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歸寧
第05章 歸寧
5.
蕭琢答應,正事談完,西廳的氣氛便陡然沉默下來。其實兩人畢竟夫妻一場,雖無情分,也該湊個相敬如賓。
可惜宋枕棠生來就被捧到雲端,根本不知委婉二字怎麽寫,桌上的茶還沒涼,她便直接開口送客道:“将軍若無事,我就不留你了。”
畢竟是公主,蕭琢并不生氣,只是微微擡了下眉,看向她,說:“臣以為,公主還有話要交代。”
宋枕棠沒明白,蹙眉看他。
蕭琢提醒道:“公主,明日是歸寧之日。”
翌日晨起,宋枕棠卯時就醒了,梳洗更衣用早膳,一切準備停當之後,也還沒到辰時,她滿臉困倦地出門,蕭琢已經在主院外等了。
“公主。”他轉身行禮。
宋枕棠拿帕子掩住呵欠,沒什麽精神地點頭,越過蕭琢,沒有和他并行的意思。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朝二門走去,出行的車馬早已備好,
宋枕棠坐車,蕭琢騎馬。
宋枕棠今日梳的是複雜的朝雲近香髻,垂落的步搖上嵌着拇指大的寶石,映襯着領口勾邊的金線,泛着華貴的光。
“累……”
怕路上壓壞了發型還要重新挽過,宋枕棠一路都撐着脖頸不敢随意倚靠,最後下車的時候,整條脊骨都是酸的,頭也有些暈。
紫蘇過來扶她,宋枕棠伸手搭住她的手臂,不動聲色地按了按太陽穴,但在蕭琢走過來之後,就飛快放下了手,也沒再讓紫蘇扶她。
蕭琢也只當什麽都沒看見,從容地走到她的跟前。
禦前的周喜早就等在鳳陽門前頭了,見到他們兩人,笑得眼角皺紋都開成了花,他利落地打千兒行禮,“給小殿下和驸馬大人請安。陛下一早就囑咐奴婢到這兒候着了,這會兒日頭太曬,可別曬着公主殿下,快些進去吧。”
日頭漸漸爬上來,夏末的暑氣同樣不容小觑,宋枕棠太陽穴脹疼,她閉了閉眼,卻不讓紫蘇再來扶她,只借着捋順鬓邊流蘇的動作按了按太陽穴,便恢複如常。
她朝身旁的蕭琢颔首,示意他一起走。然而蕭琢卻沒像先前在府中那樣落後半步,而是直接站到了她的身側。
高大的身影将灼目的陽光完全遮擋,宋枕棠偏頭看過去,還沒說話,蕭琢先開了口,“走吧。”
回門是正事也是家事,因此是直接去皇後的栖梧宮請安。宋枕棠本以為只有皇後在,周喜卻說陛下和太子也在,且是一下早朝就過來等了。
栖梧宮內。
帝後各自穿了一身暗紅色的常服,手裏端着茶不喝,沒一會兒就朝門口望一眼。
宋長翊陪坐在下首,瞧見他們的樣子,無奈搖了搖頭,搶了小太監的活過去給他們換茶,寬慰道:“父皇母後莫要心焦,不是說阿棠已經進了宮門了。應當很快就到了。”
裴皇後嘆口氣,“自阿棠生下來,還是第一次離開我這麽久呢。”
宋長翊給她斟茶,溫聲道:“阿棠是新婚,夫妻得住在一處,等過了這段日子,就叫她回宮多陪母後住幾日。”
裴皇後拍拍兒子的手,沒說什麽,倒是一直沉默的宣成帝開了口,斥道:“她既已經成了婚,該和夫君相敬如賓培養感情,哪有一直回娘家住的道理?”
宋長翊動作稍頓,認錯道:“是兒臣說錯話了。”
殿內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滞,門外尖銳的通傳聲及時響起:
“昭陽公主到——”
“驸馬昌平侯到——”
宋枕棠和蕭琢一前一後地步入栖梧宮正殿,軟墊早已備好,兩人一齊跪下磕頭行禮。
最後一個頭嗑完,裴皇後親自過來将宋枕棠扶起,拉到自己的鳳位上坐下。宋長翊跟着扶起蕭琢,讓他坐在自己身邊。
滿屋子的宮人都識趣退下,只剩下這一家人對坐,卻氣氛沉默,沒一人開口說話。
宋枕棠自進來之後就一言未發,此時坐在皇後的身側,不似從前那般撒嬌賣癡,就那麽板板正正的坐着,姿态端莊而又拒人于千裏之外。
最後,還是裴皇後先打破了沉默,她握住女兒的手,關切道:“在将軍府,住得慣嗎?”
宋枕棠不吱聲,只低頭去看裴皇後握着自己的手背。
宣成帝皺眉,疑問的目光遞向蕭琢,蕭琢立刻起身請罪,“是臣沒照顧好公主,請陛下、娘娘降罪。”
只看兩人進來之後都沒有半點眼神交流,就知道他們夫妻相處的并不好。但誰都明白,這不怪蕭琢,是宋枕棠在任性地鬧別扭。
只是宣成帝到底不舍得再訓斥女兒,更不願讓她在夫君面前丢了面子。
“阿棠是朕唯一的女兒,自小嬌縱。”宣成帝語氣親近地喚蕭琢的表字,“深玉,日後可是要你多寵着她了。”
“能娶到公主,是臣的榮幸。”蕭琢順勢把話接下去,這一對兒君臣翁婿就這麽順着往下聊,偶爾宋長翊也插幾句話,竟也聊了小半個時辰。
裴皇後本想叫人上茶來,沒想到蕭琢竟主動告退,說讓公主和陛下、娘娘多說會兒話。
宋長翊一笑,“不若去我那坐坐,正好長瑞也要下課了。他早就想見見你這個姐夫了。”
這大半天連句父皇都不叫,宣成帝看了宋枕棠一眼,無奈地說:“還是讓她們母女倆多坐坐,咱們去長治殿,正好有些政務要談。”
這三人一走,栖梧宮立刻顯得空蕩,裴皇後仔細端詳着宋枕棠,又問一遍,“這兩日在将軍府,可住得慣嗎?”
宋枕棠說:“很不習慣。”
“棠兒……”裴皇後一輩子都沒這麽小心翼翼地說過話,心疼地問,“是不是……蕭琢對你不好?”
“沒有什麽好不好的。”宋枕棠沒有遮掩的意思,也沒有要和蕭琢扮演相敬如賓的念頭,直白道,“我和他不過是陌生人罷了,根本話都沒說上幾句。”
說完,她偷偷觑向裴皇後的神情,擔憂、心疼……或許還有點懊悔,交織着将一雙美目填滿。
看着母親擔憂的樣子,宋枕棠愧疚之餘,又有些別樣的快意。
她就是故意要這麽回答的。
和蕭琢的婚事她本就不情願,即便被迫嫁了,也依舊不情願。
她就是想讓父皇母後知道,自己過得一點都不好,她就是誠心想讓他們為自己牽腸挂肚。
宋枕棠覺得自己好壞,又有點可憐,到底什麽時候開始,她也要用這樣蹩腳的招數來博求父母的關心了。
長治殿。
宋長翊沒坐一會兒就回東宮處理正事了,偏殿只剩下宣成帝和蕭琢在桌前對弈。
“眼下只有咱們君臣兩人,深玉,你實話同朕講,你和阿棠到底相處得如何?”宣成帝執一枚黑子,敲在棋盤中間。
“公主并不接受這樁婚事,這兩日,我們都是分院而居,并無相處。”蕭琢語氣不疾不徐,邊落子邊道,“臣以為,府裏的那些人早就替臣禀報給陛下了。”
沒想到蕭琢會直接戳穿他安插眼線的事,宣成帝微微一怔,卻并不覺尴尬,他笑道:“阿棠是朕唯一的女兒,朕自然是不放心的。”
“深玉,你要好好照顧她,一輩子護着她。”
三個月前,宣成帝将賜婚聖旨交到他手裏時,也是說得同樣的話。蕭琢掩去眼底的情緒,笑着應道:“臣遵旨。”
一盤棋結束,蕭琢不多不少地輸了三個子,宣成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再來。”
蕭琢不答,只動作明顯地按了按太陽穴。
宣成帝注意到:“頭疼?”
“只是昨夜沒睡好罷了。”蕭琢搖搖頭,又要去拿棋,“這一局還是陛下先請。”
“周喜。”宣成帝卻沒落子,吩咐道,“去将朕桌上的那瓶藥油拿來。”
周喜很快捧着一個白瓷瓶過來,在宣成帝的示意下,呈給另一側的蕭琢。
“朕批折子常常頭疼,太醫院就專門研配了這藥,只在太陽穴上抹一抹就行。”宣成帝把手裏的棋都扔回棋簍裏,“你帶回去吧,朕也有些乏了。”
“謝陛下。”
蕭琢起身告退,出了長治殿後,宋枕棠還沒有從栖梧宮出來,他便一個人先出了宮,在他們進來的鳳陽門前等。
大約兩刻鐘後,牽馬的向平先聽見動靜,“将軍,公主殿下出來了。”
倚靠在陰涼處的蕭琢聞聲擡眼,朝宮道的盡頭望去。
狹長的宮道空曠安靜,只有泥胎木偶似的宮人守在拐角處。
皇宮不許種過于高大的樹木,低矮的樹蔭遮不住暑氣,宋枕棠在栖梧宮就換下了厚重的宮裝,身上只着一件交織牡丹紋低領襦裙,胸口露出大片雪白細膩的肌膚,天青色的貼金帔子搭在手臂上。
帔子兩端各墜一顆圓潤的明珠,此時随着宋枕棠的步伐,一動一晃。豔麗的脂粉也遮不住疲憊,無人處,她終于願意卸下裝模作樣的端莊。
直到快出宮門,她看見馬車邊的蕭琢,才又恢複如常姿态。
蕭琢掃過她發白的嘴唇,并不意外。從将軍府出來就臉色不好,進宮見了父母兄長也撐着不說,這會兒這麽快就出來,多半是沒請太醫。
倒是比想象得還倔。
蕭琢不動聲色收回視線,從袖中掏出宣成帝賞的白瓷瓶,在她上車之前遞過去。
宋枕棠一怔,回頭看他,“這是什麽?”
蕭琢說:“陛下說今日
天熱,擔心公主,特意命臣将這藥油交給公主,以防中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