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風馭浪,它從蓬萊而來,揚起了顧家的旌旗,鼓動着福船的布帆。

少女站在港口的一隅,她安靜得看着岸上人來人往,海中船來船去,這是大周帝國光孝皇帝的掌上明珠,帝國的女兒昭陽公主。海風繼續的吹着,撫起她烏黑的長發,卷起那繡着精致獸紋的石青色披肩,讓她腰間的玉佩因此敲擊出了清脆的樂章。

在這充滿了陽剛之氣的碼頭上,她就像是格格不入的一幅畫,讓過往的船夫和水手們忍不住将目光悄悄的停留在她的身上,這讓她身邊的侍衛們都緊按着刀柄,生怕哪個莽夫擾了公主的清淨。

侍女奉劍與奉笛立在昭陽兩側,她們的主子一言不發,二人也只安靜的看着遠方,潮起潮落,也是心如止水。

“公主,杜詠求見。”說話的是武士約莫四十出頭,他有一副孔武的身材,留着一字胡,胡須精心打理過,看起來精神抖擻,這位叫做霍啓山的将軍曾經是大周帝國第一勇士,現在是則是昭陽身邊最忠誠的衛士。

“請他過來吧。”昭陽細聲說道,也轉身等待着面見。

護在昭陽四周的武士們像一道結實的門,此時這扇門打開,一個青衣書生面帶微笑走了進來,書生頭戴方巾,挂着眼鏡,若說昭陽與此地格格不入,這書生大概也是這樣的感覺。

走到昭陽跟前,書生做了一個長揖。書生道:“杜詠向公主問安。”

“九爺無需多禮。”昭陽倒是十分客氣。

“公主折殺我了,”杜詠直起身子,他一副和和氣氣的樣子,全然不像海賊幫裏的老狐貍,杜詠道:“公主為君,我為臣,叫我杜詠即可。”

這幾日昭陽暗地調查了新婚那日跟随顧如泱的幾人,這四人皆是顧如泱的親信,但唯獨杜詠極少下海,他看似無害,卻是顧家家臣裏地位最高的一位,他二十五歲便跟着顧如泱的父親顧長海,一直是顧家的師爺,如今他已年近五旬,就是顧如泱都要敬他三分。

她并不相信老狐貍真要和她演一幕感人至深的君君臣臣,在新婚當夜顧詠的那席話已經說得非常明白,他不僅要讓參加這場婚宴的賓客們明白現在的顧家已經完全替代了陳家,無論是這港口、這海上的船只、這旗下的盤口甚至是皇家的認可,已經全部換上了顧家的姓。同時杜詠這話也是說給昭陽聽的,昭陽所圖亦或者說朝廷所圖的是天下第一海賊的船只與貿易,從婚姻從頭到尾就是一場雙羸的生意,杜詠不過在告訴昭陽,這生意現在換顧家做了。

“直呼姓名還是見外了些,既然是顧家的師爺,我也已師爺相稱,你看可好?”昭陽道,她聲音溫柔,但話中已透露出她已打探過杜詠身份一事,倒像是柔裏帶着鋼。

“那恭敬不如從命了。”杜詠作揖。

海浪撞擊聲礁石,碼頭響起了號子,一只海鷗低空飛翔着從昭陽身邊飛過,又飛向了遠方。

“今日倒是風和日麗。”杜詠接住一從支海鷗身上掉落的羽毛,看這羽毛白淨如血,筆直如劍,杜詠順手将它放進了衣中,這書生接着說道:“公主可是到港口看景的?”

“本宮是來看人的。”昭陽坦率說道:“新婚之後還未見過附馬。”

“驸馬在海上。”杜詠答道:“當家的她不喜上岸。”

昭陽的目光移到了港口方向,這大海一望無際,仿佛永遠看不到盡頭,船上的人連個根也沒有,總是随風漂泊。

“岸上不好嗎?”昭陽問道。

“杜詠也更喜歡這土地。”杜詠說着,手不自覺得在摸向自己挂在腰間的玉佩。

杜詠也明白昭陽的意思,他用一種看似無意的口吻說道:“明白午時東家就會回府,申時離開,公主所想,臣自會安排。”

昭陽眼中一亮,嘴角不由挂起了笑,倒比這陽光還要明媚。

“辛苦師爺了。”昭陽也屈膝打千,貴為公主她本可以不這樣,但在太平島這兩年見慣了争鬥自然也更懂分寸。

杜詠還以長揖,他道:“公主需明白,杜詠所做的一切均是為了顧家。”

“只要你東家還做這個驸馬,那我所做的也是為了顧家。”昭陽又道:“那就麻煩師爺打理一下,昭陽這便不送了。”

昭陽話畢,杜詠自然知道這是送客的意思,此時霍啓山側開身讓出一打路,杜詠後退兩步知趣的離開了。

見杜詠走遠,霍啓山走到昭陽身邊,對于昭陽這婚事這位勇士心裏一百個不滿意,但君是君,是臣是臣,他的不滿只能受着。

“公主,你對這顧家也太客氣了。”霍啓山說道。

昭陽轉身不再看那海景,她朝着自己的車辇走去,霍啓山跟在她身後,奉劍與奉笛将昭陽扶上了車辇,上車前昭陽臉溫柔的說道:“霍将軍,這婚事就是為了與天下第一的海賊同氣連枝,我們要的是船,顧家要的是名,至少杜詠和我們想到一塊的,別在意那些規矩。”

昭陽又看向北方,她輕聲說道:“規矩不會幫我們回家。”

“是。”霍啓山拱手,車辇從他身邊緩緩移動,他又擡頭看着昭陽,如果這位長公主早生二十年,或許海的那頭就不是今天的景象了。

現在的顧府也就是之前的陳府,府邸與港口是為一體,從港口通向府邸的路可以同時驅動八架馬車,與皇宮門前的朱雀大道也不相上下。在這一段路的中間立着一個巨大的石砌牌樓,通往港口的牌樓方向上寫着三個大字——萬世港,這三個字用楷書所寫,字體端莊雄偉,再看牌樓的質地,用的是青色茶園石,這石村在太平島産量不多,想必是來自島外,這一運一卸不知耗費多少人力。

雖然是石砌仿的卻是木質的樣式,牌樓的吻、拱、脊一樣不缺,吻上立有吻獸,左右兩則雕刻着的是鷹與雉,取意為英姿煥發。

過了牌樓就是現在的顧府了,陳青川死後顧如泱并沒有為難顧府的家丁,甚至将願意留的留下,願意走的也不勉強,昭陽本以為這顧東家大度,在這陳府住了幾天才知道,原來顧如泱很少下船,自然也不管這顧府上下的事了。

見昭陽的隊伍來了,家丁們也迎了上來,牽馬的、開門的都各司其職。霍啓山在前開道,昭陽在一衆千牛衛的護送下進了府。

顧如泱殺了陳家檔口一百八十七人,其中陳家二十七人都死在府裏,按理說這都算得上兇宅了,但昭陽還是選擇在平瀾院住下,那原是陳青川長孫的院子,昭陽看中這裏坐北朝南,無論是采光、通風都是極好,院中牡丹、百合再到松竹蘭梅菊一樣少,不同品種布置的錯落有致,春夏秋冬皆有可賞。

院中還有一條小渠,簡單搭了些精巧的水景,蓮花、昌蒲還有些水罂|粟把小渠點綴得更為多彩,水中不乏東瀛的錦鯉,劃水的龜。雖然比不過曾經的公主府,但也算得是活潑別致了。

霍啓山帶人守着院門,奉笛吩咐下人燒水備茶,奉劍為昭陽又拿了家居的便衣替她換上,不在宮裏,規矩也井然有序的進行着,昭陽換好衣茶室裏便已經茶香陣陣了。入了茶室,奉笛做茶道,奉劍守在昭陽身邊靜候召喚,二人各行其事,安靜得就像屋裏不曾有二人的存在。

昭陽從書櫃中拿出一本《東航海志》,她正身坐在案前,一面看着一面用朱筆标注,這是陳青川書房裏找到的,昭陽以為這比天一閣的藏書更為實用,畢竟在宮裏至多了解的還是皇土所及,大海裏的風物昭陽知曉還是不多。

看了半晌,屋外的蟬鳴讓她有些疲乏,昭陽放下了書,看準了時機,奉笛續好杯中的茶放入杯墊呈給昭陽。

昭陽只親親呷上一口便放下了茶杯。

“我到顧家也有五日了吧。”昭陽問道。

奉劍道:“回公主,今日是第五日。”

“陳家的家仆們有什麽動靜沒?”說着看向窗外,說來也怪,顧如泱殺了陳家二十七口人,除了幾個以身殉主的仆人,留下來的都像什麽事沒發生一般,該幹活幹活,好像換誰當主子都沒個區別。

“沒動靜,都相安無事。”奉劍答道:“奴婢也覺得有些怪異,于是派人打聽了一二。”

“說來聽聽。”昭陽再次端起茶杯,又是新的茶水,溫度正好入嘴。

“這宅子原本的主人就是顧家人。”奉劍娓娓說道:“二十年前,陳青川本是萬世港的二當家,顧如泱的父親顧長海是大當家的,不知陳青川耍了什麽手段,讓顧長海把這當家的位置讓給了他,這宅子就在那時易了主。但這宅子上下,凡是有資歷的老人,心中都還是把顧家看做主子。”

“這也不難怪了,就說顧如泱殺進了陳府怎麽沒人阻攔。”昭陽恍然道,現在她還能想起那夜顧如泱一臉清冷的站在陳青川的頭顱前,就像極了一個姝美的羅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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