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家宴
第34章 家宴
34.
就這唯一的?屋子?還被?布置得滿滿當當, 是絕沒有多?餘的?空間再放旁的?東西?的?。
宋枕棠盯着那張窄小的?架子?床,不自覺就想到了上次兩人同床共枕的?情景——睡前還是各自安好,醒來就湊到了一塊。
并且因為她當時染了風寒沒精神, 宋枕棠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兩個在醒來時到底是怎麽抱成一團的?。
蕭琢跟在宋枕棠的?身後, 見?她沉默不語,自然能猜到她心?裏在想什麽, 他面上沒什麽表情,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卻洩露了情緒。
侍立一旁的?小太監見?公主?和驸馬都不說話,心?裏不免有些打鼓,難道是對這處宮室不滿意?
他猶豫着開口,“殿下,您看看還有什麽要添的?嗎?奴婢現在就叫人去準備。”
宋枕棠很想說再要一張床,但終是沒有開口。
小太監又看向蕭琢, 蕭琢道:“一切都聽公主?的?就是。”
小太監頓時如釋重負,“那奴婢就不在這打擾公主?和驸馬歇息了, 午時陛下在萬壽園安排了家宴,請公主?和驸馬莫要忘記。”
宋枕棠點點頭, 小太監飛快行禮退下。
此時離着午時還有小半個時辰,一直跟在兩人身後的?紫蘇擔心?地看了看宋枕棠的?臉色,問:“殿下今日起?得那麽早, 要不要先到床上歪一會兒??”
宋枕棠捂着嘴巴打了個呵欠,她一直有個習慣, 就是如果坐了太長時間的?馬車,就一定要沐浴,否則總覺得身子?骨疲乏得很。
她搖頭道:“不是說還有宴會麽, 叫人燒水沐浴吧。”
宜秋行宮原是前朝一處親王別院,至今歷經百年, 占地面積擴了十倍不止,而每年的?秋獵也成為除夕、萬壽節之後的?第三大節日,朝中大臣不論文武,皆以?跟随皇帝西?行秋獵為榮。
不過,随行是一回事,能住到行宮裏又是一回事。
宣成帝後宮嫔妃本就不多?,子?息更?是不豐,這次也和從前一樣,只?帶了皇後和皇後膝下的?三皇子?宋長钰。
至于太子?宋長翊本是被?宣成帝留下看守京城,處理一些善後事宜的?。但因着昨日宋枕棠遇刺一事,他親自奉了奏折過來請罪,今日用?了午膳還要回京去,畢竟不是所有的?臣子?都能跟着到宜秋來,他還有其?他朝事要處理。
宋枕棠此前沒跟着來也是這個道理,蕭琢手握龍虎衛和兵部兩個實權衙門,輕易是走不開的?,帝後一心?想讓他們夫妻倆好好相?處,便沒有提前把宋枕棠接過來。
但誰都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這回倒是夫妻兩個都提前到了。
宋枕棠一邊沐浴,一邊聽着紫蘇說宜秋宮裏的?情形,等紫蘇說完,她也從浴桶裏站了起?來。
擦身的?時候紫蘇特意幫她瞧了瞧身後的?傷,欣喜道:“周太醫這藥可真靈,奴婢看着比昨日好多?了。殿下,您還疼不疼?”
宋枕棠擰了擰身感覺了一下,道:“不動就不是很疼了。”
紫蘇彎着眼睛說:“幸虧有驸馬在,要是奴婢給您上藥,怕是十天也好不了呢。”
宋枕棠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貼身婢女,不悅道:“你怎麽回事,被?她收買了嗎?怎麽最近總是在我面前誇他?”
紫蘇冤枉地連連搖頭,“奴婢哪敢?”
她拿了一條厚實的?幹帕子?将宋枕棠裹住,一邊給她擦頭發一邊說:“奴婢是瞧着殿下對驸馬的?态度好像變了,只?要殿下喜歡的?,奴婢就願意誇。”
宋枕棠卻不承認,“誰喜歡他了!”
紫蘇:“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宋枕棠哼道:“昨天他上藥的?時候手勁那麽大,疼死人了,今天還是你來給我上。”
這話說完,還不等紫蘇說什麽,浴房外忽然傳來蕭琢的?聲音,“既如此,臣把藥放在門口了。”
他怎麽在這?宋枕棠一愣,仿佛聽見?外面真的?有離開的?腳步聲。
她來不及想許多?,立刻喊道:“你站住。”
門外沒有回應,也不知道蕭琢站沒站住。
宋枕棠立刻給紫蘇遞了個眼神,紫蘇會意,忙把準備好的?寬袖外衫拿來給宋枕棠穿上。
宋枕棠趿着軟鞋走到門口,一把推開浴房的?門,有些急地喊人,“蕭琢——”
蕭琢本是想着宋枕棠沐浴後正好再上一次藥,沒想到會聽到宋枕棠的?抱怨。
他早已了解小公主?口是心?非的?性子?,自然不會生氣,只?是忽然想到了昨日上藥時的?場景。
宋枕棠一開始在他面前還是矜持警惕的?,現如今對他越來越沒有防備,裸/着半邊脊背也敢與他獨處,天真而又純淨。
她是那麽珍貴的一枝海棠。
他要做的?,是讓她永遠絢爛明媚,而不是毀了她。
蕭琢這般想着,無聲嘆了口氣,一次也便罷了,若是次數再多?些,能不能再面無表情的忍下都是問題。
這上藥一事還是交還給她的?婢女比較好。
誰知他才要放下托盤,便聽得浴房的門被人從裏推開。
蕭琢擡眼看過去,險些沒有藏住眼底濃郁的?暗色。
宋枕棠就只?穿了一件紅色的?寬袖衫子?就出來了,衫子?裏面只?有一條裹身的?巾帕,下面露着一雙潔白瑩潤的?小腿,因為沒有擦幹,有水滴在小腿上蜿蜒滑落,留下一道泛着水光的?痕跡。
她雙手捂着胸口,掌心?遮住鎖骨,卻遮不住那一片柔軟的?起?伏,那姿态那麽勾人。
可偏偏她的?神情天真到讓人心?癢,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這身打扮有多?麽的?不妥當。
她朝蕭琢眨眨眼,“我還以?為你走了。”
語氣裏帶着并不遮掩的?慶幸。
蕭琢滾了滾喉結,沒有回答,而是問道:“怎麽穿成這樣就出來,不冷嗎?”
宋枕棠搖了搖頭,又點點頭。
入秋之後,即便是正午也有些冷的?,何?況這處行宮毗鄰草原,吹過來的?風沒有遮擋,比之在京城還要更?冷一些。
宋枕棠在門口站着,無聲地打了個冷顫,看起?來更?加嬌弱引人攀折。
她知道自己面對着的?是一個男人嗎?
蕭琢強行壓下心?底閃過的?念頭,走過去把她松散的?領口使勁往中間一攏,将勾人的?風光全都遮住。而後一手環着她的?肩頭,一手在勾在她腰後,輕輕一握,就将宋枕棠整個抱了起?來。
驟然的?騰空讓人不自覺發出一聲低呼,宋枕棠撲騰着小腿想要去尋找地面,卻被?蕭琢握得更?緊了些。
她掙脫不開,只?能順着他的?力道滾入他的?懷抱,肩膀撞上男人的?堅硬的?胸膛,尚未完全康複的?傷處傳來一陣酸麻。
“蕭琢!”宋枕棠伸手在男人胸膛上使勁錘了一下,她不滿道,“你弄疼我了。”
可惜她的?力道對于蕭琢來說更?像是在撒嬌,蕭琢口中說着抱歉,手中上卻沒有松開半點。
沉寂了一夜的?傷處被?他這力道一勒,簡直是又疼又酸,尤其?緊貼着他衣服的?側腰,隔着一層輕薄的?衫子?磨着蕭琢腰間的?蹀躞帶,酸疼之下,還有一絲隐約的?癢,實在叫人難受。
宋枕棠被?攔腰抱着,根本動彈不得,她在蕭琢懷裏蹭了蹭,想要調整一下姿勢,卻被?發現蕭琢手上的?力度也随之增加,仿佛是無聲的?懲罰。
她立刻不敢動了,僵硬地縮在蕭琢懷裏,小聲道:“蕭琢,我好疼。”
蕭琢低頭看她一眼,“哪疼?”
這分明是明知故問。
這下,就算再遲鈍,宋枕棠也能意識到蕭琢應當是生氣了,是因為她方才說的?話嗎?她扁了扁嘴巴,低聲道:“我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你救了我,我一直記着。”
蕭琢深吸一口氣,沒說話。
宋枕棠接着道:“你是不是因為這個生我的?氣了?”
蕭琢這次開口了,他否認道:“沒有。”
宋枕棠盯着他的?眼睛,說:“我才不相?信呢。”
蕭琢又不說話了。
自小到大,還從未有人敢用?這般态度對宋枕棠。若是旁人敢不理她,她一定這輩子?都不會再讓這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面對蕭琢,她全然沒有這般想
法,而是倔強地伸手去想要抓他的?領口,讓他低頭看自己。
感覺到懷中人的?動靜,蕭琢腳步不自覺一頓,他到底是擔心?宋枕棠肩上的?傷,怕她強行擡起?胳膊會疼,便主?動低頭看向她。
兩人四?目相?對,宋枕棠眼圈發紅,但沒有開口說話。
蕭琢看了她一會兒?,到底是撐不住,他無聲嘆了口氣,說:“臣真的?沒有生氣,是怕公主?着涼。”
宋枕棠不相?信,“真的?麽?”
蕭琢眸底沒有半點心?虛,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
宋枕棠這回相?信了,她感覺到箍着自己的?手臂松開了些,側着上身摟住男人的?脖子?。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蕭琢抱習慣了,她現在竟有些享受這樣的?親近,甚至可以?說是習慣。
此時兩人胸口相?貼,她也沒有多?羞澀,只?是低聲抱怨道:“你方才弄得我很疼。”
殊不知這般姿勢,這般讓人浮想聯翩的?話,讓蕭琢只?恨不得将人揉進?懷裏狠狠懲治一番,讓她知曉自己的?行為是何?等的?危險。
可面對着宋枕棠純淨的?眸子?,他心?底的?念頭霎時消失了。
他無聲嘆了口氣,盯着小姑娘紅潤潤的?眼尾,認真地道歉:“是我不好,現在就回去上藥。”
宋枕棠脾氣大,實際上卻很好哄,聽了蕭琢認錯,她便再沒了不高興,點頭說:“勉強原諒你吧。”
“是。”蕭琢無奈一笑,抱着人回到卧室。
正好宋枕棠沐浴之後還沒有穿衣裳,裹身的?巾帕輕輕一勾就滑到了腰間,蕭琢面對着眼前這一片瑩潤,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瓷瓶。
掌心?和瓷瓶相?觸發出一陣摩擦的?咯吱聲,宋枕棠奇怪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你還在等什麽?”
蕭琢回神,撥開藥瓶的?塞子?,掩飾道:“沒什麽。”
他從藥瓶裏挖了一塊藥出來,用?掌心?的?溫度将其?化開,而後輕輕塗在宋枕棠的?脊背上。
如紫蘇所說,周太醫開的?這藥果然有靈效,這才過去一夜,那大片的?青紫已經消去了大半,但被?宋枕棠周圍白皙的?皮膚映襯着,仍舊有些刺眼。
蕭琢眨了下眼,安靜地給她塗抹,直到手掌挪到最後一處腰間的?傷痕時,他倏地頓住。
不知是不是昨天紫蘇給宋枕棠敷的?藥有些太厚了,總之蕭琢今日才發現,在宋枕棠塌陷的?腰窩處,竟然有一顆漆黑如墨的?小痣,就點在正中心?。
鬼使神差的?,蕭琢伸手在那顆小痣上頭輕輕碾了一下,仿佛是想證實一下那是不是無意間遺落的?墨汁。
後腰本就敏感,尤其?蕭琢的?指腹上還覆着一層薄薄的?繭子?,才一貼過去,就讓老實趴着的?宋枕棠身子?一僵。
腰間的?那股子?酥麻感覺卷土重來,宋枕棠身子?一塌,聲音都莫名軟了三分。
“你做什麽?”宋枕棠半是好奇半是嗔怪地看向蕭琢。
蕭琢立刻回過神,随口掩飾道:“沒什麽,不小心?藥塗多?了而已。”
“是嗎?”宋枕棠探着頭想要看看,奈何?她身前也是赤/裸着,不能動作太大,這樣的?限制讓她無法看到自己身後的?光景,只?好重新趴回去。
蕭琢不敢再分神,飛快地把最後一處傷口塗完,然後塞進?藥瓶,如昨日一般地囑咐:“再晾一刻鐘再穿衣,我去叫紫蘇進?來。”
宋枕棠看着蕭琢的?動作似是要出門,奇怪道:“你要去哪?”
蕭琢回答:“還有些時間,我也去沐浴換身衣服。”
說完,他快步離開了房間。
宋枕棠想說的?話沒能說出來,她看着蕭琢的?背影,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幹淨了。
很快,紫蘇帶着人進?來,手裏捧着一個精致的?匣子?。
宋枕棠看見?,好奇地問:“這是什麽?”
紫蘇笑着打開匣子?,“咱們這回出來得急,沒帶多?少衣服和首飾,皇後娘娘知道了,特意叫人送來的?。”
既是母後的?心?意,宋枕棠點點頭,笑着說道:“正好一會兒?赴宴穿。”
既然說是家宴,那來的?就不會有外人,紫蘇已經叫人打聽過了,說是除了一衆姓宋的?皇室子?弟之外,就只?有郴國公府的?公子?姑娘也來了。
對此,宋枕棠并不意外。
裴皇後自十幾歲入宮之後,便再也沒有回過裴家,甚至為了不落外人口舌,都很少召娘家人進?宮。
宣成帝知曉愛妻謹慎,因此每逢夏日避暑、秋日圍獵這樣離開皇宮的?日子?,都會特意宣召郴國公府陪侍左右,有時甚至還會将裴家的?姑娘們接入行宮來住,以?寬慰裴皇後對親人的?思念。
想到一會兒?還要見?裴之娴和裴之婉,宋枕棠便沒有讓人化太濃的?妝,只?随意敷了點粉,又抿了口脂裝點氣色。
蕭琢從浴房出來的?時候,宋枕棠正在挑選手腕上的?首飾。
桌上排了一列粗細、材質、樣式皆不相?同的?镯子?和手鏈,蕭琢粗粗一數,大約有二十來條。
他對于首飾頭面等東西?向來是一竅不通,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打算到屏風後面穿衣裳。
未料宋枕棠竟會叫住他,“蕭琢,你說,我戴那個好看?”
蕭琢只?得走過去,看向那一排金光燦爛。
金的?、銀的?、玉的?、珍珠的?、瑪瑙的?,粗的?細的?,天然的?、镂空的?……各式各樣讓人眼花缭亂。
宋枕棠拉着袖口伸出手腕,遞到蕭琢的?眼前,讓他對着她今天的?衣裳顏色對比。
不料蕭琢根本沒看,一眼便挑中了其?中的?一個紅寶石手鏈,拿起?來遞給她。
宋枕棠懷疑他只?是随意挑了一個,“這麽快?”
蕭琢見?她不接,也沒說什麽,他親自捉住宋枕棠的?手腕,仔細地将挑好的?手鏈給她戴上。
他挑的?這條是由兩根極細的?金絲鏈條構成的?,上面嵌着數十顆大大小小的?紅寶石,尾端墜着一枚栩栩如生的?垂枝海棠。
手鏈系好之後,宋枕棠收回手,不算很寬的?袖口遮住手腕,只?有海棠花若隐若現。
蕭琢用?食指輕輕撥弄了一下垂落下來的?海棠花,雖然沒說什麽,卻似乎意味深長。
宋枕棠無端有些臉紅,她拉了拉袖子?将手鏈遮住,看着只?穿了一身中衣的?蕭琢,催促道:“快去換衣服,一會兒?就要開宴了。”
蕭琢只?當沒看出來她的?羞澀,順從地去換衣服。
平湖秋月離着萬壽圓并不遠,走路一刻鐘就能到,但宣成帝還記得女兒?身上傷處未愈,早早就派了轎攆來接,就等在院子?裏。
宋枕棠一出去就瞧見?了轎攆,她沒有矯情地拒絕,扶着紫蘇的?手上去,然後去看蕭琢,道:“你也上來吧。”
她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這應當是母後的?車架,位置很大的?。”
蕭琢看着那轎攆上的?鳳羽,拒絕道:“既然是皇後娘娘的?儀仗,我更?不能坐了。”
宋枕棠問:“那你怎麽過去?”
蕭琢笑了笑,說:“距離這麽近,我走過去未必就比你慢。”
宋枕棠卻不樂意了。
兩個人一起?出門的?,她坐轎子?,蕭琢走路,這是什麽道理?何?況被?人看見?也很奇怪。
她噘了噘嘴,不高興道:“只?有太監才會走在轎子?旁邊,你也是太監嗎?”
蕭琢:“……”
宋枕棠見?他說不出話來了,得意地哼了一聲,她再度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這回語氣裏多?了幾分不容拒絕的?命令,“上車。”
蕭琢不想讓她不高興,只?得聽話地上了轎攆。
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皇後的?車架,但總之是十分寬敞的?,別說是坐兩個人,就是再來兩個,位置也是綽綽有餘。
但蕭琢平日裏出行都是騎馬,連馬車都很少坐,此時和宋枕棠一起?坐在這般精致的?轎攆裏,頗有些不自在。
宋枕棠卻誤以?為他是擔心?皇帝皇後怪罪,她挨過去,看着蕭琢挑了挑眉,道:“別擔心?,父皇和母後肯定不會怪罪你的?。”
蕭琢一愣,随即笑起?來,明知故問道:“公主?怎能保證?”
宋枕棠驕傲地擡了擡下巴,她的?身後就是轎攆上的?鳳紋,純金打造,映着她俏麗的?側臉,更?添幾分金貴。
“別忘了,你可是我昭陽公主?的?驸馬。”
蕭琢發現,自己還是喜歡看宋枕棠這般驕傲的?模樣,那麽落落大方,那麽明媚自信。
“是,臣多?謝公主?。”蕭琢說。
他不知道自己唇角的?笑是不是很明顯,但可以?确定的?是,他面對着這樣的?宋枕棠,再一次不可抑制地心?動了。
她是高不可攀的?金枝,是幹淨無暇的?月亮。
是他近在咫尺的?枕邊人。
宋枕棠并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只?是皺着眉毛糾正他的?稱呼,“你怎麽又這麽稱呼我?我不是與你說了,不許稱呼我為公主?了,尤其?是一會兒?宴會上還有外人在,更?是不許這麽叫。”
外人。
蕭琢咀嚼着這兩個字,點了點頭,主?動改口道:“好,昭陽。”
大約是得了命令知道宋枕棠身上有傷,擡轎的?小太監走得不算快。因此等到萬壽園的?時候,今日來赴宴的?賓客幾乎已經坐滿了。
如今還在京城的?宋姓皇族不算很多?,尤其?是能來今日這個宴會的?,就更?少了。
宴席擺在萬壽園的?主?殿中,最上首是一方小小的?高臺,上面擺着兩個寬大華麗的?座椅,是帝後二人的?位置,往下依次是兩排長桌。
左邊挨着高臺最近的?是太子?宋長翊的?位置,挨着他的?就是三皇子?宋長钰。
再往下就是宣成帝的?兄弟襄南王,位置僅次于宋長钰。再往後,便是宣成帝的?堂兄弟,和幾位公主?,他們多?年來都很少露面,這次出來估計純粹是跟着散心?的?。
至于最右一側,最靠前的?兩個位置是空着的?,宋枕棠看一眼就知道,那是給她和蕭琢留着的?。
而蕭琢的?下首則是郴國公府的?人,除了老夫人沒來,郴國公和郴國公夫人都在,剩下還有些小輩,裴之澤、裴之淮、裴之娴和裴之婉皆在此列。
是家宴,所以?不按官職高低,只?按親近程度。
宣成帝明晃晃地偏愛自己的?兒?女,這些年來大家早就習慣了。
宋枕棠一踏入萬壽園,尖銳的?通傳聲便立刻響起?,一層一層遞到正殿。
因此她這一進?來,郴國公府的?一衆人以?及那些年紀小的?郡主?、世子?們便紛紛起?身行禮。
宋枕棠波瀾不驚地嗯了一聲,拉着蕭琢的?手走到他們二人的?席位間坐下。
沒一會兒?,帝後和太子?也到了,等這三個最尊貴的?人落座,筵席便正式開始。
宣成帝率先舉杯,道:“今日既是家宴,在座的?就都不是外人,大家不必拘禮,定要吃好、喝好,這才是讓朕和皇後最高興的?。”
裴皇後跟着道:“本宮與陛下先飲此杯。”
底下衆人紛紛跟随,口稱吉祥地飲下第一杯酒。
宋枕棠也跟着舉杯了,但是只?是輕抿了一口,沒有喝。
她酒量不好,便是最沒有酒味的?果酒也不能多?喝,很容易就醉了。
喝完第一杯酒後,宣成帝和皇後便不再主?動開口,由着底下人自行開席。
但實際上,有帝後在,沒有人能夠真的?放松。
宋枕棠雖然不會在自己爹娘面前緊張,但置身其?中,也覺得頗不自在。
這樣的?宴會從小到大她不知道參加過多?少,每年都是一樣的?飯菜,一樣的?賓客,一樣的?說辭,早就膩了。
可是又不能不來。
她百無聊賴地伸筷子?戳了一下盤子?裏的?蝦,有點想吃。
她一向最喜歡河鮮之類的?東西?了。
身後布膳的?小太監看到她的?動作,立刻跪過來,“奴婢給公主?布菜。”
宋枕棠卻揮了揮手,打發他下去了。
像是蝦蟹這類需要剝殼的?食物,她不喜歡吃旁人經手過的?,總覺得有些不幹淨,便是紫蘇秋桑她們都不行。
因此平日裏她吃的?蝦蟹要麽是做前就剝幹淨的?,要麽就是她自己剝的?。
可是在私下能自己剝,在這裏是絕對不行的?,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也太不雅觀了。
若是正好在她剝蝦的?時候,有人過來說話,豈不是很丢人。
她這樣想着,又不輕不重地在蝦殼上輕輕戳了兩下。
坐在她旁邊的?蕭琢早就注意到她的?動作,本想伸手替她剝好,可見?她把侍候的?小太監打發下去,還以?為她并不想吃,結果又看到她點了點那盤醋鮮蝦。
蕭琢略皺了下眉,撂下筷子?。
像這樣的?宴會,膳食都是提前定好的?,因此每個人桌上擺着的?菜都是一模一樣的?。他自己桌上也有自然那盤醋鮮蝦。
他伸手撿起?一只?,不算熟練地開始剝殼。
他雖然生在燕京,但實際上有記憶之後,只?在這裏待過兩年,剩下的?日子?都是在西?北長大的?。
西?北多?沙少水,蝦蟹更?是稀罕物,幾乎是吃不到的?。
蕭琢為數不多?的?吃過幾次,也是在京城,但那時也不過九歲,宋枕棠還沒有出生。
他想着,手下動作愈發細致,好半天才剝開一個,擱到手邊的?小碟裏,示意身後的?小太監端給宋枕棠,然後繼續剝第二個。
宋枕棠正在發呆,桌上忽然出現一個盛着蝦的?小碟,她下意識以?為是小太監剝的?,嫌棄地皺了皺眉,“都說不要……”
話未說完,就見?小太監朝她身邊的?位置指了指。
宋枕棠順着看過去,便看到蕭琢正在剝蝦。
他的?動作很慢,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笨拙,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是不經常吃蝦的?人。
但他剝得很認真,甚至沒有察覺到宋枕棠看過來的?目光,直到剝完第二個想和身邊小太監要一個幹淨的?盤子?時,才看到宋枕棠睇來的?視線。
他看過去,發現他剛剛叫人送過去的?那只?蝦沒有動,便問:“不吃嗎?”
宋枕棠有些遲疑,不知要不要開口拒絕,“我……”
蕭琢看着自己手上剛剝完的?第二顆蝦肉,道:“我還以?為你想吃。”
宋枕棠沒把拒絕的?話說出來,反而問:“你是給我剝的?嗎?”
蕭琢點頭,說:“我很少吃河鮮,你若不吃我就不剝了。”
說着,便讓小太監拿布來擦手,宋枕棠卻道:“誰說我不吃的??”
她拿着筷子?戳進?軟彈的?蝦肉裏,一口咬下去,然後慢條斯理地吃完,對蕭琢說:“我還想要。”
蕭琢勾了勾唇,“好。”
于是,就為了這一句話,從來不吃蝦的?蕭琢剝了整整兩盤子?蝦——他桌上的?和宋枕棠桌上的?都剝幹淨了。
看着滿滿一碟蝦肉,宋枕棠有些無奈地對蕭琢說:“剝這麽多?幹什麽,我又吃不完。”
蕭琢卻道:“沒事,我只?是練練。”
練什麽?宋枕棠沒聽明白,但蕭琢卻不繼續往下說了。
她只?好不再問,專心?攻克手邊的?這一大堆蝦。
因為要上菜,還要方便布膳太監走來走去,所以?即便是相?鄰的?位置挨得也不算很近,因此宋枕棠和蕭琢說話時,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們兩個這邊的?動靜,尤其?是坐在對面的?宋長翊,幾乎是将他們的?互動全部看在眼底,此時見?蕭琢身邊的?小太監捧着一大堆蝦殼出去,宋長翊忍俊不禁地搖搖頭,指着自己桌上那盤一動沒動的?醋鮮蝦,道:“去,給驸馬送去。”
“是。”孟值端着盤子?親自擱到蕭琢桌上。
在座之人誰不知道孟值是誰,他親自去送菜,這動靜可不算小,先前沒有注意的?也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尤其?是坐在最末尾的?幾個年輕人,是忠和郡王府的?人。
他們雖然也姓宋,是皇族,但其?實已經和宣成帝關系很遠了,要
不是借着父親的?光,都不一定能踏入這萬壽園。
甚至還沒有對面姓裴的?幾個離着皇上近。
忠和郡王是宣成帝的?堂叔,是如今整個宋氏皇族還活着的?人裏輩分最高的?,宣成帝自然多?給了幾分薄面。
忠和郡王因為年邁不能來,宣成帝把他的?兩個孫子?給捎上了,即便是安排在筵席最末的?位置,也算是一份恩典。
宋誠和宋謹都是忠和郡王的?嫡孫,他們的?年歲已經快二十五了,卻在朝中沒有半點官職,身上甚至連個爵位都沒有。
眼看着忠和郡王就要不行了,他們心?裏也是很急。
但當今的?陛下并不是很愛用?宗室裏的?人,連他自己的?親弟弟襄南王都是只?有一個禮部尚書的?虛銜,手裏沒有半點實權。
他們想要官銜實在太難了。
曾經想過求太子?,畢竟太子?寬和的?名聲人盡皆知,卻不想遇到這種事太子?殿下比誰都有原則,任他們送了多?少禮和美人,都被?盡數退了回來。
太子?不管,三皇子?還小,剩下的?皇室子?弟自身都難保,更?別說再來照拂他們兩個偏遠親戚。
宋誠和宋謹思來想去,最後都一致想到一個人,昭陽公主?。
身份尊貴不說,嫁的?驸馬又是那般握着實權的?蕭琢,最重要的?還是個女人,女人總是比男人更?心?軟些。
只?是他們想是想到了,卻苦于沒有門路,畢竟那昭陽公主?可不是随便誰都可以?見?到的?。
今日的?宴會就是上天賜給他們的?良機,他們一直在等待和宋枕棠說話的?機會。
眼下酒過半巡,帝後已經攜手先退了,太子?殿下沒坐多?久也推說有事,拎上吃得正香的?宋長钰一起?走了。
其?餘衆人這下才算是真正放松,沒再緊繃着,有的?甚至離席去找相?熟的?人說話。
宋誠朝宋枕棠的?位置看了一眼,給弟弟遞了個眼神,意思是時機正好。
宋謹立刻會意,跟着宋誠一塊起?身,朝宋枕棠的?方向走過去。
可他們畢竟是整個大殿內最末的?位置,離着宋枕棠實在太遠,走到一半竟然被?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裴之婉截胡了。
又不能去和裴之婉搶人。
那可是未來太子?妃的?親妹妹,也是不能得罪的?。
兩個人對視一眼,無奈的?嘆了口氣。但來都來了,宋誠道:“先去給驸馬行禮。”
于是,兩個人來到蕭琢的?桌前,主?動道:“驸馬。”
蕭琢這些年也沒少參見?宴會,他在宴會上一向秉持着一個原則,就是獨來獨往。
且他兇名在外,也實在很少有人來主?動找他說話。
今日倒是奇了,他略詫異地擡了擡眼,發現眼前這兩個人并不認識。
宋誠和宋謹也不覺得尴尬,主?動自我介紹道:“我們是忠和郡王的?孫子?,一向仰慕驸馬在軍中的?風采,今日有緣得見?,不知能不能敬将軍一杯水酒。”
蕭琢并不喝酒,他拒絕道:“兩位公子?,非是蕭某要拒絕,實在是我不會喝酒。”
從軍之人還有不會喝酒的??
宋誠和宋謹自然是半個字都不信的?,何?況這麽好的?機會,他們也不願意放棄。
兩人糾纏着不走,蕭琢心?裏厭煩,又顧忌他們的?身份。
正想着如何?拒絕,身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擡頭看去,見?是宋枕棠不知什麽時候走過來了。
她端着自己桌上的?酒杯,盯着蕭琢桌前的?宋謹和宋誠,笑着道:“驸馬不會喝酒,二位堂哥,就別為難他了,不如本公主?陪你們喝如何??”
她說着晃了晃手裏的?酒杯,作勢就要仰頭幹下去。
宋誠和宋謹被?突然冒出來的?她吓了一跳,又聽她這麽說,哪裏還敢再糾纏,急忙擺了擺手,夾着尾巴跑開了。
周邊清淨了,蕭琢笑着對宋枕棠笑着舉了舉杯,算是道謝。
宋枕棠得意地朝他眨眨眼,沒說什麽,繼續回去和裴之婉說話。
沒有帝後和太子?在,裴之婉很沒有規矩地和宋枕棠擠在一塊,她将方才兩人的?眼神交流都看在眼裏,等宋枕棠過來之後,急忙貼過去,小聲道:“阿棠,你和蕭琢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宋枕棠看她一眼。不承認,“哪裏好了?”
裴之婉很誇張,“都在人前美人救英雄了,還說不好。”
宋枕棠把手裏的?酒杯擱下,不說話。
裴之婉也不氣餒,繼續亂猜,“阿棠,你是不是被?這男人的?皮囊迷惑了?畢竟他長得這麽英俊,動心?也情有可原嘛。”
宋枕棠仍舊不說話。
裴之婉盯着她的?眼睛,比審犯人的?刑部尚書還能戳人要害,問道:“阿棠,你老實承認,你和他日夜相?處下來,是不是會對他生出,那樣的?心?思?”
宋枕棠不明白,朝她無辜地眨了眨眼,“什麽心?思?”
裴之婉哎呀一聲,然後飛快探頭往宋枕棠身後看了一眼,裴之娴正陪在郴國公夫人身邊說話,溫柔娴靜,很本沒有注意到這邊。
于是,她貼在宋枕棠耳邊,小聲道:“就是……我曾經偶然見?過我姐和太子?表哥,抱在一起?,你和蕭琢……”
後半句她沒說出來,只?伸出兩根大拇指,暧昧地在宋枕棠眼前貼了一下。
一瞬間的?沉默後,宋枕棠忽然掩唇咳嗽起?來,沒一會兒?咳得臉都紅了。
裴之婉被?她吓了一大跳,連忙遞了杯子?讓她喝水,一邊拍她的?背一邊問:“這,這是怎麽了?”
宋枕棠胡亂搖了搖頭,接過裴之婉遞過來的?杯子?一飲而盡。
然而,等咽到喉嚨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麽茶水,也不是甜甜的?梅子?漿,而是她剛剛倒了沒喝的?那杯酒。
伴着果香的?酒味在口腔散開,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宋枕棠剛咽下去,就覺得有些發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