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逃太平島已有兩年,奉劍總算是習慣了海邊陰雨不定的天氣,昨日還是睛空萬裏,她與奉笛尚陪着自家公主觀瀾看海,今日這天便又下起了綿綿細雨,好在未進入雨季,否則一日間都得換幾個天。

奉劍提着一雙木屐回到昭陽房中,此時昭陽被伺候着梳妝,奉劍将鞋放在昭陽腳下,才從屋外回來,奉劍又覺得屋內有些悶,便退到牆邊推開窗戶,窗外雨聲淅淅,敲打在磚瓦焦葉之上,倒透出了一絲慵懶的氣息。

奉笛為昭陽選了一副顏色偏淺的綠松石耳墜,小心為昭陽配上,總算為今日的妝容收了關,奉笛左右移動銅鏡,讓昭陽看個斟酌,看昭陽并無其它吩咐,奉笛又将銅鏡小心放下。

“公主今天也是極美的。”

奉笛在每次伺候完梳妝後都會這樣說,昭陽已當平常。

“不過倒是可惜了……”奉笛依然改不了地多嘴。

“可惜什麽?”昭陽又拿起了鏡子,沒看出來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可惜驸馬是女郎,怕是欣賞不成變成鬥豔了。”

昭陽順手拿起案上的團扇往奉笛頭上敲去:“真是越發沒規矩了。”

“公主找驸馬說得可是正事,你倒偏是正經不起來,等公主滿月回門幹脆就把你送回宮去,換個機靈點得小丫頭過來,免得說些話礙了我家公主耳朵。”奉劍也打趣說道。

“你家公主不也是我家公主嗎?”奉笛正身坐好對昭陽說道:“公主莫趕我走,我走了可沒人能給公主梳這漂亮頭發了。”

“不說笑了。”昭陽道,她從案前坐起,向奉劍問道:“上次杜詠是說顧當家的今日卯時回府嗎?”

“杜九爺是這麽說的。”奉劍補充道:“下來我單獨也問了九爺,九爺說今日卯時是吉時,顧當家的要将她父母親的牌位送到家廟供奉。”

“只知驸馬無父,原來母親也沒了啊?”奉笛道,嘴裏也盡是惋惜。

聽到這裏昭陽心裏也浮起了回憶,兩年前穹珥海峽海峽之上,她也失去了母親。

片刻之後,昭陽打起精神,她心上所求與顧如泱現在所做其實并無差別,顧如泱報父母之仇,她要報的是家國之仇,但看似兩者無異,實則又是千差萬別,既然顧如泱已經算是大仇得報,她自己才走入這路途的第一步,未來還有千千萬萬步的艱辛路途。

昭陽越是這樣想着,心中所求越是明确,便越是期盼着早些與顧如泱相談。

顧氏家廟在顧府後一處沿海的高地上,去家廟需先從顧府而入,再從顧府則門而能走到那處高地,這家廟算不上古老,由于修建在海邊,所以用石砌而成,總是經歷了太多的風雨,建築上四處可見青色的綠藻,屋頂依然是綠瓦,左右各有四只吻獸,已看不清是什麽神物,橫梁及門柱也是防水的紅木,如若細細看來這裏也曾是修建的頗為講究。

而現在這裏卻是極為簡單,大門一開三面白牆,白漆受潮之後有些脫落露出了粗糙的石面。

“杜老九你個老犢子,都不知道派人來修整一下。”何三思指着杜詠得鼻子罵咧道。

杜詠沉下臉反說道:“知道什麽叫擇日子不,今天不把大哥放進來就要等到明年了,你難道還要讓大哥大嫂有家不能回嗎?”

“你倆老頭兒能安靜些嗎?”曾世掏着耳朵:“吵吵吵,吵了一路了。”

“哪是吵了一路,這是吵了一輩子好嗎?”妖嬈的少女也白了兩位老者一眼:“不如二老早些金盆洗手吧,當家的安危就交給我和曾猴兒就行了。”

“呸!就你倆個小兔崽子。”

杜詠與何三思同時說道,此時倒是顯得異常的默契。

“哎……”顧如泱嘆了口氣。

“當家的怎麽了?”杜詠第一個問道。

“當家的可是睹物思人,想念老當家了?”何三思也不示弱,看着這顧氏家廟,他也有些鼻子發酸。

“當家的,要揍誰你說!”曾世也不示弱。

“對,我們削了他去!”妖嬈的少女說道,她叫尤二娘,也是這顧如泱的一塊長大的玩伴,坐下的四大天王。

“我沒怎麽,我連我爹娘長啥樣都不知道也沒法睹物思人,現在我是萬世港的頭兒也沒人敢惹我。”顧如泱環顧着圍繞着自己的四人,她接着說道:“你們還讓不讓我放牌位呀,我父母二人這加起來也足有三十斤,抱着累呀。”

時下四人才反應過來,杜詠與何三思接過顧如泱手上的兩個牌位恭敬地放上了龛坐。尤二娘趕緊點上香遞給顧如泱,一切安排就緒後,以顧如泱為中心五人跪在了蒲團之上,三跪九叩,再後顧如泱拿着杜詠寫得告文将自己如何斬殺陳青川的經過一一述說,以慰父母在天之靈。

之後又幾人又焚燒了紙錢,在龛坐前供上了水酒,這做完了儀式便已經接近午時。走出祠堂,雨比清晨時還要大了些,幾人穿上蓑衣戴上鬥笠慢慢的往顧府方向走去,如果按杜詠的安排,諸人都将在顧府用午膳,飯後各行其事,唯獨她與顧如泱将會留下處理一些關于陳青川的事務,直至申時方也會離開。

挂着顧府的匾額,顧如泱也并不覺得這裏親切,她只在一歲前生活在這裏已經全無這裏的記憶,若所她心所系,還是那濤濤的大海。

五人簡單用過飯,除了顧如泱與杜詠的其它三人匆匆離開了顧府,萬世港的事務衆多還需要人手處理,抛開萬世港顧家還有其它的港口、碼頭和檔口要管,這祭祀耽擱了半日,餘下的半日才不得清閑。

“這是這幾天清點出陳青川的家財,當家的過目一下。”杜詠朝着身後的三位帳房招招手,為首的帳房将賬本送到顧如泱手中。

接過帳本,顧如泱只覺得頭大,至小跟着杜詠學着習文識字但對管帳之事、學問之事通通沒有興趣,對這些沒興趣卻不代表她對班門弄斧有興趣,何三思也依然頭大,顧如泱也算得上女中豪傑,但并不勤于習武,總說刀槍之術夠用就行。

若真有一事讓顧如泱衷情,怕只有出海二字了。

“九爺你直接給個結果吧。”顧如泱将帳本往桌上一扔,又撿起碟裏的瓜子,一邊嗑一邊說道:“這些個零零總總得,我也沒耐心看。”

杜詠早已熟悉了顧如泱的性子,在外人眼裏這位當家的頗有威望,為人處事義字當頭像極了顧長海,但私下做事嘻嘻哈哈,除了航海對其它的事情興趣不大,也虧得這義字讓她籠絡了不少人心,大家都甘願為她做事,才有了她顧家的翻盤。

“當家的,這帳可比船上的帳簡單些,你自己上心看看自然就看明白了。”杜詠語重心長地說道,他非常清楚自己不可能給顧如泱看一輩子的帳。

顧如泱不笨,知道杜詠是想讓她學着自己管事,還是無奈的拿起帳本,但又是一臉虛情假意,每一頁看得也是百無聊賴,這府上帳目确實要比船上的賬目簡單很多,名目也少了許多,基本上能看見的開支便是府上人員的月給,柴米油鹽的開支,還有些零零碎碎的,顧如泱大概掃了一下,倒無其它。

“當家的可看出什麽門道?”杜詠見顧如泱放下帳本便問了上去。

“沒啥門道。”顧如泱老實答道。

“哪的開支多,哪的開支少總看出來了吧?”

“平瀾院的開支最多。”顧如泱是注意道了:“是其它院裏的三倍。”

“當家的說對了,昭陽公主所在的平瀾院開支最多。”杜詠說道,順便把昭陽的名字也牽扯了出來。

“但平瀾院的開支也是正常的。”杜詠接着解釋道:“雖然這裏的開支比其它地方多三倍,但是主要還是其它的院裏沒住着人。”

“也是。”顧如泱點點頭:“人都被我們殺了。”

“那……”杜詠話峰一轉:“當家的有沒有考慮過搬回來住呢?畢竟海上也沒個地氣,顧家的産業要做大,總還是要沾着些地氣才能生根。”

顧如泱心裏一沉,這日子沒法過了,在船上何三思勸自己嫁人,回岸上杜詠勸自己別呆船上,都是口口聲聲為了顧家好,卻都不是她想要的。

“還是不必回來了。”顧如泱笑笑:“海上也挺好的。”

杜詠一下也沒了聲,顧如泱這性子他是知道的,這一時半會也不會依了他。但杜詠畢竟也是進士出身,和何三思相比謀略更勝一籌,他不急于硬勸這顧當家,反而退下陣來,對顧如泱說道:“海上好那當家的就多在海上跑跑,多跑些海路回來對顧家也是好事。”

“還是杜九叔知我。”顧如泱也笑了起來:“我這就回船上了。”

“當家的且慢……”

杜詠哪想到顧如泱歸心似箭,他急忙将顧如泱拉住按回席上,又給顧如泱倒了杯茶放她跟前,杜詠道:“當家的你回來了也不見見公主嗎?”

“為何要見?”顧如泱反問道:“之前不是說拜堂了就可以嗎?”

新婚那日,杜詠為了讓衆人見證顧家與皇室的聯姻,特地讓顧如泱與昭陽拜了堂,那日顧如泱脫了麻衣随便找了些紅布披上,便在那些個商賈、船老大跟前與昭陽拜堂了。

“當家的,你這才坐上第一的位置,位置坐穩了嗎?”杜詠說道:“昨日我才聽說龔老大帶着人搶了畢老大的生意,畢老大可是一直跟着咱們的,現在還有人敢挑釁顧家的權威,這說明什麽?”

“說明我應該讓曾四給龔家一點顏色看看。”

“錯了!”杜詠說着也是一臉得氣:“看看這何三思教得什麽東西,不是每件事都得靠拳頭。”

杜詠接着說道:“說明依然有人不信服你,你能殺了陳青川拿了他的位置,別人也會效仿你,妄圖拿下你的位置。”

“不能把他們打服嗎?”顧如泱嗑掉一顆瓜子。

“老東家的名聲可不是打出來。”杜詠提起了顧長海:“現在坐到了太平島第一,可不能靠之前那一套了。”

“那這和見公主有什麽關系?”

“因為此後你們會彼此需要,相互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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