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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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旅途的目的地是發電廠一層,主廠房區。如同曠野般廣大的廠區裏整齊錯落着層層密密麻麻的電機控制器。明亮的高瓦度的頂光從高架的穹頂灑落,排機腳下只落了一層虛弱的薄影。黃少天看了一眼迷宮般的陣列,轉向喻文州:“怎麽走?”
喻文州卻看向劉醫生:“我們不是有個向導嗎?”
黃少天撇撇嘴:“他看起來不是很有用的樣子。”
他說得也是事實,劉醫生在黃少天手裏已經抖得快要散架,剛才電梯裏還尿了——黃少天嫌棄地想丢給喻文州,後者推了推眼鏡,假裝沒看見。
劉醫生勉強向前走了幾步,雙膝就如同挂了秤砣一樣往地上跪。黃少天拎着他的領子,他哆哆嗦嗦地指了個方向,表情還有點猶豫,看起來已經分不出東南西北了。
“啧。”黃少天咋舌,“早知道換個人,另一個看起來比較堅強。”
“換個人未必能問出這些。”喻文州淡定地說,“走這邊。”
他穿進其中一排機電,黃少天好奇地拎着人追上去:“咦你知道路啊?”
“不知道。”喻文州坦蕩,“我猜的。”
“……”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喻文州說,“但稍加推測應該八九不離十——剛剛劉醫生指了這邊,間接增加了我猜測的命中率。”
“我很好奇你腦子裏的邏輯線到底怎麽生長的。”黃少天嘴上喋喋不休,卻還是跟上了喻文州的腳步,“有時候吧你簡直神準得不可思議,但又有時候吧你簡直不可思議得……不可思議。”
喻文州笑笑:“我就當做誇獎收下了。”
“你高興就好,希望你的直覺帶我們走的是正确的路,順便告知我一下你的邏輯推斷——如果方便的話。”
“應該不會有錯。”喻文州指了指身旁的機器,“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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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邊的工作機表面上的閃爍燈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紅色,整齊的一排,和下一部機器相連,以及下一部……直至轉角消失。黃少天回頭看向身後,他們剛才路過的機器都變成了這個樣子,而另一排的依然閃爍。
“簡直像……”
“像路标引導對嗎?”喻文州看上去依然處變不驚,“‘他’知道我們在這裏。”
“什麽時候開始的?”
“如果我的判斷沒錯——從我們進入發電廠開始。”喻文州說,“只不過在底下層我們打壞了監控,他無法掌握我們的确切行蹤,所以投了兩顆石子問路。”
他看了劉醫生一眼,從他領口上摘下銘牌。金屬搭扣當中有一顆細小圓潤的黑色物體——是一顆內藏攝像頭——遞給黃少天:“投了餌,總會釣上些什麽吧。”
“我喜歡這個新發現。”黃少天湊上前,對着鏡頭突然咧嘴笑了笑,“你發現的時候應該阻止我。”
“沒有必要。”喻文州說,“我也是看到他們才意識到我們進入了對手預測範圍,不管怎樣,他都會想方設法找到我們,沒有這只餌,還會有下一只。”
“所以,我們該放這位可憐的棄子醫生走嗎?”黃少天提起劉醫生問。
“看你的心情。”喻文州說。
黃少天上下打量了一遍他手裏的“人質”:“看起來你的工作運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你的眼光有問題。”
“我不是、我……老板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來替老板幹活,你是被逼無奈,不知道自己成了人肉攝像頭,還以為是例行工作對不對?”
劉醫生瘋狂地點頭。
“放心。”黃少天最後一次把他提起來,體貼又親密地拍拍他的胸口,“你老板是殺人狂,我們不是。我會給你一條生路——當然能不能跑掉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我數到三,你要離開這棟房子,我是說包括地上和地下,你知道我鼻子很靈的,如果聞到你的味道,相信我你絕對不想了解之後發生的事。”
他後退了一步,毫無預警地:“一、二……”
劉醫生連滾帶爬地沖向機器陣的出口——用黃少天的話說,從認識他到現在,從沒這麽迅速過。
“會欠下高利貸又只知道做苦工償還的,也就是他這種人了吧。”黃少天感嘆。
喻文州擡眉:“外面是沙漠。”
“我知道。”黃少天又看了一眼他逃跑的方向——他很确定劉醫生一定不願意在這裏多呆一秒,正好給他們逃生路徑做個示範,“還是晚上,氣溫零度以下,随時有沙塵暴的危險。”
他記好了路線,轉過頭對喻文州笑嘻嘻地說:“但是這也是他選擇的一部分不是嗎?我警告過他了,做壞人的幫手多少也要有賠進性命的覺悟。”
他抛了抛手裏的攝像頭,一把捏碎:“接下來呢?”
“主人已經鋪好了紅地毯。”喻文州看着那條數字延伸出的紅線,“如此費心,我們還是不要辜負了。”
他對黃少天伸出手,後者愉快地把掌心放上去:“說的有道理。”
盡頭比想象中的要短。
控制機只占據了廠房三分之二的部分,越向中心走,機器數量也在減少,稀疏的陣列間,隐約可以看到白色的床單、幕簾、和長臂無影燈。
那像極了某種恐怖片裏的布景:層密的機械森林中央,如孤島一般驟然出現的手術室——只是光線沒有那麽昏沉陰暗。黃少天和喻文州錯開半身距離,躲靠在最近的控制機背後,撥開層密的電線觀察。
在距離他們五步距離左右大概橫豎亂放着七八架醫療床,都是空的。白色床單上有不少醒目的血跡,一直拖到活動工具架上。病床外圍稀拉擺放了幾塊活動屏風,看上去像急診室的配置。
黃少天看了一眼喻文州,從機器後露出半個身體,喻文州端着槍從後面掩護他。視線所及之處沒有一個人。
他向前走了幾步——腳步輕的幾乎難以察覺。确認無誤後擡起右手,食指并着中指勾動兩下,喻文州也從另一臺機器後面走出來。
黃少天側頭剛想說些什麽,被喻文州拉住,指了指前方的幕簾。
那些都是由白色無菌布組成的簾子,一層層挂在病床之間,遮蔽了他們的視線。
光線太亮,很難從上面發現人影但喻文州知道,他就在那些幕簾中央。
黃少天擁槍挑起第一層,就聽見了他的聲音。
“客人到了,怎麽不打個招呼呢。”
喻文州按住他的手:“當然是因為門口無人,我們以為主人不在家。”
“那是我失禮了。”幕簾晃動了幾下,像是有人正在往外走。
“我應該派人好好接待你們。”
“不必了。”喻文州拉開了前面的白布——不出他意外的,老筒、刺頭……幾個剛剛在樓下見過的老朋友,站成一排,手裏端着MP5,對着他們。
“捉迷藏游戲玩夠了麽,陳警官。”喻文州看着他們身後的幕簾說,“玩夠了就出來聊聊吧。”
“你真令我吃驚,喻醫生。”那個聲音帶着笑意,越靠越近,“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是我的?”
陳警官臉上帶着難辨真假的笑意,從層幕的最中央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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