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傷口
第21章 傷口
21.
跟在後面的丁介不敢摻和主子們的打情罵俏,接過蕭琢遞來的缰繩,朝宋枕棠行了個禮,飛快退下,臨走時不忘扯了一把後面站着的秋桑。
一方不大的空間只剩下兩個人,宋枕棠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正想着要說什麽緩解尴尬,一擡頭去看到蕭琢的下颚有一塊明顯的青紫。
她驚訝道:“你……受傷了?”
蕭琢一愣,順着她視線所及擡手摸了摸下巴,沒什麽感覺,但他猜那裏應該有一片淤青。
這一天他在圓臺上站了兩個多時辰,從頭到尾上了那麽多人,又都是龍虎衛中的佼佼者,他總有疏漏的時候,有時拳風擦過,就會在身上留下青紫的印子。
看着觸目驚心,但這對蕭琢來說只不過是家常便飯罷了。
宋枕棠卻不知道,她生來就被帝後捧在掌心,長到十六歲手指上連道小口都沒有劃過。此時看着那一大片淤青,莫名感覺自己的下巴也酸酸的。她忍不住問:“疼不疼?”
其實,這樣清淺的痛覺蕭琢根本感知不到,可是看着宋枕棠關切的眼神,他像是被蠱惑了一般,竟然點了點頭。
點頭後又有些後悔,便如實道:“不疼。”
可宋枕棠卻以為他是要面子才不承認,頓時有些兇巴巴地瞪他一眼,“這麽深的淤青還說不疼。”
她的眼珠實在漂亮,澄澈幹淨,此時滿當當地盛着對他的的關心,蕭琢一時間竟不知道要說什麽。
宋枕棠見他不說話,還以為是自己太兇了,頓時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語氣也柔和下來,她問:“到底是誰傷的你?”
打人不打臉,雖然她對蕭琢并沒有什麽情分,可蕭琢畢竟是她的驸馬,打了他豈不就是在打她昭陽公主的臉?
亂七八糟的念頭在心裏翻騰,她自覺面上沒有表現出來,卻不知蕭琢只一眼就猜到她在想什麽。
蕭琢輕咳一聲壓下唇角的弧度,說:“今日在龍虎衛衙門被底下的幾個将士們拉着比武,應該是比武過程中不小心碰到的。”
竟是這樣,宋枕棠沒見過那場景,想象了一下,又用一種頗為嫌棄的目光看着蕭琢,“你不是大将軍嗎,怎麽還會被手下打傷?”
蕭琢并不惱,只陳述事實道:“我一一個人對三十七個人。”
三十七?
宋枕棠眨眨眼,不太相信。
蕭琢也沒有再解釋什麽,只繼續往前走,但卻若有若無地放慢了腳步。
半晌,宋枕棠果然從後面追過來,她以為蕭琢生氣了,便伸手去拉他的胳膊,想要攔下他。
小姑娘的手勁那麽小,抓着他的袖口也沒怎麽用力,蕭琢卻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一副被抓疼了的樣子。
宋枕棠立刻慌了,手足無措地松開手,語氣都有些發顫,“你,我弄疼你了嗎?”
蕭琢自然是搖頭。
宋枕棠卻不信,她看着蕭琢下颌的淤青,忽然攥住蕭琢的手指,然後在他驚訝的目光中把他的袖子一把推了上去。
雖然沒有想象中的傷痕累累,但一條胳膊上也有好幾處青紫,頗有些觸目驚心。
宋枕棠哪裏見過這樣的傷,不自覺就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蕭琢受了這麽多傷還能一臉平靜地忍到現在。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要碰一下,卻怕弄疼蕭琢,指尖懸空着蜷了蜷,說不清是驚訝還是什麽別的情緒,“怎麽,怎麽這麽嚴重啊。”
本來只想着逗一逗小姑娘,看她軟聲說幾句話,卻不想把人眼圈都逗紅了,蕭琢連忙補救,“殿下,臣真的不疼。”
宋枕棠才不相信,她松開自己攥着他手腕的手指,道歉道:“我肯定弄疼你了吧?”
她微微低下頭,看上去十分懊惱,蕭琢有心哄她兩句,卻不知該說什麽。少傾,他道:“不如殿下替我上個藥吧。”
宋枕棠本能就想拒絕,但看着蕭琢手臂上的傷卻沒能說出口,最後道:“我沒有做過,不太會。”
蕭琢并不意外,聞言只溫和一笑,道:“那公主就去我那坐坐,我自己上藥。”
“自己?”宋枕棠想象不到,也不明白,“自己怎麽上藥,你院子裏伺候的人呢?”
兩人本就是在往前院的方向走,說話間已經到了。宋枕棠這是第一次來蕭琢的院子,好奇地擡眼打量。
院子名為濟鳳閣,和後院的明華堂一樣,都位于将軍府的中間位置,前後相對。但因為明華堂是宣成帝特意下旨擴建的,因此濟鳳閣的面積不過是明華堂的一半而已。
這件事宋枕棠不是不知道,但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
看着簡樸素淨的院子,宋枕棠的心裏忽然生出一絲疑惑來。
宋枕棠一直以為,父皇為她和蕭琢賜婚,是為了安撫、拉攏蕭琢,所以寧願犧牲女兒的幸福。
但如今想來,她雖嫁入将軍府,卻沒有受一點委屈。
而對于蕭琢來說,無論他是否有劍指皇權的野心,心裏都不可能會接受這樁婚事,因為這代表了皇帝對他的不信任。
本朝沒有驸馬不能做官的明文,甚至有許多人都是在成為驸馬之後才能夠在官場上平步青雲。
但這絕不适用于蕭琢,驸馬的身份只會是他的牽絆。
但他好似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抗拒這樁婚事,對于父皇明晃晃的偏愛也沒什麽不滿。
甚至他們君臣之間的關系,也比她想象中融洽太多了。
宋枕棠的思緒越飄越遠,直到走進蕭琢的書房之後,她才終于回過神,看着立在書桌前泡茶的蕭琢,皺眉問道:“一路過來,院子裏怎麽一個人都沒有?”
蕭琢将泡好的第一杯茶放到宋枕棠跟前,反問道:“這是我的住處,公主還想看到誰?”
當然是那些通房丫頭了……
宋枕棠忍着沒把這話說出來,只道:“伺候的下人呢?”
蕭琢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推測道:“眼下也該用晚膳了,向平應該在廚房
吧?”
這偌大一個院子就只有向平一個人?宋枕棠想到上次紫蘇她們帶人去搬屏風時,除了向平好像還有幾個小厮,便問蕭琢:“你不是還有幾個小厮嗎?”
蕭琢解釋:“他們只負責灑掃庭院,此時天都黑了,估計已經各自回家了。”
那就沒有旁人了嗎?宋枕棠到底沒忍住,問道:“那些伺候的丫頭呢?”
蕭琢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麽,“殿下說的是弦月她們?”
聽他說出這個名字,宋枕棠心口莫名發悶,點了點頭。
蕭琢沒注意到她情緒的不對,但仍是耐心解釋:“那是臣特意為公主準備的,未料皇後娘娘從宮裏送了人出來。”
宋枕棠驚訝道:“給我?她們……她們不是你的……”
蕭琢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只道:“我在軍中多年,早已習慣了自食其力,不習慣人伺候。”
自小到大,宋枕棠身邊的所有人,無論男女皆是出身尊貴的公子小姐,他們早已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一般養尊處優的生活,這當然也包括她自己。
而蕭琢,分明也是名門之後。
兩人成婚之前,宋枕棠曾經派人查過蕭琢,自然了解他的出身背景。
蕭氏自大齊開國以來就是皇帝身邊的最鋒利的一把劍。他的父親蕭振山是跟随宣成帝多年的威國公,是大齊的上一代戰神。他的母親是蘇州瀾陽侯的嫡長女,也是名門閨秀。
蕭琢的出身不遜于任何人,但他好像和他們都不一樣。
思及此,宋枕棠忽然想到一件事。
蕭琢的父親是威國公,他為何沒有繼承家裏的爵位,直到此次回京之後,才憑借多年的軍功被封為昌平侯。
蕭琢并不知宋枕棠在想什麽,在她靜坐沉思的時候,已經從書桌後的博古架上取了藥箱。
箱底撞在桌面上發出一聲輕響,宋枕棠的思緒被拉扯歸位,循聲望去,看見蕭琢在藥箱裏挑出一個瓷瓶和一卷雪白的紗布。
宋枕棠本以為他說要自己上藥只是說說而已,此時見他擺出這架勢,忙道:“要不還是叫太醫來看看吧?”
“小傷而已。”蕭琢說,若不是被宋枕棠看見了,他根本沒有上藥的打算。
說着,他已經扯開藥瓶的塞子,往雪白的紗布上随意一撒,手法堪稱簡單粗暴。
宋枕棠再看不下去,走過去朝他伸出手,“給我吧,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