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龐大的地基底下埋藏着各色法陣,它們流動着的純白光芒交錯成巨大的印痕。金碧輝煌的塔樓建築群如同神跡,懸挂在倒立塔尖下。金銀交織的紋路閃爍着微弱的光,象牙與各色珍奇堆砌起廊柱,與遍地的綠意構成瑰麗的圖景。
光明之鑰學院剛好放課的時候,塔樓下來往都是人。
再遠處的廣場上,許多學生穿行而過.
這是低年級區,新生剛入學沒兩個月,還是新鮮的時候。
“今天的課結束了,瑪麗,我們待會要去禮堂看看嗎?”
“講師剛才說的你記得……”
“聽說今年會有交流會?”
“茱莉亞,禮拜日你想去德約塞城嗎?”
就在這時,有奇怪的尖銳爆鳴聲劃過上空,猛然一聲巨響,驚得不少人看過去。
“蘭斯,你沒聽到我說話嗎?”
一群人圍在角落裏,為首的比利不耐煩開口,臉上帶着戾氣盯着眼前穿着薩古純——一種長款帶兜帽的鬥篷,常備廣告詞:穿上它,你就能無影無蹤——的新生,只覺得這身黑真礙眼,就和蘭斯本人一樣。
那抹黑色動了動,到底擡起頭。
兜帽随着他的動作滑落少許,露出了蘭斯的臉。
他有着一副好皮相。
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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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常年不見天日的白皙,讓他看起來比同齡人都要小些。
“……連最簡單的召喚都學不會,你這樣卑劣的賤民,光是和你呼吸同一個地方的空氣,都讓人覺得惡心!”
不喜歡蘭斯的人有很多,但是像比利這麽刻薄的,還是少。
蘭斯抱住懷裏的書,神色很平靜:“我要回宿舍,能讓讓嗎?”
這種反應,比沒有反應還要氣人。
比利只覺得心裏的怒火好像被刺得膨脹。平時,他都是指哪跟班就打哪,可現在他怒得都忘記了自己身後跟着的那些人。随着他心念一動,兩道交叉的光驟地出現,狠狠劈向蘭斯。
“喂,學院裏禁止動武!”
砰——
暴喝聲下,一道比交叉箭更熾熱的光劍劈了過來。
等光芒散去,在比利的慘叫聲裏,很多人看清楚阻止的人是誰——尼爾·莫特,是光明學院的高年級生,也是教會的眷者。
“學長,你下手太狠啦。”
莫特學長身後的從屬裏有人檢查了比利的情況,确定人沒暈過去後,其中一個很随便地把比利給拉了起來。
莫特學長:“在學院擅自動武,違反校規的第三戒律,講師沒有教過你嗎?”
比利:“莫特學長,我,我只是想好好教導那個怪……蘭斯,不是想動手。”他又痛,又不敢表現出來,捂着劇痛的心口下意識就開始解釋。
莫特學長懶得去聽他的狡辯,轉頭看向蘭斯。
“沒事吧?”
蘭斯:“我沒事,多謝學長。”
他一邊這麽說,一邊散去胳膊上凝聚起來的力量。
剛才的風波後,蘭斯的兜帽掉了下來,其他人的目光,他或多或少有所感覺。
厭惡,質疑,不滿,漠視……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蘭斯這個名字,但幾乎所有新生都認得蘭斯這張臉。
在光明之鑰學院裏,姓名、權勢,并不是最重要的東西。
最重要的是——
神的垂憐。
一個多月前,開學典禮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那是一件讓蘭斯至今,在學院的身份都非常尴尬的事情。
光明之鑰學院在光明之鑰教會的主教區內,所以每到開學典禮,新生都會在講師帶領下,通過傳送陣出現在教區側翼的光輝大教堂裏,參加聖殿預知者所舉行的授禮。
高聳的塔樓裏,彩窗閃爍着亮麗的色彩,寂靜恢弘的高臺上,光輝自預知者的手中誕生,悄然籠罩在場所有新生身上。
聖光落下,新生們的身體都暖洋洋起來。
有些敏銳的學生,甚至能感覺到光明越發親近自己,這簡直就是神恩。
他們虔誠低下頭,無聲祈禱:“光明在上。”
就在所有新生都寂靜無聲的時候,肅靜的教堂裏卻能隐約聽到奇怪的騷亂,忽然從高臺上鬧起。
“……血……”
“馬斯庫洛大人,您的眼睛!”
“怎麽回事?”
然後,又是一陣怪異的脆響。
殿宇之中,有難以捉摸的怪異降臨。
高臺上,一位身披華貴長袍的老者捂着流血的右眼,刺目的血液從指縫流淌,許多人圍了上去,又被他身邊的光輝阻攔。
他就是原本在主持授禮的預知者。
老者剩下那只完好的眼睛盯着無數新生。又或者說,他正死死盯着新生裏的,某一個人。
“——■■■——”
仿佛有什麽奇怪的重音落下,讓老者的臉色變得扭曲起來。
“亵渎……”
他喃喃。
新生們在聽到吵鬧後,擡頭朝着高臺看去,可在擡起頭的瞬間,他們又都愣住了。
在教堂的內部,在高臺之後,還有神座。
神座上供奉的是一座雕像。
那雕像是模糊不清的人形,卻莫名有着宏偉的聖潔感。它長久伫立在那,凡是看到雕像的信徒都應當知道,這是光明之鑰的神像。只有幾大主教區的大教堂內,才會有這樣的神像。
而現在,肅穆的神像綻放了光芒。
比預知者所釋放的更加燦爛、聖潔的光輝刺痛着人的眼睛、皮膚,卻讓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移開視線。
那绮麗的光芒凝成一束,仿若神降,獨獨照耀在一人的身上。
黑發,黑眸。
——新生蘭斯。
預知者死死盯着他,隐秘的波動蕩開,光明彙聚而來。僅剩下那只左眼閃爍着微光,近乎鑰匙的形狀在他的眼底浮現。
預知者開始吟唱。
“崇高的光明之鑰啊,您是光明,是預知,是封鎖黑暗的鑰匙。還請賜予我看見的力量,讓我打開隐秘的大門吧。”
在他祈禱結束的那瞬間,老者的左眼遭受了同等的代價。噴濺而出的血液,将本就染紅的前襟變得更加刺眼。在周遭恐懼的呼喚裏,老者仿佛預知到了什麽可怕的存在,聲音異常凄厲,近乎是某種慘叫。
“渎神,這是渎神——”
在寂靜空曠的殿宇裏,這句話如同墜落的巨石狠狠砸進本就不夠平穩的水面。
原本以為神跡的新生們聽到這話,瞬間嘩然。
…
在開學典禮的事故後,蘭斯對感知力也出了問題,這難以與溝通的困境,讓講師也有些苦惱。
講師們對待蘭斯的态度還算正常,年輕的學生就很難遏制住自己的情緒,蘭斯知道他們在想什麽。
亵渎,污穢之物。
是無法容忍的異端。
只是蘭斯畢竟是經過審判庭的檢查,并沒有檢查出異樣,所以他們很少當面說什麽,只是自然而然會避開他。
“莫特學長,如果沒有其他事,我想先回宿舍。”
在這種尴尬的氣氛下,很多人都不敢說話,蘭斯卻是開口。他有事趕着回宿舍,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非得在這時候吸引更多注意。
莫特學長看了他一眼,正要說話,突然停下動作,朝着廣場的另一端看去。
蘭斯眨了眨眼,也突然感覺到異樣。
……啊,就好像流光緩緩穿過人類的軀殼,它們蔓延、流淌,最後輕盈地散落在道路上,在親近光明的信徒眼中,那些聖潔的光芒正在歡喜地舞動着,那就像是某種顫栗的狂喜。
信徒們不由自主地祈禱:“光明在上。”
不論看見過多少次,再見到這般浩蕩的光景,都會為之戰栗。
能造成這樣的反應,能有這樣反應的人——
蘭斯的心裏有了明悟。
是他。
蘭斯在神情逐漸狂熱起來的教士與學生裏,擡頭看向光明的來處。
一個金發藍眼的年輕教士緩步走來,身披凱爾盔甲的神殿守衛安靜肅穆跟随在他的身後,無聲無息分開人流,他們就是最沉默的防線。
入眼金燦燦的頭發,如同光明落于發頂,湛藍如海的眼眸,正如星辰萬千。
他如蘭斯記憶裏一般,是天生沐浴光明的教士。
光是看着年輕教士,就有種光明洶湧而來的錯覺,那身聖袍彰顯了他的身份,所到之處,都有信徒虔誠匍匐下來。
——塞拉斯·舍弗。
光明之鑰的聖子。
祂的代行者,祂的人間使徒。
“舍弗閣下——”
他們齊聲這麽稱呼他。
伴随着敬愛,赤熱,與無比濃烈的情感。
在狂熱的浪潮裏,蘭斯也微微低下了頭顱。如果不是塞拉斯的庇護,經過開學典禮的事故,蘭斯未必能順利入學。
噠噠,噠噠——
清晰的腳步聲,如同摩西分海,廣場上的人們如潮水左右分開,不敢阻攔在舍弗閣下前進的道路。那些激動,狂熱的視線追逐着,哪怕已經看不清楚,仍然不舍得移開。
就在這時,行進的隊伍停了下來。
就停在蘭斯跟前幾步。
低頭的蘭斯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黑靴子,有那麽一瞬間的沉默,然後才疑惑擡頭,對上那張正看過來、俊美漂亮的臉。
蘭斯試探着開口:“……舍弗閣下?”
年輕的聖子在微笑。
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正直的微笑。
“蘭斯,過來。”
他的聲音,也好聽。
蘭斯這麽想着,依言往前走了幾步。
就聽到那好聽的聲音又問他。
“那天的事情,你考慮好了嗎?”
那天,是哪天?等等……沒等蘭斯理清楚想法,又聽到塞拉斯問。
“蘭斯,你願意成為我的從屬嗎?”
蘭斯還沒回答,遠比蘭斯還要反應過度的,是聽到這句話的教士信徒。
衆所周知的是,舍弗閣下同樣畢業于光明之鑰學院。而更為人所知曉的是,他從沒有收過從屬。
這是塞拉斯,第一次提出這樣的邀約。
或是驚訝,或是嫉妒。
成千上百無法形容,無法描繪的視線,都在這個瞬間朝蘭斯傾注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