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2
大風席卷了沙漠的後半夜。
那不是城市普通意義上的大風,而是裹帶着砂粒、快如刀尖一般的、具有殺傷力的風沙。轟隆隆地從遠處碾過來。
出勤獄警們戴上了護目鏡和口罩,互相整理着領口和袖口,以免風沙吹進身體。楚雲秀随意地把護罩從脖子拉到鼻梁。李軒幫吳羽策收緊了領口,從車後座扯了一個頭罩式呼吸過濾器,丢了過去。
逆風的強度比預料得更大些,楚雲秀後退一步指尖才堪堪勾住挂繩。鄭軒全副武裝地從另一邊走過來,打了個手勢,在風中喊:“現在怎麽辦?”
風沙吹不滅依然熊熊燃燒的廠房,火勢傾倒般地扭向一邊,甚至燎到了四周的護欄——要不是荒漠裏實在沒什麽可以借給它燒的,恐怕能一路蹿到監獄。蒸騰的熱風被推到車邊,就着火光能看見所有人幾乎都已經汗透了。
楚雲秀在呼吸罩裏啧了一聲:“這麽短的時間,能跑到哪兒去?”
鄭軒擦了一把汗:“如果我是黃少天……想要躲避追查,應該會找一個更熟悉的掩體。”
“排除掉這裏——假設他們已經成功逃脫,這麽大的風沙,不可能在荒郊野外躲一夜。”吳羽策說。
李軒看着他:“你是說,監獄?”
“我們是從路面追過來的。”鄭軒問,“他們是怎麽過來的?”
這個問題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
是啊,在監獄裏的時候,黃少天時間不足、一個人能力有限,他是怎麽建立和電廠之間的秘密通道,而它又在哪兒?
即使不知道陳、趙警官和這次案件之間聯系的人,也意識到了哪裏不對。
李軒前所未有地嚴肅起來:“一會兒我去打個電話,先讓內警針對監獄每片區域來一次徹底的盤查,雲秀你們外警班——如果還有人手,在監獄周邊搜尋一下。”
楚雲秀點點頭:“至于這裏,我們還是得守住,一會兒風起來,所有人上車,繞着電廠周邊巡邏,但凡有他們沒逃離的可能性,我們都不能離開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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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少天和喻文州已經離開了。
李軒假裝什麽都沒看見的時候,他們踩着火光投下的陰影,繞開了大部隊,潛入沙漠。
方才還是月光懸垂的荒野,轉眼漆黑得不見一絲天光——風帶來了雲,沙霧在他們跑到一半的時候注入空氣,黃少天悶頭咳嗽了幾聲,腳下卻沒有停頓片刻。
喻文州的方向感簡直登峰造極——一般人進入沙漠別說東南西北,大約連距離感都要模糊出錯覺來。喻文州卻記住了電廠的形狀,和監獄的直線夾角算出了臨時駐地的大概方向。
但無論怎麽說,那都不能算是一段辨知方向就能輕松到達的近距離。風石和砂礫很快追上,擊打着他們的後背。喻文州手放在黃少天腺體附近,輕輕壓着他的頭避免更多的飛沙走石誤傷。
将近二十幾分鐘的頂風前行,他們總算在模糊的黑暗中看到了那叢輪廓虛弱的樹影。
那是一團交橫生長的沙棘樹,細長的枝和葉,堅硬又柔軟地在小沙丘頂團據出一片隐秘的空間。風沙穿過的威力都被削弱了,喻文州彎腰用力掀起一大片幹枝,露出藏在裏面的越野車。
也不知道王傑希是怎麽把車開到這麽靠裏又不被發現的。黃少天從後輪胎摸出車鑰匙,打開門,喻文州把他推進後座,跟着低頭鑽進來,門砰地合上,世界一下子安靜了。
他們各自靠在座椅上靠了片刻,呼呼風聲已經離他們遠去,只有兩人此起彼伏的喘息,黃少天長長舒了口氣,又被嗓子裏的砂子嗆住,咳了起來。喻文州拉下遮光板,把鑰匙從他手裏接過來,擰開電源和頂燈。
車門儲物槽裏還放了礦泉水——喻文州遞了一瓶給他:“漱漱口。”
黃少天艱難地喝了一口,随後發現沒得地方吐,打開車窗風沙又要進來,無比糾結。喻文州又不知道哪兒撿來一個袋子:“給你。”
黃少天連漱三遍口才活過來:“沒道理啊,老王這人怎麽想的那麽周全?”
“我下單的。”喻文州打開後座中間的靠背,從後備箱裏抽出一盒應急藥箱,拿礦泉水打濕了紗布,“他的确嫌麻煩,不過我很慶幸……過來。”
他握着黃少天的肩,把他拉進自己的懷裏,後者乖乖趴在膝蓋上,閉上眼睛。
頸後的傷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種程度的疼痛對于黃少天而言算不上什麽了,但位置微妙——喻文州查看了一下,神情并沒有放松。
那一下剛剛好擦過原本卡在腺體上的金屬片上——基于人道主義政策,監獄裏類似的信息素控制片已經改良許多,全部由極細的軟針紮入固定,不易拆除,但真的摘掉後也沒什麽痕跡。子彈幸運地幾乎擦着金屬片打過去,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燒痕。而糟糕的是控制片被打歪了兩寸,強行扯動導致流了一些血,針紮得更深了。
無論是控制片上被破壞的金屬內芯,還是已經脫離腺體的針口都表明——這玩意完全沒用了。
喻文州這裏沒有專業的醫療器械——也許沒被打中的話,他還能想辦法幫黃少天把控制片毫發無傷地取出來,他也不是醫生,唯一能做的,就是拿水仔仔細細把那片皮膚擦幹淨,噴上消毒止血的藥水,用紗布輕輕蓋住。
黃少天趴在他膝蓋上已經睡了一覺。驚醒時喻文州正收拾藥箱。他揉了揉眼睛爬起來——昏黃的頂光照了喻文州一頭一臉的灰——似乎在黃少天記憶裏自從和這個人相遇,哪怕是短短兩三個月的時間,也沒見他這麽狼狽淩亂過。向來他自己也應該差不多,于是擡手拍拍腦袋,撲簌簌地飛了滿車的灰。
喻文州被他弄得嗆了好幾聲,拉住黃少天的手,把紗布遞給他:“忍不了就擦擦臉吧。”
他自己的手插進黃少天的發間,輕輕地把發絲裏的沙石梳下來。
黃少天被他摸得後頭皮發麻,簡單擦了擦臉,幹脆也有樣學樣地也幫着喻文州抖落起來。
弄了一會兒,他噗地忍不住開始笑。
“?”
“沒有,就是……哎。”黃少天笑得眼亮晶晶,“咱倆特別像那個動物世界裏互相摘虱子的大猩猩你不覺得嗎。”
喻文州側過頭,睫毛在他掌心裏輕掃了一下:“上哪裏找長得這麽好看的大猩猩。”
黃少天覺得整條胳膊都麻了,內心偷偷靠了一聲:“太不要臉了啊喻文州同志。”
任務到目前為止,只要等到天亮在葉修到來之前沒有被獄方發現,基本就算成功了,黃少天緊繃了整晚的神經松下來:“唉,可以說是我經歷過最累的一次任務了。”
主要是麻煩,長近半年的卧底,又對付了一大幫妖魔鬼怪,回想起來居然一點美感沒有不說,還都是R級片裏的劇情了。
“回去以後打算怎麽辦?”喻文州問他。
“先把我這半年加班攢出來的假期修了,然後。”黃少天眨眨眼,有些困頓的樣子,“然後……”
他的意識混沌,模糊間感覺喻文州俯過來親吻了他的眼皮。
“休息會吧。”
黃少天驀地驚醒,車頂燈已經關了,四周依然是漆黑一片。他心跳得很快,呼吸急促,擡手在空氣裏抓了兩把,喻文州從前座把手伸過來:“怎麽了?”
“沒事……”他定了定神,“我睡了多久?”
“二十分鐘。”喻文州說。
胸口一陣一陣燒心般地難受,喉嚨幹啞得不像話。黃少天頭頂着車門緩過勁兒來,剛剛片刻休息就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沒有什麽具體的內容,隐約有無數的光帶纏繞着他飛舞,其中幾束纏繞住他的手腳。接着電廠的火燃燒起來,他站在中央,被困在實驗床上,火苗燎到後背,他奮力掙脫到一半醒過來。
意識回籠了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平躺在車後座上,身上披着不知哪兒來的衣服,摸了摸,好像是喻文州的襯衫。
車外的風還沒有停,聲響悶悶地擦過鼓膜,不時有細碎的石粒打在車身上。車內倒被襯得無比安靜。喻文州只有半只胳膊露黃少天的視野,根據他模糊的判斷——是赤裸的。
黃少天咽了咽口水,開口道:“你……”
這一聲啞得不像話,幾乎是聲帶幹裂開的氣音了,他咳了幾聲,明明沒開空調,夜裏的沙漠溫度那麽低,可哪裏來的熱源,烤得他一直不停地流汗。
“……你熱嗎?”混沌間黃少天聽見自己說了這幾個字,接着他很快反應過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喻文州半天沒動,探過來的那只手還被黃少天攢在掌心。
黃少天覺得自己等了半個世紀那麽久,喻文州才回答:“你的控制片失效了。”
“這半年由于發情期一直被藥物控制,習慣成自然後,一旦藥物停止,反應也會比之前更大一些。剛才深海又試圖強行引發你的信息素失控,所以當控制片失去效力,發情期就會立刻到來。”喻文州說,“這是你覺得熱的原因之一。”
“至于之二——”他終于轉過身,在幾乎什麽都看不見的空間裏露出了身體輪廓,“我在來之前由張新傑配藥調整了三個月,将Alpha的信息素調整到最低,即便這樣,還要靠抑制劑和持續藥物補充。落日裏不缺抑制劑,草藥制成茶,每天至少喝三杯以上,才能完全隔絕掉信息素的痕跡。當然這并不能騙過檢測器——是研發組和醫務組配合制作了薄皮手套,在其中血管的位置注入反複過濾調整成為Beta成分的我自己的血液,才蒙混過關。”
喻文州嘆了一口氣:“剔除掉藥物影響。我并不具備那麽好的定力——在你面前。”
黃少天感到一陣又一陣的暈眩,熱水從車底湧出來,燙得他四肢發熱。
喻文州不知什麽時候從前座翻過來,帶着一股致命誘惑的味道——那令他回想起在電廠被喻文州咬着後頸的攻擊力,長期訓練的身體産生的亢奮和戰鬥本能更如同催化劑。他的手貼着喻文州的身體,纏上他的肩膀,頭埋進頸窩。Alpha的信息素調動了之前的臨時标記,身體裏長出無數道絲線,在空氣裏纏繞,落進喻文州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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