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白蓮

第25章 白蓮

陰沉沉的天,室外是滴水成冰的寒冷,哪怕商業街也沒什麽人。大年三十很多店鋪關了門,熱鬧團圓都在別人家裏,外面很是冷清。

岑蒼下車走了一圈,沒見着開門營業的商店,倒是被冷風吹得骨頭疼。早知道買個挂面這麽麻煩,他寧可不吃了。但人已經到了這裏,走這一趟又空手回去,未免太不值。他往人多的地方走,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超市。在售貨員的指導下,成功買到了挂面。

從超市出來,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他原地轉一圈,只有一家快餐店還在營業,進去随便吃了幾口飯。

再出來時,他發現自己迷路了。

眼前就是一條馬路,但完全不是自己剛剛下車時那條。他只好先退到超市,打算從超市原路返回。可是商圈路況複雜,好些個進口出口,他硬是再沒有找到當初下車的車站。

今天路走得太多,右腿隐隐作痛,岑蒼只能随便找個出口,打算直接攔輛車回去。只是今天外面人少,車也少,每一輛停在附近的出租車都是別人叫的。

好不容易一輛停在他面前,他正要坐上去,對方問他手機尾號。發現號碼對不上,司機就不讓他上。岑蒼才知道,現在都是用打車軟件直接叫車,特別是這種車難打的時候,根本攔不到空車。

他眼見別人上了他上不去的車,揚長而去。

天黑得早,到了傍晚,夜色就像一塊黑幕,迅速拉了下來,溫度也驟然下降。

岑蒼緊了緊身上的大衣,并把帽子拉下來遮住耳朵,腿也更疼了。他有些後悔,要是沒有心血來潮非要想自己煮面,他也不用一個人面對眼前這種窘境和挫敗感。

他從來自诩是從底層摸爬滾打上去的,然而這些年也在“岑總”的位置上逐漸失去了普通人的生存能力。

他不用手機支付,沒有打車軟件,也沒有手機地圖。平日裏這些事都是別人幫他處理,此時輪到他自己,才發現跟不上時代的腳步,才三十幾歲就像個失能的老人。而他這條殘疾的腿,更為他此時的處境平添一種凄涼的味道。

也正是他這條腿,讓一對好心的年輕情侶動了恻隐之心。他們看他一個殘疾人半天打不到車,主動将叫來的車讓給了他。

岑蒼已經很久不曾接收到這樣的好意,他并不覺得溫暖,只覺得很難堪。為了緩解這種難堪,在對方屢屢推辭下,他還是硬塞給他們一些感謝費。

出去的時候還是白天,到家天已經全黑了,屋子裏沒人,也黑黢黢的。岑蒼也沒開燈,随手将買回來的挂面扔在桌子上,廚房那攤打好的雞蛋和切碎的番茄也沒心思收拾,直接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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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躺在床上,外面遠遠地傳來炮竹和煙花的聲音。

熟悉的聲音将他拉回熟悉的過去,每一年年三十的夜晚,他都是這樣過來的。一個人躺在床上,靜靜聽着外面的聲音。

哪怕在他小時候,父母都還在時,也因為家窮,不會花錢給他買煙花爆竹。而他從小要強,不願意為了白看兩眼人家放的煙火,而忍受一些貶低他尊嚴的寒暄,索性天黑就躺到床上。

這些動靜會持續一整夜,他不參與別人的熱鬧,但是也睡不着。

只有去年,陽雲林來到他家,沒多久就是春節。為了不讓剛失去父母的陽雲林在這種氣氛裏更傷心,盡管只有他們兩個人,他也盡職盡責地安排了一個熱鬧的節日。

年夜飯在酒樓裏包場,吃過飯去劇院看了一場春節特供的相聲小品表演,之後找了一家專門的焰火表演公司,在郊區的河灘上,放了大半夜的煙花炮竹。

那一整晚陽雲林都沉默坐在車裏,看着外面夜空中星火迸射如銀瓶乍破,也看不出他高興還是不高興,一直到快天亮時,他困倒在岑蒼肩上,睡了過去。

岑蒼有點後悔,如果不是前段時間楊曉過分頻繁地約他,而他正為工作和陽雲林的事心煩,就用一間美發店将人徹底給打發了,他本可以留下楊曉陪他過年的。但這種想法也只有一瞬,他很清楚楊曉的過分投入很耽誤事兒,早結束這種關系是對的。

他以為今年也會同往年一樣忍忍就過去了,卻沒想到這個夜晚會這樣難熬,實在怪他白天睡多了覺。

初一一大早,別人家正在包餃子吃湯圓,岑蒼起床研究起了打車軟件。只要價錢給得足夠高,再難打的車都能打得到。臨近中午,他叫的車到了,他收拾了點東西,讓司機将他送去公司。

公司這邊商業更發達也更熱鬧。樓下的餐館關了大半,總有少數還開着,至少連鎖便利店是無論節假日都二十四小時營業。不至于讓他走很遠去購物,本來就腿腳不便利。

他在公司仔細搜羅搜羅,也總能找出還不夠完善的方案和不夠成熟的決策。哪怕翻一翻各行業龍頭和同行們的年報,從那些密密麻麻的數據中,也多少能獲得一些對未來經濟形勢的預判和投資的啓示,不至于無事可做。

初四開始,已經有人陸陸續續回來上班了。

常鑫是最早回來那波。她家在本地,又是岑蒼的生活助理,就算沒別的事,也得先回來将老板的辦公室整理出來。

所以當她開門就見岑蒼已經坐在辦公桌後面時,吓了一大跳。

“岑總,您不會整個春節都在公司加班吧?”

“沒有,初一才過來的。”

常鑫很無語:“您這麽玩命兒,讓我們這些員工怎麽辦?我提前回來,還打算給您收拾下辦公室掙掙表現呢。”

“沒事,我辦公室不用收拾。”

常鑫一眼就瞥見牆角的一摞打包盒,還有亂糟糟的桌面。再一看她老板,也是蓬頭垢面,胡子拉碴,還穿着睡衣。

“我看我還是收拾一下,您也去刮刮胡子。知道您在,就肯定有人過來彙報工作。”

“我這樣子又不影響別人彙報。”

“形象啊形象,您代表的可是晶華的牌子。”

“晶華這塊牌子還會因為我不刮胡子就砸了?”話是這麽說,人都催到他跟前了,他還是起身去套間裏洗漱去了。

等他整理好自己,常鑫也整理好了他的辦公室,又進套間打掃衛生。

“你把辦公區整理好就行了,這裏就等保潔上班再收拾。要是沒別的事,你就早點下班。”

“保潔還得等兩天才來,我先簡單收拾一下。”

比起亂七八糟的辦公室,房間裏面倒還挺整潔,除了床有些亂。看來這幾天岑蒼的活動場所都在辦公室,也就進來睡個覺。

“我還以為您今年也要初七才來呢。”

“是什麽讓你有這種誤會?”

“您去年就初七才來的啊。”常鑫整理好床鋪,認真地,“我們都知道您熱愛工作,但也要有個度吧,注意身體。”

“我看你們是覺得我來得早了不能偷懶。”

“當然這也是一方面。您這麽玩命,我們下邊的壓力很大的。”

岑蒼笑:“我玩我的命,又沒玩你們的命。你們該休假休假,管我做什麽,我什麽時候要求你們必須996了麽?”

常鑫抱走一堆外賣盒:“沒,您是天底下最善良的老板。”

“我看你這份兒工作不想要了。”

常鑫捂住嘴巴,抱着垃圾飛快出去。

果然,她剛出去沒多久,就有人來彙報工作。最早回來的是銷售部門那幫人,一個大單,本來是找部門經理商量的。經理還沒回來,就直接找岑蒼。

處理完公事,他伸伸胳膊,還是這種節奏的生活更令人神清氣爽。

老吳和他的專職司機都要明天才回來,他打算再在公司住一晚,明天再回

等大家都下了班,他也下樓吃晚飯。

往日人來人往的大樓大廳今天還很空曠,頭頂星河一樣的上千盞小型水晶吊燈,将大堂照得亮如白晝,落到大理石地磚的燈光像雨水濺起點點光屑。

整個大廳除了門口站立的保安,休息區還有一個坐着的人。

陽雲林坐在那裏,靜止不動地,像一尊雕像,一株植物。燈光把他白瓷一樣的面頰照出一種透明的質感,他整個籠罩在這華麗光暈裏,像一朵浮在皚皚白雪上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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