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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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不是做事拖沓的人,不過在是否與黃少天表明身份這件事上,他的确有過遲疑。
不是質疑黃少天身為特工的專業素養或懷疑他的立場——對于第十局出身的同事,喻文州相信葉修的眼光和能力,更相信自己的判斷。畢竟在來之前讀了黃少天許多資料,論厚度也可拼一本偉人傳記了。
資料歸資料,喻文州從沒指望過寥寥文字可以歸納人生真實的觸感。再精準的用詞和客觀的意見,不過基于理性邏輯的推論與分析,如同快餐店的套餐,花樣搭配但萬變不離其宗。喻文州認為任何一個存在的人都無法用純粹的理性或感性來概括,若要了解他,便該去見他。
黃少天确實是個不會讓人失望的人。他既善于隐藏,又巧于克制。喻文州記得資料上有一行評論他“擅長出人意料的行動。”而這意想不到行為發生在喻文州意料之中的環節,行為本質卻還是令人意外的,這就是黃少天本身難以被歸類的部分。
他幾乎已經成為落日的權利者其中之一,融化進這條暗河之中。不過喻文州也能感受到在他身邊洶湧的暗潮,始終未曾平複過。
黃少天的發情期症狀逐漸趨于穩定,躁動不安的信息素被抑制劑服帖地控制在腺體內部,自體消化需要身體大量充足的養分,代價是暴增的食量和長時間的睡眠。
喻文州昨天打入黃少天腺體的抑制劑裏含了少許安神養氣的成分,草藥的香氣可以覆蓋掉發情期Omega的那種甜膩的味道,以便他可以提前從禁閉室裏出來。早飯時值班監控的換班警衛告訴他黃少天從他昨天下午離開後就一直睡到現在,這是個令人放心的好現象——至少他可以暫時抽身,而不用憂慮離開又發生什麽信息素外洩的糟糕場面。
“放一百個心,我會派人看着他。”李軒推開大門,對喻文州做了個請的手勢,“車就在外面。”
“謝謝。”喻文州說,“等他醒了用測試機檢查信息素分泌,50-70左右可以直接解除禁閉了。”
“沒問題。”李軒雙指并攏彈帽檐,慢慢拉上大門。喻文州幾步走出大樓的陰影,陽光熾熱,他微微眯起了眼。
上一次白天站在這裏才初來乍到,不知不覺也有小一個月過去。300米外停車場上斜着輛黑白相間的福特,司機從車窗口探出頭,對他招招手。
喻文州走過去拉開車門:“陳警官是嗎?您好。”
“你好,叫我小陳就可以。哦,麻煩系上安全帶。”
“好的。”
小陳是名年輕的實習警察,平時負責監獄的采購,兼職司機,經常往返鎮上。喻文州今天申請了調休假,除了放松,還要去鎮上警司物資處領取之前申請的藥材和醫療器具。警車緩緩經過外圍鐵門,電閘門像河壩一樣閉一扇門才開下一扇。兩端哨崗上的Alpha特警站得筆直。喻文州透過車窗沖着哨崗點頭示意,對方也禮貌地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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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楚警長吧?”小陳羨慕地側頭看,“都說她可漂亮了,不過外警倒班嚴重還單獨住宿,我都沒見過她摘護鏡的樣子。”
喻文州點點頭:“确實很漂亮——而且單身。”
小陳縮起脖子趴在了方向盤上:“我可不敢,我一個Beta,打不過Alpha就算了,也沒法給她生孩子啊……”
他的表情有點恨不生為Omega的哀怨,喻文州也忍不住笑了。
到鎮上路程三個小時,小陳說他習慣了自己開車,不用特地陪他聊天,喻文州如果困了可以去後座躺着休息。
汽車在柏油路上搖搖晃晃,雖然投資商特地修了條平坦的柏油馬路方便警員們往返,但畢竟荒漠之中,飛沙走石,路面上鮮少有幹淨的時候,多是一塊塊的土坷裹着碎石粒乘風而來,車過後又化塵而去。喻文州來時在後座上躺着差點把胃颠出來,開到一半換了前座。這次有經驗,只把副駕駛放倒,側頭看風景。
枯燥而單調的色彩容易催眠,喻文州也覺得有些乏,找了個舒适的姿勢閉上眼,打算睡一覺。突然聞到一股異味,像有什麽東西燒焦似地蹿進來,他睜開眼,車前蓋縫裏冒出股股白煙幾乎蓋住了前擋風玻璃的所有視線,小陳滿臉詫異,腳踩着剎車慢慢把車停到路邊。
“怎麽回事?”喻文州坐起來。
“不知道,可能冷卻系統出問題導致發動機過熱。”小陳拔了車鑰匙,“我去看看,保險起見您也下車到路邊等吧。”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車門,跑到車前掀開前蓋,一大股汽油味混着水蒸氣撲面而來,熏得小陳直咳嗽,喻文州也下車走過去拍拍他的背:“沒事吧。”
“沒事。”小陳咳嗽完,轉過頭又查看,左右撥弄了幾下,“靠,真是冷凍系統出問題,不走了。發動機一起來就燒,這裏天熱,估計開不了十米就得熄火。”
“能修好麽?”喻文州問他。
“不好說。”小陳伸手摸了摸,燙得縮回來直摸耳垂,“車裏之前裝貨,沒備冷凍液,就算換了系統不運作還是白瞎,現在光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估計得換輛車。”
“我們現在開出來将近80公裏了。”喻文州看看表,“要監獄再派車得等一個小時。”
“沒辦法。”小陳攤開手,“這條路上完全沒有加油站,我們平時往返都在鎮上或監獄加滿,而且這荒郊野外的,每天過的車也超不過兩位數,很難等到人來。”
“好吧。”喻文州苦笑。
“今天出師不利啊。”小陳把鑰匙插進車裏準備啓動,電表盤閃了兩下,突然爆起幾蔟火花,整個系統暗了下來。
小陳攥着鑰匙目瞪口呆地坐在駕駛座上,和喻文州面面相觑。
所謂禍不單行。
一般情況下,監獄裏是禁止攜帶手機的。
甜甜圈內部屏蔽了一切網絡信號,執勤的警官們都要下班到宿舍才能打電話,無論職位高低一視同仁。
喻文州在這裏一個月就養成了不帶手機的習慣,小陳的手機則放在鎮上,他們唯一能與監獄聯系的只有警車上的車載電臺。不幸剛剛系統短路,可能火花把電臺線路也燒毀了,喻文州幫小陳換上了備用電池,依然毫無反應。
“我在落日開了三年車,從來沒有遇到這種場面。”小陳感嘆,“是我出門姿勢不對還是今天日子不好,見鬼了簡直。”
喻文州顯得比他冷靜:“事情既然發生了,想辦法解決吧。我們現在的位置走回監獄要多久?”
“80多公裏,荒漠,晴天。”小陳說,“不是我吓唬您,走回去得脫層皮。”
“而且我也沒辦法走。”他又嘆了口氣,“這不争氣的家夥好歹也是警車,車上有警用設備,在毫無防備情況下我不能離車,否則違法。您可以一個人走回去,我得連車一塊兒推回去。”
喻文州沉思了片刻:“那我們在這裏等,需要多久才可能有車經過?”
“不好說,唯一能确定下午三點左右鎮上有班車過來。”小陳嘆氣,“或者局裏發現我們人不見了,派車出來找。除此之外只能拼運氣。”
“我們已經拼了兩次。”喻文州坐進副駕駛,“也不會有更差的結果了,再拼一次吧。”
這一等就等了兩個小時。越靠近正午陽光約烈,馬路上騰騰蒸汽像把砂石都融化掉。車裏沒有空調,小陳坐了半個小時就躲到後座去了,喻文州靠躺在副駕駛座上,汗濕的劉海貼在額角,一邊看時間一邊留意車窗外。
不幸中的萬幸是他最後一句話說中了——不會有更差的結果,兩個小時後,一輛小越野車從荒原中塵土飛揚氣勢洶洶地開過來,喻文州下了車,小陳連滾帶爬地撲到前座上揮手:“哎——!!!!”
吉普車一路沖到馬路上,甩了個帥氣的尾停下來。司機打開車窗,裏面坐着個男青年,身材高挑,戴了一副極誇張的綠色蛤蟆鏡,沖鋒衣拉到下巴。小陳掏出警官證向他說明了情況,對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喻文州,沒說話。熄火下車從後備箱裏掏出牽引繩:“捆上吧。”
“太好了真是謝謝!”小陳把繩子系在車前,“唉兄弟,你怎麽會從這裏經過啊?”
“野外生存,露營。”青年擡擡下巴,指着車頂上捆着的一包帳篷回答。
“就你一個人?”小陳咋舌,“膽子夠大的……好了。”
他檢查幾下繩子:“應該沒問題了,我們試試。”
越野車抓地性好,喻文州聽見發動機轟鳴,雙排管的尾氣直接噴上了前通風口,車慢慢走了起來——然而走了十分鐘,還是保持着20邁的勻速,不增不減。
小陳正奇怪着,前面又停了下來,他連忙踩剎車,越野司機已經跳下來走到他們窗口:“我本來帶了不少東西,負重超了,再拉你們有點起不來。不然我開車去找人,你們再等等。”
“我們已經等了兩個小時了。”小陳虛弱地說,“你從這裏出發最快也得兩個多小時後才能回來,下午兩點,等你找來人我們已經脫水了。”
喻文州說:“這些倒是其次,我覺得更需要考慮的問題是油耗——如果你幫我們回監獄找人,還能撐回鎮上嗎?”
“有道理。”青年點點頭,“這樣吧,你們來一個人上我的車指路,也可以減輕點後負重。”
小陳看了看喻文州:“就醫生去吧。”
越野車的環境和警車完全不同,喻文州坐進去,視線一下升高了許多,車裏冷風打得很充足,他看了一眼油箱——表字還沒降到三分之二的位置,他不懂生色地笑了笑。
蛤蟆鏡先生也坐進來,喻文州有條不紊地拉好安全帶,擡頭看見對方從後視鏡裏注視着他。
“麻煩了。”喻文州說,“我們走吧。”
司機打着了火。
畢竟雖然位置換了,負重還是那麽多,小越野的車速也并沒有比之前快多少。
但車上的兩個人看上去都不着急。
喻文州安靜地坐着,享受了一會兒空調風,然後拉開副駕駛座前的儲藏格,從裏面拿出一張貼滿了透明圓片的貼紙。
紙上的圓片似乎是凝膠質地的,柔軟得很。車開得很慢,難免會有些颠簸,而喻文州的手卻非常穩,輕輕取了一片,擡起左手露出袖口的扣子,把圓片嚴絲合縫地貼了上去。
他做完這些之後還把貼紙放回原位,關好儲藏格,起身後旁邊的司機先生已經摘掉了他的墨鏡。
“葉修怎麽想起派你過來了。”喻文州問。
對方沒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看了一眼他的袖口:“什麽時候弄上去的?”
“第二天就放進來了,看樣子是趁我不在宿舍的時候弄的。”喻文州握着手腕笑了笑。
“這玩意監聽距離只有一公裏。”對方瞟了眼身後,“是他們的人。”
“誰知道呢,也許只是車上帶了錄音設備。”喻文州淡定地說,“挺貴的竊聽器,收音質量也高,感覺不讓他們聽點內容有些浪費了。”
“你想讓他們聽什麽?”
“看你想聊什麽了。”喻文州帶着笑意回望他,“帶上墨鏡我都差點認不出來你了,王傑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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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您收聽車載電臺調頻81.0兆赫,現在為您播報新聞。華北第一A王傑希先生與華南第一A喻文州先生于本日中午順利會晤,熱烈暢談關于新形勢下的信息素改革問題,并提出了許多無關緊要的意見和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