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轉世小狗

轉世小狗

六月，北城的合歡花開了。

青磚紅牆中遠看淡淡的粉色呈煙雲狀，暗香浮動，清幽異常。

午後一點半，北城農大動物醫院食堂。

用餐高峰已過，唯零星幾位在座的還停留在午飯的掃尾階段。

盛泷一就是在此時抵達食堂的。

外科醫生章連瑞正要将空掉的餐盤送至進門處的回收區，恰好迎面和盛泷一撞上。

他熱情招呼：“又這麽晚來啊。”

盛泷一點點頭，“手術剛結束。”

章連瑞聞聲哎了一嗓子，“也別太拼了啊，咱們這行，身體才是本錢。”

盛泷一眉峰輕垂，眸子也斂了下，應道，“嗯。”

見他答應下來，章連瑞也沒說太多，樂呵呵地講，“那我先過去了，不耽誤你趕緊吃飯。”

邊走還不忘嘟嘟囔囔感嘆，“這都幾點了。”

唏噓聲伴随着吱吱呀呀的腳步遠離，盛泷一掂了個空餐盤移步至選菜窗口。

偌大的自選區域，上半部分有玻璃隔斷，食物被分裝至獨立小餐盤供人自由選取。

盛泷一來的遲，熱銷菜早早被選購一空，其餘幾種也都僅剩寥寥幾盤。

盛泷一也不挑，随便撿着拿。

紅燒肉的新鮮度在出鍋後不斷減弱，色澤鮮亮的湯汁凝固，此時俨然一副賣相慘淡的剩菜模樣。

蹲在玻璃板後的阿姨熱情洋溢，半拉下的口罩給鼻腔留了暢通的呼吸。

口腔被藍色無紡布遮蓋，大嗓門卻從絲縷縫隙中張揚外溢，氣勢絲毫不輸，“哎哎哎盛醫生！拿來我給你熱一下啊！”

盛泷一擺擺手，“不麻煩了阿姨。”

阿姨豪邁地一拍胸脯，“這有啥麻煩的，就随手的事兒！”

阿姨動作風風火火，伸着胳膊迅雷之勢從玻璃板下面端走了盛泷一餐盤上唯一的食物，還順手幫他撿了剩下幾盤，湊齊了一樣一個的豐富菜色。

結果就是他撿了個窗邊位置落座時，餐盤中仍蒸騰着不斷的源源熱氣。

初夏的天是沁爽的蔚藍色。

橙黃藏在純白色的雲塊裏，偶爾射出雲隙，傾瀉在盛泷一微分的碎蓋發尖，在墨黑上添一片溫暖的黃色調。

盛泷一臉型瘦長，劉海稍長且碎，眉峰處一顆小痣若隐若現，如大隐隐于市。

深邃冷感的眸子窺不見情緒，鼻高唇薄愈顯疏離，充滿了惹人遐想的神秘氣息。

此刻他身穿一件薄款白色襯衣，身形流暢而優越。

坐姿狀态下背脊仍舊挺俊，寬肩窄腰下是翹而挺的臀周輪廓。

堅實和力量兼具，即便瞄上一眼都會惹人心跳錯頻。

男人捏着筷子的手和握着手術刀時類似，均讓人不由自主聯想到女娲傾力打造的完美藝術品。

男人靜靜坐在食堂。

寧靜的氛圍裏，用餐這種極富有生活氣息的事項，在他身上硬生生看出了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影子。

而細看這個完美的男人，指尖一抹剛止住的鮮紅藏在筷子後面，構成了他身上唯一一處瑕。

不起眼的部位，加之他有意遮掩則更難發覺。

作為全國頂尖專屬動物“三甲醫院”中知名外科醫生，盛泷一從無敗績。

無論多奄奄一息的就診動物在他手上都能奇跡般地起死回生，是以他剛畢業，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外科頂梁柱的一員。

然而世上恐唯他知曉，他本人的血液對小動物來說是救命的良藥。

依靠常規手術難以醫治的急危重動物，視傷情汲取他不同用量的血液，便可重新恢複生命體征。

而這項特異能力被他用作其他施救手段均無效時的兜底。

這場午餐持續不久，但結束時間算起也到了下午。

盛泷一下午沒排班，返回休息室拿東西回家，正巧撞上午休還剩幾分鐘的章連瑞。

這人也不小憩來養精蓄銳，反而端着手機聚精會神地看直播[貓咪被困超高層空調外機，流浪動物救助站火速救援]，邊看還邊喋喋不休地向他安利。

盛泷一瞥了眼呲哇亂叫的同事手機，畫面恰巧停留在身形單薄的女生挂着安全鎖懸空的一幀。

鏡頭歪斜，從高空俯瞰地面，彈幕劃過一大串心驚膽顫的哀嚎。

盛泷一難以言喻地抿抿唇，“你确定這是動物救援類節目？不是什麽極限挑戰？”

“也差不多了，反正每一期都挺驚險的。”

章連瑞視線沒從手機移開，勉強分出個精力回他，“小莊老師真是我人美心善的女神！為了救小動物哪裏都親自上陣，甜妹耍帥簡直絕了！”

盛泷一沒工夫理會小迷弟同事，轉頭關門離開，卻被一聲驚呼給動作按了暫停鍵。

章連瑞：“救命啊這不是咱們醫院旁邊那個小區嗎！我現在過去是不是能偶遇小莊老師！”

盛泷一無情戳破他不着調的幻想，“你馬上要上班。”

章連瑞也就是随口一說，精力轉瞬被救援的新進度吸引，“啊啊救出來了，可這小貓看起來情況好差，太可憐了也。”

盛泷一視線挪向章連瑞手機，被女生小心護在臂彎的小貓，長時間被困在空調外機，大概是受百葉剮蹭的痕跡明顯。

脫水、又脫力、後腿鮮紅一片。

小貓沒力氣睜眼，卻仿佛感知到安全脫險，百分溫順又奄奄一息地貼縮在女生身上。

抖動的畫面戛然而止。

章連瑞意猶未盡地嘆了聲，“唉，每次都是跟大家科普怎麽專業救援，輕傷後續教大家如何處理，重的就像這樣掐斷視頻。”

章連瑞搖搖頭，“不過後面會發報平安的視頻，希望這只也能有好運氣。”

他又很中立地點評，“不過她簡單處理的那些操作确實還挺專業的。”

髒污泥濘的身體，鮮血四溢的後腿，茍延殘喘的狀态，無一不在明晃晃昭示從前。

盛泷一思緒陡然飄至那年。

公主音容笑貌猶現。

如今他有了新身份，而她是否也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只是缺了與他相遇的契機。

她自理能力差成那樣，進了人類社會過的好嗎，又會受欺負嗎。

得益于邊牧遙遙領先的智商和天生敏銳的感知力，如今的他不僅擁有血液的能力，還有着檢測他與對方親密度的絕佳天賦。

可這天賦并非随便見誰都能測一測，開啓的方式必須兩人有對話産生。

學生時代他并非沒嘗試過，最終以被女孩子們誤解表白告終。

也是。

以他俊逸非凡的外貌條件，哪怕主動問路，都能在女孩子頭腦中掀起一場熱帶飓風。

也因此茫茫人海，他後來總無法和每個擦肩而過的女生均來一場雨露均沾的閑談。

又念起剛才那只小貓。

僅從視頻看兇多吉少，也不知那位博主打算如何處置。

算了。

他又不是救世主，能做到的唯有眼前的盡量救，而那些看不見的。

或許是動物自有命數。

心裏存着事，腳步壓的也緩。

他機械地往外走，沒看路，在醫院門口迎面撞上了火急火燎向內沖的女生。

莊璐萱額頭猛然撞上一堵堅實的胸膛，夾雜着絲熟悉的氣息。

像烏木，內斂沉穩中夾着淡淡的曠野開闊味道。

融合了參天大樹的濃郁生機，令人心神寧靜。

莊璐萱磕了頭，知道賴莽撞的自己，一句“對不起”脫口而出，下意識的反應卻是護住懷裏的小貓免受沖撞地往旁邊移。

垂頭照顧，确認小貓無恙只用一兩息，然而恰巧錯過了盛泷一驚愕複雜的眸。

肢體相觸的剎那，盛泷一就識別出了剛在視頻中見過的女生身份。

第一反應是她帶小貓來醫院了，還不算僞裝善心的無良博主，只知道營銷熱愛小動物的人設，私下什麽樣誰能說的清。

第二反應是小貓情況比隔着屏幕見到的更差，片刻耽誤不得，順着盤算科室裏誰可以立即手術。

而一切想法在女生開口的間隙煙消雲散。

她腦袋上一道标識刺目［親密度 ：99.99%］

絕無僅有。

在她之前最親近的人，是他尊敬的導師，亦師亦父，親密度也才堪堪89%。

他開口，磁性的嗓音裏隐忍要壓不住，“你……”

是你嗎。

小狗轉世。

——人類社會的天方夜譚。

說不準得被當成精神患者。

且盛泷一也沒想好如何說。

明明幻想過無數次的重逢。

成真時卻只剩啞口。

神志又驟然清明。

現在不是有工夫談這些的時候。

他繃唇，心跡複雜，不影響指揮有條理和力度。

“小貓給我”，他轉身帶着莊璐萱往科室疾步邁，“我是這家醫院的醫生。”

莊璐萱幾乎沒停頓，無意識就把小貓小心地遞給了他，連她自己都說不清為何不懷疑男人話語真實性。

長廊玻璃窗外的陽光灑在男人身上，綽綽身影在前方帶路，莊璐萱小步慢跑緊随其後。

挺俊的背影輪廓如同令人心安的巍峨高山，撐起她因擔心而搖搖欲墜的破碎心髒。

莊璐萱鬼使神差地想，她總覺着和那位醫生認識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