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沒有小狗

沒有小狗

在絕對的饑餓面前,口味變得不再具有任何意義,她對食物也不似往日般挑剔。

有的吃就不錯了,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更不用說是萍水相逢的小夥伴為她準備的。

她當然清楚不能辜負對方心意,對自己目前無家可歸的境況也有所認知。

大快朵頤後,肚子恢複了些知覺,卻仍舊沒得盡興。

不過她并沒向他提稍許作祟的饑餓感,只是規規矩矩的再次表示感謝。

說實話,他準備的食物分量不算少,只能怨她饑腸辘辘度過了太長時間,因而頗有些報複性填飽肚子的意思。

小憩過後,新朋友向她介紹了附近的情況,并承諾明天一早帶她去周邊轉轉尋覓些收獲。

*

翌日清晨。

伴随着早起擺攤商販的第一聲吆喝,白晝如期來臨。

縱使她再事先幻想過一落千丈的環境,也沒料到會見識到如此前所未聞的場景。

菜市場人流喧鬧,選菜的人忙碌而無暇他顧。

若是懵懂天真地擅自打破與他們的安全距離,則阻擋不了聲色俱厲的高聲呵斥,甚至還有躲避不及挨的腳踢。

“滾”、“哪來的野狗”……

短短十幾分鐘,鋪天蓋地朝自己湧來的辱罵萦繞于耳,不住尖銳嗡鳴,好似聽覺神經已然在怒罵呵斥中永久性受損。

親近人的小狗在人們的臉上除了嫌棄、鄙夷,再也無法窺見其他。

即便獨立龜縮于不起眼的小片角落,意圖将存在感降至最低,也不得不直面身強體壯又兇悍的,流浪經驗老道的同類撕扯哄搶。

雖然有邊牧護佑,兩只結起的隊伍卻到底難敵多數。

一早上下來。

到嘴的食物被洗劫大半,身上還添了幾個被攻擊留下的明顯抓痕。

這裏,在人類世界遵循交易規則,秩序井然。

但對于他們狗狗來說,是靠武力取勝的法外之地,是一不留神就會深陷其中的沼澤泥潭。

*

清塘的初秋,比往日多了些清冷、凄涼,仔細回味起來,好似希望盡失的無邊絕境。

璐璐第一次體會到時間流逝漫長。

像被阻塞了洞口的沙漏,沙子數着顆粒下墜,明天永遠不值得期待。

哪天都是同樣的差勁模樣。

往日此時,送別主人的她或許仍舊懶洋洋的趴在地板上,百無聊賴、無事可做,再安逸地睡個回籠覺。

而此時明明天亮沒多久,卻仿佛烏雲遮太陽、黑夜無盡時、前路無歸處。

最後的最後,像是大醉一場,沉溺虛空。

小一似乎毫不意外她會産生這些低落情緒。

回程路上,他陳年舊傷的後腿微抖,背影看似沉寂黯淡,但細觀卻能發現不氣餒服輸的精氣神彙聚而成的明光。

他聲音低啞,開口似染了些許擔憂:“還好嗎?傷口還疼嗎?”

她搖搖頭:“不疼的。”

“是我沒護好你”,小一有幾分自責,猶豫道,“若是你有更好的去處,不用在意我。”

璐璐苦笑,“哪裏有什麽去處,你能幫我,我已很感激。”

“再說,這裏旁邊就是我曾經的家,我哪裏都不想去,以後可以和你在這裏住下嗎?”

仿佛怕聽到對方的拒絕答複,下一刻趕忙可憐巴巴地補充,企圖證明自己非一無是處。

如同拿勞動力等價兌換住家資格的灑掃阿姨,卻沒什麽底氣,“我下次會努力多找點吃的。”

小一神色凝重,為她察言觀色的成長速度心疼。

他用她留下作用安撫公主,“當然可以,你留下來對我來說也是陪伴,這種滋味對我來說太久遠了。”

“至于我們的生活你不必擔心,我比你年長,自會盡力照顧你。”

*

後續半年。

他們過的是食雜食、飲河水、睡橋洞的流浪生活。

硬件條件固然艱苦異常,但兩只小狗相依為命後倒顯得并沒有想象中糟糕。

璐璐不再拘束于一根繩索的牽引,随心所欲地在河裏打滾,做了很多曾經被約束不敢嘗試的事情。

小一滿眼笑意在河邊、在她的視線之內,給她足夠的安全感支撐,陪她肆意玩耍。

成了她勇敢前行的底氣。

每日窩在橋下看黃昏夕陽緩緩沿着天際線落入河底時是他們最快樂的時光。

偶有小群燕鷗于河面上空滑翔,翅膀扇動幅度輕快而敏捷,與這方水域共同構成和諧自然圖景。

小一的經歷拼圖在這段時間逐漸在璐璐腦海裏補全。

一方面為了他的悲慘經歷惋惜萬分,另一方面又驚佩于他令人匪夷所思的聰明智慧。

如果狗界智商存在吉尼斯紀錄,她毫不懷疑他會是最高紀錄的有力競争者。

他僅分冰山一角的注意力就能做成許多她難以想象的事情。

在對一些家養狗的觀察後,小一帶她找到了家寵物醫院,而蹲在門口博取同情或許會有可能使他成功被收留醫治,甚至被安排進一個溫馨的新家庭。

面對這樣難得的機會,他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放棄治療後健全走路的機會。

在她問起時,他只告訴她說進到新家庭并不一定是好事,有可能面臨着無窮無盡的身不由己。

而他沒說的是,人類幾無可能同時收養兩只。

選擇再次對人類敞開肚皮,将意味着他倆注定分離。

他也有不為人知的私心。

若她被新家收養又過的不順意,遙遙不知去向的茫茫城市裏,別說寸步不離地護着她,再見面都成了無稽。

彼時璐璐只當是前主人傷他太深,導致他再也無法交付真心。

何況她也舍不得和他分離。

在璐璐眼裏,小一的狗格魅力光環完全能夠掩蓋他殘疾的右腿。

上帝給他關上了一扇門,卻在其他方面對他青睐有加。

毫不猶豫的說,他聰明伶俐、高大英俊、慷慨仗義。

是她見過世間一切美好的化身。

世人只愛她完美的外表,天使的笑容,唯有他不圖回報愛她髒污的皮囊和受傷的心。

假如世間任何饋贈都标明了價格,那麽他就是唯一慷慨的贈予者。

只可惜,他六歲那年冬。

右腿急劇惡化,他終是沒能熬過那個凜冽的刺骨之季。

橋洞下如今僅剩形單影只的她。

凜冽寒風下,她緊緊貼住他僵硬的身體,只是冷冰冰的溫度再也不能散發為她取暖的熱量。

這年冬天,她獨自嘗遍了瑟瑟發抖的寒冷滋味,沒了茍活的希望。

終因寄生蟲感染,與世長辭在了第二年複蘇的開春時節。

春意乍起,凜冬散盡,明媚的生機盎然回歸大地。

在這樣的複蘇時節,世間再無人能夠見到,兩條流浪犬漫長而掙紮生存的滾滾烙印。

——前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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