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噩夢
第35章 噩夢
35.
裴之婉見宋枕棠突然頓住, 奇怪地問?:“怎麽了?”
她湊近想看杯子,卻嗅到一股不算濃烈的酒味兒,訝然道:“怎麽是酒啊?”
宋枕棠睨她一眼, “不是你?給我的嗎?”
裴之婉指着?杯子, “我以為是茶呢,沒想到是酒。”說着?就要把杯子拿開。
宋枕棠卻沒讓, 她朝裴之婉挑挑眉,握着?杯口又?輕舔了一下,咂嘴道:“還挺好喝的。”
裴之婉說:“你?不是不能喝酒嗎?”
“是不會喝又?不是不能喝。”宋枕棠晃了晃杯子,說,“感覺不太?像從前嘗過的那些酒,好像有點葡萄味。”
她轉頭看向自己?身後侍菜的小太?監,問?:“這?是什麽酒?”
侍菜太?監恭敬回道:“娘娘知?道公主殿下酒量不佳。因此特意将您的酒換成了葡萄酒, 果味很濃,就算喝上幾杯也不會醉的。”
原來是母後, 宋枕棠笑?着?看向裴之婉,“聽到沒, 不會醉的。”
聽到小太?監說喝不醉,裴之婉便也不再說什麽了,反而又?伸手自己?也倒了一杯, “那我也來嘗嘗。”
宋枕棠陪她喝了兩杯,然後問?:“今日你?們要在行宮住下嗎?”
裴之婉點頭, “應該和?我姐一起住下。”
“難不成舅母還要回去?”
裴之婉嘆氣道:“我阿爹阿娘說郴國公府現如今太?出風頭了,我和?阿姐兩個小輩住進行宮也就罷了,若是阿娘也跟着?一起住過來, 估計是要惹人非議的。”
再有幾個月,就是宋長翊和?裴之娴的大婚, 屆時裴家?一門兩任中宮之主,誰又?會不羨慕呢。
宋枕棠搖了搖頭,說:“謹慎些也好,太?顯眼不是好事。”
“可?不是嘛,現在我阿爹在朝中見了太?子殿下都不敢再如以往親近了,生怕會被禦史?臺的人彈劾。”裴之婉唉聲嘆氣一會兒,轉而看向宋枕棠,“別說我了,你?和?蕭琢到底有什麽進展?”
“哪有什麽進展啊?”宋枕棠悄悄看了自己?身側的蕭琢一眼,怕被他聽見,又?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只能說相處得還不錯
,昨日遇刺,也是他救的我。”
“我早就聽我大哥他們說了,昨日他們回去之後,還被我阿爹罰跪祠堂了呢。”
“竟還有這?樣的事?”宋枕棠驚訝道,“為什麽啊?”
“還不是因為他們兩個太?廢物了,沒能保護你?呗。”裴之婉相當直白。
宋枕棠實際上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她無奈道:“表哥他們都是讀書人,又?不會武,能保護我什麽啊,舅舅對他們也太?嚴厲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嘛。”裴之婉笑?嘻嘻地說,“阿棠,我實話同你?說,我從前總想着?找個俊秀才子做夫君,現在我覺得,習武從軍的也不錯。”
宋枕棠不悅地哼了一聲,“你?們現在怎麽都為他說好話?”
裴之婉眨眨眼,“因為我們都有眼睛,能看出來蕭琢和?傳聞中并不一樣。”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那一盤沒吃完的醋鮮蝦,“別當我沒看見,這?是誰給你?剝的?”
這?回宋枕棠不說話了,她想起方才蕭琢笨手笨腳的樣子,忍不住抿唇一笑?,偷聲道:“是不太?一樣。”
“看你?這?個樣子……”裴之婉伸手去掐宋枕棠的嫩生生的臉蛋,啧聲道,“還說沒有進展!”
“本來就是沒有……”宋枕棠堅決不肯承認,又?拿裴之婉曾經說過的話去堵她的嘴,“再說了,你?和?阿韻當初還說要我在公主府多養幾個面?首呢,現在又?讓我和?蕭琢好好相處啦?”
仗着?帝後都不在,周圍也沒有長輩敢管,兩個小姑娘擠在一起咬耳朵,什麽荒唐話都敢說。
蕭琢坐在一旁,聽着?這?兩個年輕姑娘頭碰着?頭叽叽咕咕,時不時還有笑?聲傳來,眼底也不自覺漫上一絲笑?。
筵席散後,裴之婉見時辰還早,便想拉着?宋枕棠和?她去行宮的千波湖走走,畢竟她一個臣子之女,不好獨自在行宮中亂走。
宋枕棠正要點頭,忽聽得站在她身後的蕭琢開口道:“裴四姑娘,改日吧。”
誰都沒想到一直沒有說話的蕭琢會替她開口拒絕,宋枕棠和?裴之婉齊齊一愣,朝她看過去。
蕭琢上前一步,擡起一只手輕輕按在宋枕棠的右肩上,在她耳邊低聲道:“你?還有傷。”
當着?好友的面?,宋枕棠不好意思和蕭琢太過親密,正要撥開他的手,對面?的裴之娴忙伸手推了一下自家妹妹的後腰。
裴之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很有眼力見地附和?道:“對,阿棠還有傷,而且你?剛才不是還喝了幾杯酒麽,萬一逛着逛着頭暈怎麽辦?還是改日吧。”
說完,裴之婉飛速地朝宋枕棠眨了眨眼,然後拉着?裴之娴逃之夭夭了。
宋枕棠自始至終都沒來得及說什麽,一晃神的功夫,周圍就只剩下蕭琢一個人了。
“诶……”她試圖叫住裴之婉,可?剛伸出手去,就被蕭琢握住了手腕,一把拉了回去。
“怎麽了?”宋枕棠想要抽回被他握着?的手,卻被蕭琢握得更緊。
“你?喝酒了?”蕭琢皺眉看着?她。
宋枕棠見他面?色嚴肅,讨好地朝他笑?笑?,“果酒而已,只喝了兩杯。”
蕭琢道:“不是不許喝酒,是你?身上有傷,怎麽能喝酒呢?”
蕭琢很少用這?種嚴肅的語氣和?她說話,宋枕棠自己?理虧,可?也不願意蕭琢對自己?這?麽兇,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蕭琢大概也覺出自己?态度不好,輕咳一聲,緩聲問?:“有沒有不舒服?”
宋枕棠下意識就想搖頭,但是對上蕭琢關切的眼神,不知?怎麽想的,又?點了點頭,她敲了敲太?陽穴,道:“頭疼。”
本想再訓斥她兩句,讓她記住以後不許喝酒,可?是聽到她這?般撒嬌的語氣,蕭琢是如何?都說不出來了。
他無奈地點了點她的額頭,手臂一勾将人拉到身邊,道:“走吧,回去睡個午覺。”
轎攆一直在萬壽園外停着?,宋枕棠和?蕭琢一道上了轎,回兩人的平湖秋月去了。
宋枕棠和?裴之婉已經許久沒見,方才在席上聊得開心,完全?沒感覺到如何?,但一坐上轎攆,帷幔落下,隔絕了一切聲音,宋枕棠竟真覺出幾分疲乏。
但是在路上睡覺也太?有礙觀瞻了,何?況旁邊還坐着?一個蕭琢,宋枕棠強迫自己?睜大眼睛不要睡過去,但轎攆搖搖晃晃的實在催眠,她終究沒能抵住這?股頑固的困意,朝着?身側的蕭琢就倒了過去。
蕭琢今日也是陪着?宋枕棠折騰了一天,甚至昨夜都沒怎麽睡,只怕宋枕棠會因為那場刺殺吓得做噩夢,一夜起來給她蓋了十幾次被子。
方才在宴上還能撐着?精神,這?會兒坐上轎攆,蕭琢不禁閉上眼睛打算養養神。
忽地,挨着?宋枕棠的那一側肩膀一沉。
蕭琢睜開眼睛,只見宋枕棠不知?何?時已經歪到了他的身上,腦袋枕着?他的肩頭,看起來是已經睡着?了。
他怕吵醒她,僵着?肩膀不敢動,方才的那點困意仿佛也被抽光了。
蕭琢半垂着?眼睛,仗着?身邊無人,視線落在宋枕棠的臉上,絲毫沒有遮掩眼底的那點溫柔。
睡着?的宋枕棠和?醒着?的宋枕棠幾乎就是兩個人,此時,她分外安靜地枕着?蕭琢的肩,卷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蕭琢看着?她,莫名?想要伸手去碰一下她的睫毛,将要摸到的時候,卻又?在半空中頓住,最後只克制地落在她的發頂上,輕手輕腳地替她撩起耳畔垂落的青絲。
一刻鐘後,轎攆停在了平湖秋月的門口,沒等外面?的紫蘇開口,蕭琢先?一步撩開自己?這?側的帷幔,壓低聲音喚道:“紫蘇。”
紫蘇聽到聲音立刻走過來,“驸馬,怎麽了?”
蕭琢看了一眼身側熟睡的宋枕棠,對紫蘇吩咐道:“公主睡着?了,你?回去拿個毯子來。”
“……是。”紫蘇先?是一怔,而後立刻領命。
沒一會兒,她抱着?一床厚厚的毯子過來,從窗戶口遞給蕭琢。
蕭琢接過,單手抖開罩在宋枕棠的身上,而後一手托住她枕在自己?肩頭的腦袋,另一只手在她腿彎一勾,将人打橫抱起。
車簾适時被人從外面?撩開,蕭琢抱着?人下了轎攆。
平湖秋月算是宜秋行宮裏位置最好的一處宮室了,去哪都很方便,也正是因此,門口的宮道人來人往,從不缺人。
此時便有不少匆匆路過的宮女太?監,遠遠瞧見車駕,忙跪到路邊給貴人請安。
蕭琢皺了皺眉,對着?紫蘇低聲吩咐道:“別叫他們出聲,更不許多嘴聲張。”
“是。”
紫蘇立刻答應,然後親自去傳話。
這?下,整個平湖秋月都安靜下來,蕭琢抱着?宋枕棠朝兩人的卧房快步走去。
宋枕棠這?一覺睡得很熟,若不是口幹難耐,怕是要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她抱着?被子往旁邊蹭了蹭,下意識就伸手去夠床頭的水杯,卻忘了這?是在行宮,不是在她的明華堂,床邊并沒有放水杯的小桌。
她伸手摸了個空,腦袋不高興地在枕頭上蹭了蹭,她根本不想睜眼,一張口就是滿滿的困倦,字音都像是要黏在一起似的,喊道:“紫蘇,倒水……”
很快響起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停在床邊。
宋枕棠趴在枕頭裏,右手耷拉在床邊,等着?紫蘇把水杯放到她的手裏。
然而水杯沒等來,倒是等來一只溫熱的手。
宋枕棠下意識地握住,還用指尖在人家?的手背上摩挲了兩下。
好像不是紫蘇?
宋枕棠暈乎乎地想着?,忽然手臂被人一拽,她順着?力道被迫翻了個身。
“幹什麽啊……”她黏黏糊糊地發脾氣。
蕭琢無奈搖搖頭,扶着?人枕到自己?的懷裏,親自端着?水杯把水喂給她。
這?番折騰下來,就是再困也要醒了。但宋枕棠就是不想睜眼,她喝完水,靠在蕭琢懷裏假裝不知?道他是誰,然後懶洋洋地道:“頭疼。”
蕭琢隐秘地勾了下唇,把水杯擱到床
下,伸出雙手給她按揉額頭。
粗粝的薄繭蹭得人有點癢,宋枕棠難耐地動了一下,卻又?被人按住。
她只好不再動了,乖乖等着?人來給自己?按摩,但不知?道蕭琢是不是故意的,那覆着?薄繭的指腹總是能碰到她頭上最癢的地方,好似有羽毛在臉側劃過,宋枕棠再也受不住了,又?在他身上蹭了一下,試圖逃離男人的手掌。
蕭琢坐在床沿,宋枕棠則是背對着?靠在他的懷裏。
其實她原本還是坐着?的,但此時上身幾乎已經快要躺下去,散落的青絲整個鋪在蕭琢的腰腹之間,即便隔着?衣服,也莫名?叫人覺得難耐。
蕭琢上身一僵,繃着?腰間的肌肉不敢再動。
偏偏罪魁禍首本人還什麽都不知?道,柔軟的嬌軀依着?他的大腿亂蹭。
蕭琢深吸一口氣,伸手握住她的肩頭,提着?她的胳膊讓她再坐起來一些,啞聲命令,“別動。”
宋枕棠被他碰得很癢,此時聽着?他的語氣,也睜開眼睛,一臉委屈地說:“可?是我覺得很癢。”
兩人一坐一躺,兩雙眼睛卻是彼此對着?的。
宋枕棠的杏眸清澈又?水潤,此時看着?蕭琢眨啊眨的,那麽無辜又?那麽可?惡。
蕭琢滾了滾喉結,沒說話,忽然伸手在她的睫毛上輕輕擋了一下。
宋枕棠不明白他在幹什麽,卻也沒有隔開他的手,只是好奇地問?:“怎麽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又?忍不住地眨眼。
蕭琢的掌心正覆在她長長的羽睫之上,她這?一眨眼,蕭琢便感覺自己?的手心像是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在蹭,又?舒服,又?有些癢,好似他幼時在軍營裏養過的那些小狗。
宋枕棠見他不說話,不由得伸手去拉他的手腕,又?問?了一遍,“你?到底在幹什麽?”
她見蕭琢似乎是在看着?自己?笑?,奇怪地歪了歪頭。
蕭琢不禁揉了揉她的耳朵,輕聲道:“在看你?。”
宋枕棠不明白,“看我做什麽?”
蕭琢輕笑?一聲,道:“看你?,像只小狗。”
“你?!”宋枕棠沒想到蕭琢會這?麽說,當下又?是生氣又?是惱怒,想要反擊又?不知?道說什麽,最後只好氣哼哼地瞪他一眼,然後拉過他的手腕在他的胳膊上使勁咬了一口。
“你?才是小狗呢!”
白生生的貝齒也是很利的,何?況宋枕棠全?然沒有留情,直接在蕭琢的手臂上留下一圈森森的牙印。
甚至有的地方還泛着?一絲紅色的血印。
宋枕棠自己?也沒想到自己?這?一口咬得這?麽狠,吓了一大跳,她伸手想要去摸,看看是不是真的流血了,卻見蕭琢袖子一抖,直接将牙印遮住了。
他看着?宋枕棠略帶愧疚的眼神,笑?了笑?,出言安慰道:“別擔心,你?的這?點力度還傷不了我,一點都不疼。”
宋枕棠卻更愧疚了,她忽的想起蕭琢身上的那些傷痕,拉過他的手臂,問?:“你?是不是受過很多傷?”
蕭琢一笑?,滿不在意地說:“戰場上哪裏有不受傷的?”
他想要抽回手,宋枕棠卻緊拽着?沒有動,她認真地說:“別騙我,雖然我沒有上過戰場,卻也知?道那根本不是刀劍砍出來的傷口。”
上次給蕭琢上藥的時候,兩個人還不算很熟悉,但是現在又?過去了這?麽多天,宋枕棠自問?她和?蕭琢已經算是朋友了。
她猶豫了一下,終究是将自己?心裏的疑惑問?了出來,“蕭琢,你?父親是威國公,你?又?是家?中獨子,這?般出身,到底為何?要去那吃人的沙場,以至于弄得身上遍體鱗傷。”
蕭琢淡淡道:“公主難道不知?道麽?我蕭家?一脈向來都是護佑大齊的武将,為陛下安定?西北,是我蕭琢的職責。”
“可?是……”
宋枕棠還想再說什麽,蕭琢卻直接開口打斷了她的話,“這?些打打殺殺的事,公主還是不要問?了吧,我怕您夜裏會做噩夢。”
宋枕棠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只好不再多說。
她點點頭,又?繼續剛才的話題,想要緩和?兩人之間僵硬凝滞的氣氛,她軟聲道:“那你?再給我揉揉腦袋吧,我頭還是有點疼。”
“好。”蕭琢果然恢複了如常的語氣。
他伸手替宋枕棠繼續按揉太?陽穴,這?次沒再故意使壞,力度不輕不重,按得人很是舒服。
原本已經溜走的睡意仿佛又?跑回了腦子裏,宋枕棠舒服地哼了哼,眯着?眼睛對蕭琢說:“真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等你?日後将軍做不下去了,還能出去擺攤給人按頭。”
蕭琢失笑?,“我在你?心裏就只有這?點用處。”
宋枕棠覺得這?男人真是不知?情趣,輕哼了一聲,轉而又?好奇道:“不過,你?是将軍,怎麽還會給人按頭的。”
蕭琢手上動作一頓,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小時候,我常常給我娘按,所以就學會了。”
宋枕棠聽出他語氣裏隐約的失落,蕭琢父母雙亡,此時提到他的母親,心裏應該是很不好受的吧。
短短這?麽一會兒,她已經第二次踩到蕭琢不願意提起的往事了。宋枕棠在心裏罵自己?好奇心太?重,而後道:“抱歉,我不知?道。”
蕭琢卻是不怎麽在意,“他們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沒什麽。”
但他雖然是這?麽說,宋枕棠也并不想再說起他不喜歡的事,幹脆閉了嘴。
房間裏霎時安靜下來,蕭琢看着?沉默的宋枕棠,大致也能猜到她的想法,他的眸色暗了暗,主動提起新的話題,“已經快用晚膳了,你?晚上想吃什麽,現在就讓紫蘇他們去準備。”
宋枕棠捂着?空癟的小腹,說:“早就餓了,睡前還不覺得不舒服,這?會兒睡了一覺,反倒是又?渴又?餓。”
蕭琢曲指在她的眉心敲了一下,“看你?下次還喝不喝酒。”
“只是兩小杯而已嘛。”宋枕棠的嘴巴一向很硬,叫蕭琢恨不得撬開看看裏面?都裝了什麽,“而且又?是果酒,喝不醉人的。”
蕭琢板着?臉訓道:“誰說果酒喝不醉的,越是果酒才越容易喝醉,因為你?喝不出酒的味道,所以會在不知?不覺間喝很多,酒量不佳的人很容易就會喝醉了。”
“真的麽?”宋枕棠不是很相信,她狐疑地看着?蕭琢,問?,“你?怎麽知?道,你?這?樣喝醉過嗎?”
蕭琢回答:“我不喝酒。”
“你?真的不喝酒?”宋枕棠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中午在萬壽園的時候,她不是沒聽到蕭琢對宋誠和?宋謹說得那番話,但和?那兩人想的一樣,她還以為這?只是蕭琢因為不想應酬而随意胡謅的一個借口,沒想到是真的不喝酒。
宋枕棠骨碌一下從蕭琢身上爬起來,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盯着?他,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個遍,那神情,倒像是在看什麽怪物。
蕭琢被她看得脊背發毛,“怎麽這?麽看着?我?”
宋枕棠跪坐着?,伸出手指一樣一樣地數,“你?是武将,卻長得這?麽好看,而且不喝酒也不應酬,咱們成婚這?麽久,我甚至沒有見過你?和?下屬們出去吃過一次的飯。”
“蕭琢,你?怎麽和?那些武将完全?不一樣啊?”
蕭琢忍着?笑?意,抱臂問?她,“那其他的武将是什麽樣子?”
“就是像那些話本、演義裏寫得一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說話也是高聲大嗓,力氣大得能一拳捶死一頭牛!”
蕭琢看着?宋枕棠認真的模樣,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畢竟是話本,現實中誰能一拳打死一頭牛。”
宋枕棠瞪他一眼,又?想到兩人成婚前的那些傳聞,說:“沒見過你?之前,我完全?沒想過你?會是這?個樣子。蕭琢,你?和?我想象的真的很不一樣。”
蕭琢挑挑眉,“在你?眼裏我是什麽樣子?”
宋枕棠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猶豫了一下,說:“就是我剛剛說的那些詞語的反面?樣子,而且,你?的脾氣也很好。”
蕭琢問?:“我的脾氣很好嗎?”
宋枕棠點點頭,一臉認真地說:“對啊,我這?麽會氣人,你?從來都沒有對我生過氣,這?還不叫脾氣
好麽?”
蕭琢簡直要被宋枕棠的坦白逗笑?了,他搖了搖頭,笑?故意道:“哦,原來你?對自己?的評價這?麽低啊?”
“什麽啊!”宋枕棠瞪他,“我是在和?你?說很正經的事。”
蕭琢立刻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宋枕棠道:“你?知?道京城最受貴女們歡迎的年輕男人是誰嗎?”
蕭琢幾乎想都不用想,“太?子殿下。”
宋枕棠點頭,“我二哥身份尊貴,長得也俊美,最重要的是脾氣很好,所以才會有那麽多的女人都前仆後繼地想擠進東宮裏去。”
她上下打量着?蕭琢,一本正經地評價道:“雖然你?身份不如我二哥,但好歹也是高門出身,自身能力也不差。而且我覺得,你?的長相和?性子和?我二哥也算是不相上下,怎麽你?們兩個在京中女子們心中的形象差得這?麽遠?我二哥十八歲就定?了親,你?二十六歲都沒能娶親生子。”
蕭琢卻說:“臣這?不是尚公主了麽?比之任何?貴女都好。”
宋枕棠被他直白的誇贊說得俏臉一紅,嗔怪地瞪他一眼,然後說:“可?我記得父皇先?前分明是為你?賜過婚的,為何?又?沒有成呢?”
蕭琢看着?她一臉好奇的模樣,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道:“你?想知?道?”
宋枕棠真誠地點了點頭。
蕭琢竟當真與她講了起來,“陛下第一次給我賜婚那年,我只有十九歲……”
蕭琢十三歲就上了戰場,十四歲就已經聲名?遠揚,十八歲就接替其父成為了大齊的新一代戰神。
在他十九歲生辰前夕,蕭琢正好述職回京,宣成帝眼看着?他到了年紀該成親了,便做主為他指了一樁婚事,對方乃是鐘國公的嫡長女,在整個京城都有溫良賢淑的美名?,和?蕭琢身份、年歲都很是般配。
可?沒想到的是,兩個人訂婚不到半個月,那鐘國公府的姑娘竟然直接暴斃身亡了。
于是,這?一次的賜婚只得不了了之。
宋枕棠聽到這?,不由得皺眉道:“突然暴斃身亡?那姑娘身體有舊疾麽?父皇怎麽也不打聽清楚再賜婚呢。”
蕭琢頓了頓,說:“聽說那位姑娘是很康健的,大約陛下也沒有想到吧。”
康健又?怎麽會忽然暴斃,宋枕棠覺得更加奇怪了,可?看着?蕭琢平靜的表情,便沒把心頭的疑惑問?出來。
只是接着?問?道:“你?剛剛說,那是父皇第一次給你?賜婚,難道父皇還給你?賜過第二次婚?”
蕭琢先?是點頭,又?是搖頭,“沒有賜婚,只是陛下的一個念頭。”
三年後,蕭琢二十二歲那年,再度返京述職,皇帝知?曉他仍舊孤身一人,不死心又?想給他指婚。
這?次沒有單點一人,而是讓皇後做主從京中貴女中先?挑選幾家?各方面?都與蕭琢般配的姑娘,先?選進皇宮瞧一瞧,等蕭琢和?她們相看一番再做決定?。
皇命難違,何?況是帝後的一番好意,蕭琢就算不情願也沒有拒絕,依令與那些姑娘見面?。
結果就見了一面?之後,幾家?的姑娘無一例外都開始卧床不起,外頭都盛傳蕭琢是殺戮太?多,身負煞氣,所以才會父母雙亡,是天煞孤星,娶了誰誰也活不成的,
這?下子,朝廷裏更沒人敢和?蕭琢聯姻了,就連皇帝也沒辦法,只能作罷。
宋枕棠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回事,她震驚道:“這?,這?怎麽會全?都病了呢……”
蕭琢笑?了一下,解釋道:“我第一天見的那家?姑娘當時風寒未愈,我們兩個在花園裏說話的時候,她不小心吹了風,回去之後就病倒了。”
“那之後的幾個……”
蕭琢說:“大約是我克死了第一任未婚妻,又?吓倒了第二個,所以剩下的幾個當真以為我是天煞孤星吧。”
實際上,後來的那些姑娘根本就沒有再見到蕭琢,因為蕭琢之後根本沒再去相親,但是她們都以為第一個姑娘是真的被蕭琢吓到了,很害怕自己?會和?第一個姑娘落得一個下場,回家?之後就不約而同的稱起了病。
也正是因此,反而更加坐實了那些謠言。
宋枕棠不敢相信地問?:“那些謠言,就是這?樣傳出來的?”
蕭琢點點頭,“大約是吧。”
宋枕棠不明白,“可?是你?既然知?道謠言的源頭,怎麽不澄清呢?父皇也是,明明是他替你?選中的這?些人家?,後來就不管你?了嗎?”
蕭琢笑?道:“陛下自然是對我心存愧疚的,也想着?替我澄清這?些流言,是我沒讓罷了。”
“為什麽?”宋枕棠不解地問?。
蕭琢頓了一下,說:“若是說出來,豈不是耽誤了那些姑娘們的名?聲,影響她們日後婚配。”
宋枕棠聽了這?話,忽然不知?道說什麽了,在今日之前,她從未想過那些流傳已久的謠言的真實面?貌竟然是這?樣。
她看着?蕭琢,心裏忽然有些愧疚,因為曾幾何?時,她對那些惡毒的傳聞也是深信不疑的。
蕭琢見宋枕棠忽然不說話了,只是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得問?:“怎麽了?”
宋枕棠坐起來,與他面?對面?,兩人四目相對,半晌,她低聲道:“對不起。”
兩人相識了這?麽久,這?還是宋枕棠第一次對蕭琢說出這?三個字來。
蕭琢愣了愣,捧起她低垂的腦袋,“怎麽了?”
宋枕棠搖搖頭,沒說原因。
蕭琢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這?下是真正的面?對着?面?了。
蕭琢就坐在床邊,她坐到他的大腿上後,就是背對着?床沿,她後怕會掉下去,有些怕的抱住蕭琢的胳膊,“你?幹什麽?”
蕭琢環住她的腰身,将人緊緊保護在自己?懷裏,柔聲道:“不需要對不起。”
“為什麽?”宋枕棠問?。
這?次蕭琢沒有回答,只是将人摟得更緊了些。
小姑娘在想什麽他很清楚,但他根本沒有他口中說的那般無私。
當時,宣成帝要替他澄清謠言是真,他主動拒絕了也是真,但是,卻根本不是什麽為了那些姑娘們的名?譽。
他只是自己?不想成親,直到如今遇見宋枕棠。
這?些年來,他周身的謠言大多都是因為宣成帝賜婚而起,但也正是因此,他才能直到二十六歲才成親,才能在如今成為宋枕棠的驸馬。
說起來,他還要感謝宣成帝,感謝這?些紛紛流言。
兩個人沉默地抱在一塊,這?些日子,兩個人好像經常擁抱,從第一次的害羞,不自在,到如今,宋枕棠已經能安心地環着?他的肩膀。
她敏銳地感覺到蕭琢的情緒有些奇怪,想要再問?,忽然房門被人敲響,紫蘇來回禀,說是要用晚膳了。
蕭琢拉着?宋枕棠從自己?身上坐起來,說:“不是餓了麽,先?去用膳吧。”
宋枕棠的确是餓了,便想着?等用完膳再說,可?是等用完膳之後,她就徹底忘了這?事了。
雖然下午睡了午覺,但晚上仍是很早就犯了困,宋枕棠早早洗漱之後躺到床上,看着?坐在椅子上看書的蕭琢,問?:“你?什麽時候睡?”
蕭琢擡眼看她,“怎麽了?”
宋枕棠說:“這?床這?麽小,你?要上床的時候動作一定?要輕一點,我怕你?會吵醒我。”
蕭琢翻書的動作一頓,語帶驚訝地說:“上床?我也在床上睡?”
宋枕棠卻比他更驚訝,“這?屋子裏只有一張床,連張榻都沒有,不在床上睡在哪睡?難道要在地下睡麽?”
蕭琢沒說話,實際上他心裏想的就是今晚要打地鋪的。
宋枕棠哼了一聲,提高聲音來掩飾語氣裏的不自然,“本公主連下人都不苛待,何?況你?是我的驸馬,再說了,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還糾結什麽?”
說完,她裹着?被子翻身一躺,再不理人了。
蕭琢見此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合上書,拿上寝衣,到隔壁浴房洗漱去了。
等收拾完回來,宋枕棠已經面?對着?牆壁睡着?了,蕭琢替她往上拉了拉被子,然後輕手輕腳地躺在她的身邊。
從前蕭琢對于這?些衣食住行一向不挑剔,但不知?道是不是和?宋枕棠在一起待的時間久了,竟
然也覺得這?能睡兩人半的架子床有些窄了。
主要是離着?宋枕棠太?近,即便她現在是背對着?他,蕭琢也能清晰地聽到她的呼吸聲。
稍稍一動,就能觸到她蜷縮着?的身子,柔軟馨香。
不能再想了,否則又?要去沖冷水。
蕭琢竭力克制住自己?腦子裏不受控的畫面?,伸出手臂交疊着?枕在腦袋底下,小臂上傳來一絲痛意。
蕭琢伸手去摸,是右手上被宋枕棠剛剛咬出來的牙印,沒有流血,只是輕撫過去,還有有些輕微的刺痛。
蕭琢閉上眼睛,用左手食指在那牙印上使勁一摁。
原本只是輕微的痛苦頓時放大百倍,蕭琢沒出聲,但忍不住輕蹙了下眉。
大約是回京之後的日子有些太?好了,這?樣疼痛的感覺竟然讓他有些陌生。
蕭琢又?在傷口上使勁摁了一下。
疼痛讓他心安。
也讓他終于忘了那些旖旎的場景,釀出幾分困意。
這?床很舒服,身邊又?睡着?宋枕棠,但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提了太?多次往事的原因,蕭琢睡得并不好,甚至罕見地做了噩夢。
在夢中,他回到了那個宅子。
高大華麗的門廊下,一個漂亮女人坐在臺階之上,懷裏還抱着?一個半人高的小孩子。
這?個小孩就是少時的蕭琢。
一大一小緊緊依偎在一起,蕭琢看到幼小的自己?伸手去擦那女人唇角流下的血跡,“阿娘,別哭。”
女人長得很漂亮,穿得也很華貴,可?是臉上卻滿是青青紫紫的傷,領口的衣裳都被扯得稀爛,身上還有源源不斷流下來的鮮血。
她分明在哭,淚水落下把赤/裸的胸口都打濕了。
可?是口中卻道:“阿琢,娘親沒有哭。”
那時小小蕭琢還不明白她為什麽要說謊,茫然道:“不疼嗎?”
女人卻笑?了,眼底閃過一絲瘋狂,“不疼,我只覺得暢快。阿琢,看到你?父親這?樣歇斯底裏,我只覺得暢快。”
蕭琢聽不懂,但有些被吓到,不敢說話了。
女人緊緊抱住懷裏的兒子,青紫的臉蛋貼着?蕭琢的脖子,呢喃道:“怎麽會疼呢,阿琢,你?知?不知?道,你?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麽多話。”
女人豔麗的眉目間隐約顯出幾分瘋狂,即便是長大後的蕭琢再看到這?一幕,仍舊有些毛骨悚然。
父親和?母親的關系并不好,這?是幼時蕭琢最深的記憶。
在蕭琢的印象裏,父親一直忙于軍務,他小時候是和?母親長大的,幾乎就沒有見過父親幾面?,而且父親也不怎麽和?母親說話。
後來,母親又?有孕了。
蕭琢想,父親一定?很開心,這?樣就會多多回來看他和?母親了。
可?沒想到,父親回來之後,沒有一句溫柔的關切,反而扯着?母親的頭發扇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再後來,那個孩子就沒了。
他當時還很小,剛剛六歲,什麽都不懂,就抱着?母親哭。
母親卻一直在笑?。
直到後來蕭琢才明白,原來母親懷的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是父親的。
母親流産後沒多久,也跟着?撒手人寰了。
偌大的威國公府只剩下蕭琢一人。
之後,蕭振山就得了疑心病,總是懷疑蕭琢也不是自己?親生的,想直接殺了他。
可?是,蕭琢是他唯一的兒子。
蕭振山下不了手,但是對蕭琢的态度卻是越來越惡劣,動辄打罵。
蕭琢就是這?麽一直生活在父親的陰影裏。
他的童年在孤寂中和?母親度過,六歲之後,是在父親的暴戾下度過,父親恨他,打他,卻又?将他視為自己?的繼承人,将他帶到軍隊裏,嚴厲教導,他希望他成才,又?怕他真的成才會反過來報複自己?,所以一直派自己?的親信監視着?他。
在蕭振山死之前,蕭琢一直活在這?樣一個牢籠裏。
他唯一的喘息之機,就是在草原上騎馬的時候,他騎馬很快,很危險,監視他的人跟不上蕭琢的馬。
所以長大後,蕭琢的夢裏總是在騎馬。
可?是今天不知?為什麽,他在夢裏又?回到了那個小院,又?回到了那個讓人害怕,讓人作嘔的小院。
大約是下午睡得多了,宋枕棠半夜醒來了一次,她覺得有些口幹,想越過蕭琢去倒杯水,卻聽到身邊有說話的聲音。
她以為是和?自己?說,便湊過去問?:“怎麽了?”
睡夢中,蕭琢低聲道:“……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