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第 51 章
大年初一淩晨, 江煥在睡夢中被程知衍叫醒了,程知衍推推江煥的肩,覺得這人睡眠質量真的好, 好半天也只是嘟囔了兩聲, 還把本來撐起來的程知衍又抱了回去。
程知衍倒在江煥胳膊上有點無奈:“起床了。”
江煥的手從程知衍寬松的睡衣裏探進去,撫摸他被被窩烘暖的皮膚:“天都沒亮呢, 起床幹嗎?”
江煥在江家沒這習慣, 又或者江家人有這習慣但是從來沒有帶上他。程知衍摸着江煥的臉,竟然一反常态咬了他一口, 江煥被吓得立馬醒過來, 簡直是震驚:“你在幹嗎?”
江煥對程知衍的行為沒有任何意見,他巴不得程知衍每天對他動手動腳, 哪怕只是啃啃咬咬也行,但程知衍從來沒做過。他被外表掩飾下的內心有一塊柔軟, 江煥覺得那是屬于他的,他經歷過, 所以他知道。
程知衍昨晚也沒喝酒啊,江煥摸摸臉,他也沒在做夢啊。
咬臉這種事可有情趣了,可惜程知衍不幹,連他肩膀都很少咬。
程知衍得了空隙坐起來:“喊你起床你不聽。”
江煥又要把人抱過來:“那你就咬我啊?青天白日的。”
“......”程知衍木着臉, 難以想象江煥的思想竟然如何肮髒:“試試口感。”
江煥羞澀:“回家再試。”
程知衍:“......”
換衣服的時候,江煥才想到問:“昨晚怎麽不和我說今天要早起啊。”
程知衍穿的衣服一向很正式,江煥過來把他手上那件拿走,又找了件新的過來:“穿這個保暖。”
“都一樣。”程知衍雖然這麽說, 卻還是聽了江煥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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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說起這麽早幹嗎呢?”江煥又問。
程知衍想了想說:“去山上。”
江煥疑惑:“去山上幹嗎?”
程宏恺迷信,在工作才有氣色的時候就花了一筆錢捐贈給某座寺廟建設, 聽說那時候廟裏因為沒有香火支撐,實際上連日常消耗香火蠟燭都很難維持。
後來廟裏有個不被看好的出家人,那是真正的出家人,因為對到凡塵俗世厭倦一心想脫俗,廟裏唯一的主持看不上這樣的人,覺得他不誠心,不是真的放不下這個地方。
可那個人把自己唯一的積蓄都貢獻了出來,在山腳下走動,讓廟裏香火逐漸旺盛,修葺壞了的建築,這才讓褪色的寺廟慢慢有了起色。
程宏恺就是在那個時候聽說了這個地方,沒有因為它偏僻無人問津就瞧不起,他一向這樣,對物對人眼光毒辣,很傷身體,但是結果都不錯。
寺廟在半山腰往上接近山頂的地方,汽車彎彎繞繞開了一個多小時,在一處雲霧缭繞的小村莊停了下來,沿途只能看到幾戶人家,還有一只野狗。
江煥護着程知衍,問:“後來呢,那個出家人怎麽樣了?”
程知衍說:“主持那個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不得不相信他,臨死前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他,也沒說有什麽遺言。出家人把主持當長輩葬了,然後一直留在山裏沒走,變成了新主持。”
寺廟這會兒很熱鬧,香火蠟燭的氣味大老遠就能聞見,裏面也有很多人,焚香跪拜,主持那一生可能都過得一般,死前萬般無奈下的舉動竟然意外的不錯。
江煥很意外程知衍會和他說這些,語氣平淡,平鋪直敘,但又是帶着尊重的。像在說,你看人一生的際遇多麽奇妙,所以現在沒關系啊,有什麽關系,誰知道以後呢,畢竟是新的一年了。
寺廟前有塊石碑,寫的是香火捐贈人的名字,程宏恺是第一個,然後是程家兄弟,意外的是梁雅娴的名字也在上面,江煥稍微知道一點:“這不都重男輕女的嗎?”
“老主持就是女人。”
江煥驚訝。
梁雅娴對儀式認真,手把手教着江煥動作,左手還是右手。
之後江煥裹了一身的香火氣和程知衍在廟裏閑逛,正殿旁還有旁殿,寺廟坐落在山中劈開的一塊空地上,後面還能看到舊時候的墳,墳墓不遠處還種着瓜果蔬菜,在山裏生活不方便,很多東西都要自給自足。
這地方簡直就是江煥對這個世界失望時的夢想,很冷,還很安靜:“要是能在這裏住兩天就好了。”
随随便便的感嘆,誰知程知衍轉頭就走了。
江煥追都追不上,在這種地方又不敢大聲喊:“哎哎。”
程宏恺和梁雅娴在長生牌前看,程知漾也在邊上,見程知衍一個人先回來,還以為怎麽了,江煥緊跟着在後面追過來,神情莫辯。
“怎麽啦?”程知漾小聲問。
程知衍說:“媽,能在這裏住兩天嗎?”
江煥:“......”
偶爾會有在山裏住宿的習慣,不過正月裏走親戚比較忙碌,通常不會把時間選在這個時候,梁雅娴想問程知衍怎麽回事,轉念一想兒子就這點要求有什麽不能滿足的:“也可以啊,一會讓阿姨收拾點衣服送過來。”他們本來沒這個打算。
江煥在後面直搖頭:“不不不不不,”他抓着程知衍的胳膊,“我沒這個意思,我就是單純感嘆一下。”他現在對這個世界挺充滿希望的。
梁雅娴反應過來了:“原來是小煥要住呀,真好。”兩人感情真真好,“那就住兩天嘛,我們也沒什麽事啊,都好久沒來了。”
程知漾連忙在邊上點頭:“對對對,我也喜歡這裏啊。”
江煥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熱情,有點招架不住:“我真的只是随便說說,沒想來住啊。”
程知衍不高興地瞅着他。
這麽些人,江煥想哄都不好哄,他只是看到什麽想到什麽,就想和程知衍說說。他自己不知道,當初和程知衍說想要在那片島生活的時候,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
江煥攬着程知衍:“這裏太冷了。”
程知衍問:“你怕冷?”
江煥若無旁人:“你怕。”
程知衍:“......”
江煥說:“這裏什麽時候來都行,但這個時候太冷了,住這裏阿衍會感冒。”
程知衍現在想跑了。
一家人留在山裏吃了午飯,又溜達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上回和江煥見過一面後,江叔又閉關了,人不知道跑哪裏去,基本處于斷聯狀态,江煥也沒着急,他早就過了擔心老頭子的時候,這麽多年殚精竭慮下來,終于發現他江叔老當益壯,活的比誰都好。
江煥到晚上才接到江叔的電話,每年基本都是這個時候才聯系,挑的都是他吃過晚飯的時間,這一天只差幾個小時就結束了。
“叔,你在哪呢?”江煥蹲在院子裏的石頭後邊接着江叔的電話。
江叔那邊挺冷的,打了個哆嗦,呼了口氣:“山上。”
“我今天也去山上了,看到你說的那個牌子。”江煥輕聲說。
“你個傻蛋!”江叔卻罵他,“你看到的那個是長生牌,你叔我在這給往生牌上香,什麽和什麽。”
江煥還不服氣:“您怎麽知道啊?”
江叔:“H市是只有一座山是吧?!”
江煥:“......”
很小的時候,江煥就知道江叔每年有一段時間會在山上度過,他那時候還不理解,為什麽江叔不來陪他過年。
江叔那天從山上回來,就看見小崽子紅着眼睛瞪着他,既想怪他為什麽不來,又想讓他以後別在來了。
可江叔一摸江煥的頭,他又覺得算了,江叔再不來,就沒人要他了。
那天江叔和江煥蹲在湖邊扔小石子玩,聽江叔說:“你本來有個江嬸的。”
江煥歪着腦子明顯還有氣:“為什麽沒有了。”
江叔捏了捏小崽子的脖子:“因為她死了。”
江煥一下就蔫了,從同情自己變成同情江叔:“什麽時候?”
江叔撿起一顆小石子,本來想扔的很遠,事到臨頭就從手中直接墜了下去,小石子在地面上蹦跶了兩下,最後還是滾進了湖裏:“二十多年前。”
江叔退役後結束了和江嬸的異地戀,都打算結婚了,江嬸突然查出來生了病,才半年人就沒了。
再多的江叔就不肯說了,江煥只知道他這麽多年每年都會去山上看看江嬸,可是二十多年過去了,江嬸早就投胎去和別人談戀愛了,誰還沒事守着老頭啊。
大年初一的月亮最小,就那麽細細長長的一條挂在天上,江煥擡頭看看,總覺得不滿足,心還是空。
“紅包還在老地方,你記得去拿。”江叔每年都會給江煥準備紅包,他不在家,就把紅包放在家裏讓江煥自取,反正江煥也不愛待在江家。
江煥嘀咕:“說的我多稀罕你錢似的,都不親手給,一看就沒誠意。”
江叔哼了一聲:“兔崽子少廢話,今年在程家過年?”
江煥眉毛突然抖了抖,開始嘚瑟:“你怎麽知道?”
“我還能不知道你?”
但凡江煥心思單純點,十八年成年後就會選擇離開江家自己生活,羅清并不需要他随時随地出現在她眼前礙事,而江萬升也願意給足夠多的錢讓江煥自己生活。
羅清曾經和小明媽媽說過一句話,當時江煥心思敏感,人也沒走遠,其實聽見了。
——“現在是他這麽對我,我欠他什麽了?”
羅清說的沒錯,實際上江煥是個非常小心眼的人。他會因為江叔不來陪他過年,就希望他再也不要出現,也會因為羅清瞧不起他,就非要讓自己被人瞧得起。
江煥本來可以活的很平庸,和很多富家子弟一樣拿一張見不得人的成績單回家,那樣的話,羅清對他的怨可能都會少一點。
如今是江煥骨頭硬了,他非要自損一千傷敵八百,在羅清眼皮子底下晃着,他們倆誰都不要好過。
江煥不回家過年就一定會如羅清的願嗎?江叔覺得不是,羅清和江煥想法一樣,看到江煥再不順眼是一回事,江煥真和別人好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是她的兒子嗎?
江煥笑了笑。
江叔問:“程家人帶你出去玩了?”
江煥沒反應過來:“你怎麽知道?”
江叔橫鼻子豎眼地:“我說江煥你是不是有毛病,剛是不是你說去山上玩玩?”
江煥:“......噢噢。”
江叔罵完又笑了,覺得江煥現在是真過的好了:“紅包不去拿也行,有空再補給你。”就江煥現在這個嘚瑟勁,他是騙不走了。
程知衍本來在沙發上坐得好好的,江煥走了後慢慢挪到了地毯上,這樣接觸面積大一點,好像會有暖一點。
江煥過去把他端起來:“江叔剛給我打了電話。”
程知衍的手總是捂不暖,就算這樣還要去摸江煥的,就怕他在外面凍着了:“要出去吃飯了嗎?”
江煥蹭着程知衍的臉:“沒有,他不在這呢。”
程知衍“嗯”了聲。
挂了江叔的電話,江煥總覺得郁悶,想和程知漾說說話:“我也沒什麽家人,還想讓你們見個面的,一直沒有機會。”
程知衍說:“總會有機會的。”
年後陳康突然和程知漾告假,非常突然地說可能暫時不回G市了,一開始程知衍沒當回事,就幾天,他自己上班開車也行。
然而又過了兩天,陳康從G市打了電話回來:“知衍啊,我可能要和你辭職了。”
從高中到現在,陳康陪在程知衍身邊六七年了,原來也會要走到告別這一步。
江煥說的對,很多人都只能陪他走人生的其中一段路,誰都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