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夜真是驚險。”一直默默侍茶的奉笛忍不住開了口。

“本宮以為一路蒙塵南下你們已經見慣了生死。”昭陽也不怪奉笛多嘴,反而接着說道。

“容奴婢也多嘴。”奉劍說道:“那日進了陳府,他們也是禮待有加,一路又拜了各種神诋,雖說不奴婢打心眼不喜歡這陳青川的,但想到公主所願可以達成也尤為欣慰,誰知進了喜堂,看到地卻是陳青川血淋淋的腦袋。”

“是啊是啊。”奉笛見奉劍說了那麽多,話也跟着說多了起來:“之前那些兵荒馬亂,奴婢的心裏還有些底,那日原本是高高興興的,誰知道見到得是被砍成兩半的驸馬爺!”

昭陽掩嘴一笑,奉笛與奉劍是到了太平島才開始侍奉她的,奉劍來得要早一些,相比奉笛是個更沉穩的丫頭,三人年紀相仿,只要不亂了規矩,偶爾昭陽也愛聽二人說話。

“奉笛你可別亂講!”奉劍立即沉下了臉:“驸馬可在海上好好的。”

“奴婢知錯了。”奉笛閉嘴坐了下來。

昭陽示意奉笛斟茶,自己反而支着下巴說道:“也不知道這位女驸馬認不認我這個公主?”

“據說顧當家的二十有一,比公主小上三歲,如果恰逢是個男子,倒也般配。”奉劍說道,她的語氣要沉穩得多。

“那夜我見顧當家的星眉劍目,英姿不比男子差,比陳青川那個老頭子可強多了。”奉笛沒忍住,但又很快縮了回去。

“是嗎?”昭陽悠悠笑道:“也不知道我那個比男子更勝的驸馬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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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顧如泱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這也讓她坐下那些船老大們停止了争論,一直安靜喝酒的顧如泱終于發出了聲音,雖然只是一個噴嚏。

“當家的,你風寒了?”坐在顧如泱左側的山羊胡子說道,這個叫曾世的男人比顧如泱大七歲,是顧如泱坐下四大天王之一。

顧如泱擡頭看着船帆,連點風都沒有,況且就算風寒那也只是小病。

“鼻子有些癢。”顧如泱道,剛才好像是有海鷗的羽毛從眼前飄過。

“你們繼續。”顧如泱再一次靠在她的憑機上,自顧為自己倒着酒,海風揚起她高束的頭發,才做回萬世港的主人,一臉春風得意,這讓坐下無論男女都看得一愣,說是繼續又是一片安靜。

曾世将刀往桌子上一敲,警醒四座:“當家的說你們繼續。”

“我說這去呱哇國的航線究竟誰管?”

“誰管也不能你管……”

“先別說呱哇,反正去安然國的那條線從今天起是我跑了……”

兩杯酒下肚顧如泱只覺得腦袋暈乎乎的,她也無心聽這些個船老大争論,拍拍曾世的肩膀将主場交給了這位心腹,顧如泱提着酒壺轉身便往甲板上走去。

今日無風,所有的帆都被放了下來,大海上波瀾不驚,一切都是懶洋洋的樣子,就連海鷗們也惰于飛翔,有的立在桅杆有的坐在甲板的邊緣上。顧如泱不知從哪拿了一支魚竿坐在上船頭,魚竿揮出漂亮的弧形落在海裏。

“大當家的,蹴鞠麽?”

遠遠的幾個水手朝着顧如泱大聲叫道,顧如泱揮揮手拒絕了,她自小在船上長大,還是喜歡水裏的玩意兒。

“當家啊,怎麽又一個人,不去議事嗎?”

顧如泱不用轉身,只聽這聲音便知道是誰在說話。

“何老大,你怎麽來了?”顧如泱回頭,說話的人果然是何三思。

何三思何許人也,在顧長海的時代那就是響當當的人物,他與杜詠一文一武被人稱作太平島碧海雙雄,不像杜詠少有出海,何三思卻是顧如泱這艘九天號的掌舵,是帶着顧家旗幟乘風破浪的人。

何三思晃晃手裏的魚竿,咧嘴笑道:“和當家的一樣,來釣魚的。”

顧如泱下巴一昂,指向身邊:“坐。”

“謝當家的。”何三思持着魚竿拱手作揖。

何三思坐穩後,也是将魚竿在頭上劃出一條弧線遠遠的将魚鈎扔得老遠,這動作與顧如泱方才如出一轍。

兩人說是釣魚便真是一語不發,噤若寒蟬,大海是風平浪靜,這二人也心如止水,真到是與海面齊平,其實二人身後船老大們依然鬧得不可開交,但這雜音至始至終沒納入二人的耳中,若真要挑出些許雜音,怕只有甩竿揮竿和那魚在甲板上跳動的聲音了。

“當家釣了多少了?”何三思問道,這是兩個時辰以來二人的第一次對話。

顧如泱清點了一下桶裏的魚,道:“約莫十來條了,多是些三道門子,倒是有兩條石九公和一只章魚。”

顧如泱笑笑:“就這桶還不夠拿去給他們塞牙縫。”

“當家的還是厲害些。”何三思拿起自己的桶搖了搖遞到顧如泱跟前:“我這就這麽些。”

顧如泱一看,果然就幾只三道門子,連個章魚、蝦都見不着。

“何老大有心事。”顧如泱道,她自然知道這太平島上何三思釣魚可是排得上號的。

“當家的何以見得。”何三思從船沿上站起來,順便将顧如泱也拉了起來。

顧如泱拍拍身後的灰,笑着說道:“我跟着你們的屁股後面長大,這都看不出來,那這個侄女便是白做了。”

何三思、杜詠二人雖是顧如泱的屬下,但真按輩分那也是顧長海那一輩的,顧如泱在二人面前自稱侄女,一點也不為過。

“當家的說笑了。”何三思又順手提起顧如泱的魚桶,說道:“确實有些心事。”

“都是自家人,有什麽你說便是了。”顧如泱說道:“如今家父的仇也報了,港口也奪了回來,沒什麽我們幹不了的事。”

何三思也跟着呵呵笑着,顧如泱說得沒錯,現在顧家重拾二十年前的風光,沒什麽比這還大快人心。

“當家的說的是啊。”何老大笑說道。

“那有什麽擔心的。”顧如泱也是笑得意氣風發。

“擔心你。”

“我?”顧如泱看看自己,又看看腳下的千裏船隊:“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當家的二十有一了吧?”何老大問道,語氣卻少了些底氣。

“嗯,過了六月中就廿二了。”顧如泱道。

何三思點點頭,語重心長的說道:“如果老當家的在,也該為當家的找夫君了。”

“啊?”顧如泱一愣,她這二十年中心裏就裝了一件事,那就是為父報仇,也未曾有人提過婚配之說,顧如泱自然也沒有想過,現在她拿下了萬世港每天要處理的事情也是諸多,更沒有考慮過這些事。

“何老大的意思是?”顧如泱問道。

“當家的是時候找一個夫婿了,畢竟打打殺殺的日子也到頭了,我近幾日也是思前想後,這流縣、淦縣倒是有幾位世家公子儀表堂堂又知書達禮,如果搶來入贅顧家,也能為顧家延續香火,說到底這萬世港總要姓顧才行。”何三思說着說着這黑臉竟然有些紅色,想來考慮這些問題也是難為這個老家夥。

“我不要。”顧如泱任性說道。

“我也是為顧家着想啊。”何三思臉色着實着急。

“何叔你想,”顧如泱改了稱呼:“這萬世港已是我的了,這太平島便沒有我顧如泱得不到的東西,若說到婚配,我定然是想找心儀之人,要随便找個人湊合,這和你家配牛配馬有什麽區別。再者……顧府還有一位公主。”

顧如泱這麽一說,何三思便來了氣,這氣自然不是沖着顧如泱來得。

何三思将手上的魚桶往地上一放,置氣道:“看看這個杜老九,竟幹些什麽事!當時陳青川死了就應該把那什麽公主趕走,這天下早不是他們秦家的天下了,何必看他們面子。這要是顧家沒個後,我可要打死他這個臭老九。”

顧如泱自己也沒想到杜詠會慫恿自己做這個驸馬,對于這個公主她也只有一個印象,便是那日昭陽面對血淋淋的喜堂卻步步緊逼,雙目間絲毫不帶懼色,想到這裏顧如泱也不禁笑笑,這公主倒是個烈性女子。

顧如泱最後還是岔開話題道:“那何叔你自己跟杜九叔說去,反正婚嫁之事你別在我耳邊提了,這拿下萬世港之後事情可多了,要麽我交給你去代為處理,指不定我還能有時間懷個春。”

“此等逾越之事屬下不敢!”

被顧如泱這麽一說,何三思卻馬上退了步,在他看來幫顧如泱考慮婚事反而不算逾越。

顧如泱拍了拍何三思厚實的肩膀,對這位忠心的家臣說道:“何老大,萬世港拿回來了,我們也不用像以前那麽奔波了,你好好得帶着兒女休息個一兩年,之後開辟新航線可有你累的。”

顧如泱這麽一說确實有用,何三思眼睛又起了神。

“當家的意思是說,之後還要另辟新路?”

“自然。”顧如泱道:“這大海無窮無盡,無邊無垠,萬世港只是這太平島之一隅,而太平島又是這大海之一隅,我不想守着這一隅之地。即便是逐日追月,總有那麽一天我顧如泱要找到這天地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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