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商量

第04章 商量

4.

宋枕棠認床,心裏又揣着事,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天剛蒙蒙亮就起來了。

她睡覺時不喜歡有人守夜,因此紫蘇等人都是慣常睡在側間,時辰還早,宋枕棠沒叫她們,趿着軟底睡鞋給自己倒了杯水,倚到窗邊的美人榻上靠着發呆。

為着大婚,整個将軍府都重新修葺過,尤其是主院,為了讓宋枕棠住的舒心,宣成帝命人仿照的是明華宮的布局,連月門旁的花架都一樣。

明明該熟悉,但又實在陌生。

卯時三刻,紫蘇起了,她悄聲進屋想看看燃了一夜的龍鳳喜燭如何了,卻見宋枕棠蜷靠在美人榻上發呆。

紫蘇吓了一跳,急忙拿了披風走過去,“殿下怎麽一大早在這兒坐着,可別吹了風。”

宋枕棠聽到動靜,飛快抹了一下眼角,勾住披風藏起指尖的濕潤,淡聲道:“睡不着了,打水洗漱吧。”

“是。”

昨晚是洞房夜,為了等主子們半夜叫水,側間水房的竈臺一夜未熄火。

可誰也沒想到,兩個新婚夫妻根本連面都沒見,甚至分居兩個院子過了一夜。

宋枕棠洗漱更衣後也沒有半點要問起蕭琢的意思,反正他是孤家寡人一個,府中也沒有長輩,連兄弟姐妹都沒有一個,省去了問安客套的環節,她直接吩咐廚房傳早膳。

廚房的人也是宋枕棠從宮裏帶出來的,最了解她的口味:蝦仁火腿豆腐羹、豆腐皮小籠包、紅豆粥、雞汁馄饨、魚面……很快桌上就擺滿了,宋枕棠昨日一天沒吃飯,這會兒是真的餓了,沒叫人布菜,自己先挑了一小碗魚面吃。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是弦月等丫鬟來請安。

守在廊下的是明華宮出來的人,知道宋枕棠正在用膳,二話不說就給攔下了,“公主正用早膳,這會兒不見人。”

沒想到來的這麽不巧,但她們都是蕭琢親自挑選出來伺候宋枕棠的,總不能不拜見日後的主子。弦月幾人默默對視一眼,忙道:“那我們就在這兒等。”

宋枕棠在屋裏聽見外頭說話,黛眉輕輕一蹙。

她出嫁前,母後曾與她說,蕭琢這些年來只記得舞刀弄槍,身邊從未有過女人,将軍府裏連蚊子都是公的,不必擔心将來後院雜亂。

她當時還松口氣,沒想到這才成婚第一天就冒出四個年輕貌美的丫頭來,難道是蕭琢的通房?

紫蘇察覺到她的不悅,忙道:“殿下若不想見,奴婢就叫人将她們打發了。”

宋枕棠卻說:“叫進來吧。”

門簾被撩開,四個年輕丫鬟低頭走進來,一字排開給宋枕棠磕頭請安,“參見昭陽公主。”

“嗯。”宋枕棠輕應一聲,實際上連手裏的湯匙都沒放下,眼風掃

過四個人影,她漫不經心地問,“你們侍奉将軍多久了?”

這話問的直接,弦月幾人卻沒聽出弦外之音,老實答道:“回殿下,已有八年了。”

八年。

蕭琢今年二十六,八年前正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男人娶妻納妾的好時候。

驸馬納妾需經過公主的允許,但要是有幾個通房丫鬟也正常。

宋枕棠并不生氣,只是有些厭煩,被迫成婚也就罷了,還要負責安排他的女人。

她喝一口湯壓住心底的不悅,不願在下人面前顯露情緒,問:“将軍現住在哪?”

“回殿下,昨夜将軍是在盈風閣歇下的。”

宋枕棠不知道盈風閣是哪,也不關心,她點點頭,直接決定道:“既如此,你們就也去盈風閣繼續伺候蕭将軍吧。”

這話一出,那四人都愣住了,弦月畢竟年長些,隐約意識到什麽不對,可還未等開口解釋,就見宋枕棠懶怠地擺了擺手,只得退下。

大婚後有九日假期,但蕭琢仍是天不亮就出了門,回府時見他的小厮向平正在門房前轉圈。

估計是後院的事,蕭琢叫住他,“怎麽了。”

向平立刻回神,跑過去行了個禮,道:“将軍,弦月幾人被公主退回來了。”

蕭琢長眉一蹙,問:“為何?”

向平卻也不知緣由,只道弦月幾人此時都在盈風閣外候着。

蕭琢沉吟一瞬,卻沒回盈風閣,轉道去了正院。

宋枕棠夜裏沒睡好,用過早膳就開始犯困,八月的天氣屋裏還有些熱,她幹脆叫人在廊下的背陰處擺了一張長榻,和衣躺上去。

嫩柳垂枝,美人卧榻,不算刺眼的陽光灑在榻沿上,将整幅畫面都鍍了一層金邊。

蕭琢一進主院,遠遠就瞧見了這一幕,他不自覺愣怔一瞬,恰好婢女過來将他攔下,規矩行禮後,說:“驸馬,沒有公主的命令,您不能進去。”

大約怕他硬闖,說完還一臉警惕。

蕭琢并不在意,只說:“那就去通報一聲,我要見公主。”

守門的婢女十分為難,驸馬想見公主本是天經地義的事,可公主又的确吩咐了不想見。

正猶豫着,那邊的宋枕棠已經翻身坐起來了,她根本沒睡着,聽到腳步聲更心煩。

總歸是要見的,她擡頭望向門口,背着光只能瞧見蕭琢高大的輪廓,她眯了眯眼睛想看的更清楚,卻見那影子一動,仿佛也在看她。

宋枕棠蹙眉收回視線,對身邊的宮女秋桑說:“我去更衣,叫他去西邊小廳等我。”

分明已是夫妻,實際卻比上門的賓客還要疏離,秋桑無聲嘆一句,恭敬應下了。

沒讓人等太久,宋枕棠重新挽了發,又戴了一對相對正式的鍍金嵌寶如意紋簪發,步入西廳的時候蕭琢正立在窗邊喝茶,循聲轉頭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交接,彼此都帶着隐隐的打量,一如在三個月前的那條狹長小巷。

宋枕棠自看清蕭琢的臉就頓住了,腳下生了根似的動也不動,跟在身邊的秋桑不知發生了什麽,擔憂地問:“殿下?”

宋枕棠這才回過神,她深吸一口氣,吩咐道:“你們先退下。”

“……是。”

秋桑應聲,帶着人退下,小廳內瞬間只剩宋枕棠和蕭琢兩人,詭異地沉默下來。

蕭琢看着宋枕棠幾乎要蹙成一團的秀眉,放下手中的茶盞,拱手行禮道:“參見公主。”

宋枕棠不知該用何種語氣同他說話,許久才開口,“竟然是你,你是蕭琢?”

“是。”蕭琢一派坦然,“上次見面時,臣初回京,又急着進宮面聖,若有冒犯公主的地方,還望公主殿下恕罪。”

宋枕棠怎麽也沒想到他就是蕭琢,一時間心底湧上來許多疑問,如找不到頭緒的亂線纏繞在心頭,她抿了抿唇,先撿着自己最想知道的問:“當日中和大街那般熱鬧,百姓們都在迎候你回京,你怎麽會在那裏?”

蕭琢道:“臣一向不喜排場,當日在游街隊伍裏的是兩位副将。”

這怎麽可能?宋枕棠擰起眉,騎馬游街是皇帝賞下的恩典,怎能說不去就不去,她直覺其中有什麽特別的緣由,但那是蕭琢自己的事,與她無關。

他們雖已成親,但說到底也只是陌生人罷了。

宋枕棠走到離蕭琢最遠的一張椅子上坐下,然後颔首示意仍在拘禮的蕭琢,說:“将軍起身吧。”

她的語氣平和,姿态也端莊,襯着今日華貴的裝扮,贊一句鳳儀萬千也不為過。與當日穿男裝帶抹額的模樣大相徑庭。

蕭琢下意識掃一眼她的手腕,但被寬大的衣袖遮住了,他收回視線,主動提起弦月等人,“聽說公主把弦月幾人送到了盈風閣,是她們伺候的不好?”

能跟着他八年,看來是有些情分,她這才剛把人退回去,就上門來問了。宋枕棠無意戳破,只道:“我不習慣外人伺候,宮裏帶出來的人夠用了。”

實際上弦月等人是蕭琢專門挑來服侍宋枕棠的,但她既然不喜,蕭琢也不好再說什麽。何況他方才從院中走過,少說見到了七八個婢女,有這麽多人伺候着,想來也不需要弦月她們了。

他并不知道,在宮裏時,光是伺候宋枕棠梳洗的就有八個人了。

宋枕棠一向驕矜,即便嫁進了将軍府也不打算委屈自己,縱然不能和從前相比,也要過得自在些。

昨晚幾乎想了一夜,此時她十分直白地開口,“蕭将軍,你該知道,我們雖已拜堂成親,實際上與陌生人無異。這樁倉促的婚事,說白了只是一場政治聯姻。”

蕭琢并不意外她這麽說,“是。”

宋枕棠不算委婉,“好在這将軍府夠大,又只有我們兩個人,并非一定要住在一起。”

蕭琢神色不變,“公主的意思是,你我分院而居?”

宋枕棠以為他不願意,許諾道:“将軍放心,按照本朝規矩,出降的公主只用在夫家住一年就能搬到自己的公主府去。所以,你我其實只用相處一年而已。”

“自然,我也不會插手你房裏的事,只要不傳出府門鬧到父皇面前就行。畢竟你們蕭家三代單傳,沒道理因為我斷了香火。”

“但有一點,生下來的第一個孩子必須記在我的名下。除此之外,我不會幹涉。”

這才成婚第一天,就已經替他想到幾年後了。這麽急着劃分界限,蕭琢不禁想到當日在巷子遇見時,跟在宋枕棠身邊的那個年輕郎君。

“那公主呢?”他問。

宋枕棠愣了一下才明白蕭琢在說什麽,她沒有喜歡的男人,也不願為了男人來敗壞自己的名聲,她一向是最要面子的。

但想到蕭琢的那幾個貌美通房,她若誠懇回答豈不是要落入下乘?

一息的猶疑後,她說:“我的情/事,你自然也不能幹涉。”

說完又莫名有些心虛,畢竟這是她和蕭琢成親的第一日。她端起茶杯,巴掌大的蓋碗擋住半張臉,她偷偷觑向蕭琢,想看他的反應,未料他也在低頭喝茶。

半晌,蕭琢放下茶杯,說:“公主思慮周全,臣遵命就是。”

怎麽也沒料到他會答應得這麽痛快,宋枕棠反而有些懷疑,“你當真願意?”

“公主不是說了。”蕭琢并沒有奪人所愛的喜好,淡淡道,“總歸只一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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