就憑他們倆分開時那場歇斯底裏的争執,她真的想不明白他是怎麽能求到她腦袋上。
梁星星是真的想跟他拉開距離,僅僅是像邢佳佳說的那樣,碰面兒時能點個頭當作打招呼就夠了。
她會慢慢放下他,也會慢慢忘記他。
可他一副熟稔的樣子,好像他們只是從前關系很好的朋友,如今再見,舊友重逢,惺惺相惜。有關那段戀愛的記憶,似乎只是她的囫囵一夢。
梁星星握着車把的手有些緊,張口時,卻還是應了他的求,“我幫你問問。”
話說完,這人坐着沒動,對上她明顯示意他從她尊貴的座駕上滾下去的眼神,他似有些懵的挑了下眉。
梁星星默了默,當着他的面兒,給韓主任撥了通電話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通,傳來了韓主任的聲音,夾雜着幾聲鳴笛。
“小梁老師,啥事啊?”
對方大概是在開車,梁星星直接道:“韓主任,聽說咱們學校是打算建教師食堂?”
“啊,是有這回事兒,已經提交了,只等教育局那邊兒審核通過就行,還有個實驗室的審批,到時候一起弄,你咋,有想法兒?”
“嗯……”梁星星看了眼刑烈,身子往旁邊側了側,說:“我有個朋友的哥哥是幹工程的,聽着信兒,就想問問。”
“行啊,你抽空讓他來一趟,咱們見面兒說。”韓主任爽快道。
“好,謝謝主任。”
電話挂斷,梁星星把手機揣回小電動上挂着的帆布包裏,餘光掃他一眼,“你周一過來吧,上午。”
兩人之間空着一個小臂的距離,電話那邊的人說什麽,刑烈也聽得清楚。
他手裏還端着臭豆腐的紙碗,看着電動車後視鏡裏她的半張側臉,問:“我是你朋友的哥哥?”
梁星星聽着他陰陽怪氣的調子,沉默兩秒,扭頭反問道:“不是嗎?”
“邢佳佳可不喊我哥。”刑烈半耷拉着眼皮,涼聲道。
“那就不是了?”梁星星又問。
兩人對視幾秒,刑烈先敗下陣來,他舌尖抵着後槽牙,似是氣笑了,點了點頭,“行。”
他屁股沉,坐着不動,梁星星還趕時間,暗示道:“我跟人約了吃飯,你……”
“那正好,我也沒吃呢。”刑烈利索的打斷她的話,身子正了正,一副‘坐好了,走吧’的架勢。
“……”
這頓飯就一定是要蹭到是嗎?
梁星星一把給他掀了下去,騎着車就跑。
後邊兒那人在原地沒站兩秒,扭身往校門的方向去了。
梁星星沒多看,騎着車走到街口,然後停下等紅綠燈。
突然,後面的車按了兩聲喇叭,她扭頭,就見刑烈正騎着他那輛牛逼轟轟的摩托車耀武揚威。
梁星星:……
紅燈跳轉成綠燈。
她往前過了街口,後視鏡裏,那輛摩托車如影随形,有種随時逼近的緊張感。
他也不超車,就‘嗚嗚~’的響,像是那酷斃了的摩托車,對她小粉的嚣張嘲諷。
梁星星臉頰滾燙。
不是害羞,是赤裸裸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