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呼哧,呼哧——”
激烈的奔跑聲在空曠的走廊響起,伴随着蘭斯的喘息,讓宿舍群的寂靜顯得過分怪異。
這麽吵鬧的聲音,就算許多人都布置了隔音的法陣,但肯定有人會注意到外頭的動靜,然後出來查看……可為什麽到現在為止,蘭斯卻連一個人也沒看到?
蘭斯不知道。
但本能想要逃離那道聲音。
最開始聽到那奇怪的聲音時,蘭斯第一反應是躲回宿舍。可奇怪的是,他在卧室裏卻沒有發現洛,這不可能。洛是異種,經過蘭斯的長期喂養後的确有了自由行動的能力,可它從來都不會離開蘭斯。
它很依戀蘭斯,如果不是蘭斯需要上學,帶着它容易惹出麻煩,不然洛肯定要爬滿蘭斯的身體不肯下來。在找遍了自己的房間,沒發現洛的蹤跡後,蘭斯想起他那幾個室友,又去敲了敲他們的門。
沒有人回應他。
就好像在蘭斯不知道的時候,整棟宿舍裏的生物全都消失了。
就在這個時候,窗戶外傳來了奇怪的響動。
“……*%#……”
那是一種渾濁的,好像有人在水底說話那樣含糊不清的呼喚,在持續、不停地召喚着什麽。
蘭斯停在窗邊,緩緩看向聲源。
可這是二樓。
誰會大半夜趴在窗外叫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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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的情緒逐漸積累起來,讓蘭斯沒有貿然靠近。他悄聲後退,無聲無息下了樓。
他原本不打算出門,只準備找個沒有窗戶的地方休息一晚上,等明天再看是什麽情況,結果,那怪異的聲響再度響起。
這一次,卻是在他的耳邊。
蛄蛹着粘稠的話語。
“*%¥蘭……斯%#@……”
那可以被理解為名字,也或許是亵渎的詛咒。
不管是什麽生物,在危險降臨的時刻,都會有本能的反應。
起初是僵硬麻木,緊接着,便是逃跑。
好像有什麽力量操控着蘭斯的身體,在他反應過來前就已經打開了宿舍大門,瘋狂逃竄了出去。
噠噠,噠噠。
什麽法術,什麽技巧,在那一瞬,蘭斯的腦子裏只有空白。最原始的恐懼,完全紮根在他的血肉裏,讓他在那一瞬間只能慌亂逃離。
他從宿舍逃跑,穿行過寂靜的走廊,一路奔跑到廣場。
無聲冰涼的月光始終追随着他,如同詭異的注視。
這哪裏都不對勁。
蘭斯喘着氣,還是停了下來。
從宿舍區跑到廣場,還是激烈消耗了他的體力。
光明之鑰學院的每個區都非常大,而蘭斯只是一個可憐的法師預備。他的體力再不錯,都維持不了長時間的跑動。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整個低年級區都沒有其他人了嗎?他鬧出來這麽大的動靜,為什麽沒有人出來檢查情況?就算有什麽變故,可審判庭的教士也不在嗎?
無數的問題湧上心頭,蘭斯卻找不到一個答案。
剛才在漆黑的走廊裏奔跑的時候,那聲音還若隐若現,現在站在赤|裸的月光下,又好像什麽都沒聽到。
蘭斯回想最開始的時候,他站在宿舍外看着月亮,那聲音也是從黑暗裏傳來的……
問題,出在黑暗之所?
那原本該是蘭斯最享受,也最熟悉的地方。
童年時期,每一個父母咒罵的夜晚,他都是獨自躲在狹窄幽暗的地方度過。那無邊的黑色籠罩着他,給予蘭斯從未有過的安全感。足夠寂靜,足夠漆黑,才能蒙蔽住父母的眼睛,讓他們找不到蘭斯的蹤跡,沒辦法将憤怒傾瀉在他的身上。
可現在,那種熟悉的安全感褪去,蘭斯站在廣場中央,沉默地注視着他本該喜歡的黑暗,卻無論如何都邁不開自己的腿。
最後,蘭斯蜷縮在廣場的長凳上。
他哪也不去,沉默注視着月。
那輪碩大無比、清晰明亮的月好似也沉下來,如同一只冰涼龐大的眼球。
蘭斯更用力抱住自己,害怕地,小小地咕叽了聲。
如同當初躲避可怕的父母,他閉上了眼。
…
蘭斯是在自己宿舍醒來的。
被人晃醒的。
站在他床邊的是室友紮比尼,他緊張盯着蘭斯,“你是不是生病了?”
在他的身後,還站着其他兩個室友。
他們今天有課,蘭斯和他們雖然不是一個系,可是最近的和諧相處,讓他們知道禮拜三的時候,蘭斯也是要上早課的。但是他們沒有在一樓的餐廳發現蘭斯的蹤影。
室友擔心蘭斯,就過來找他,結果發現沉睡的蘭斯怎麽都叫不醒。
就在蘭斯醒來前,他們正打算去找講師來。
“……你們昨天晚上,都在宿舍嗎?”蘭斯的聲音沙沙啞啞,“我好像做了個噩夢。”
紮比尼看了眼身後的丹尼爾,點了點頭:“是的,我們昨晚都在宿舍睡覺。”
有時候,他們會有聚會,會鬧到白天才回來,那些熱鬧的貴族宴席,是他們逃避不開的責任。不過這些只會發生在休息日,需要上課的時候,他們是不會這麽做的。入讀光明之鑰學院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榮耀,他們不會亂來。
蘭斯恍惚點了點頭,然後說:“沒事,我就是,做了個噩夢。”
他輕輕重複着。
很快,蘭斯振作起來,急忙忙處理了個人事務,連飯都來不及吃就跟着室友們出門。
蘭斯還得上課呢。
今天授課的基茨講師用法杖點了點地板,一株奇形怪狀的植物就憑空出現。
“異種的出現,可以追溯到上千年前……”
不管是植物,還是動物,只要産生了有別于正常動植物的變化,都可以稱之為異種。絕大多數的異種,并不存在攻擊力,那異變的地方就像是個肉瘤,被割去後,也不會影響到本體。
只有一小部分的異種,在蛻變後,會有各式各樣的能力。或是治療,或是防禦,或是攻擊。也有的,會成為禍害一方的怪物,以血肉為食,必須鏟除。
“……以撒蘭草,就是天生嗜血的怪物,它們的弱點……”
基茨講師搖了搖頭,只說這怪物怕火,卻很難根除。
底下的學生還算認真,都在記錄。
蘭斯和他們一樣,看着平靜鎮定,就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一整天的課下來,還有講師還誇贊他認真。直到下午回到宿舍,蘭斯這才疲倦地丢掉背包,迎面啪叽在床上。
窸窸窣窣,有什麽在蠕動。
蘭斯一動不動,任由着深綠色的藤蔓爬上後背。
輕輕的,那好像是撫摸。
洛在安慰他。
蘭斯埋在床裏,悶聲悶氣地說:“洛,我做噩夢了。”
于是,洛又拍拍他。
蘭斯更委屈,更難受地說:“我差點又不會說話了。”
蘭斯扒拉垃圾堆,把洛撿回去的時候,大概是四五歲。
四五歲的孩子,卻還不會說話,和動物一樣警覺。他最經常躲在地板下,或者躲在橫梁上,不管是哪裏,都是黑暗狹窄的地方。
父母沒有時間,也懶得教導他說話。
更沒有玩具。
呀,等等,其實是有的呢。
他有一個很早前,被母親随手丢在房間裏的小玩具。那是一個需要上發條的玩具,上完後,小鳥就會咕咕咕出來啄空氣,破破爛爛的,卻是蘭斯唯一的玩具。
所以,蘭斯學會的第一句話,不是媽媽,不是爸爸,而是“咕”。
小蘭斯以咕應萬變。
喜歡的,咕。不喜歡的,咕咕。害怕的。咕咕咕。
好一個咕咕蘭斯。
還是後來蘭斯大了,能讓他躲的地方變少,父母又經常拿他使喚,被迫和其他人接觸後,蘭斯才越來越少叽叽咕咕。
蘭斯大了。他知道這樣是會被人嘲笑的。
不過洛不會嘲笑他。洛只會用藤蔓慢慢将蘭斯包圍起來,那些粗壯的、深深淺淺的綠色的觸須将他包起來,如同在抱着一個小寶寶。
晃呀,晃呀。
蘭斯終于睡着了。
…
塔菲索亞,光之地。
凝結而成的精華遍地都是,越是靠近這裏,身體越是如同浸泡在光明裏般充盈。
白發眷者走進薩丁教堂,身後的從屬悄無聲息跟上。
莫特的從屬,不全是高年級生,有些已經是教士,可他們還是虔誠跟随在尼爾·莫特的身旁,因為神之眷屬的地位,在教會內并不一般。
光影明明暗暗,他們一路穿行過肅靜的甬道,最後來到禮拜的場所。
晶瑩剔透的泉水自高處噴灑落下,一座純白的雕像伫立在下方,不知被沖刷了多少年。沐浴在泉水裏的雕像神聖恢弘,令人不敢直視。
而在雕像泉外,正站着一名白袍教士。
他正在祈禱。
莫特停下腳步,無名指和中指按向掌心,其餘三指自然舒展。而後将這樣的右手按向心口,仿佛能夠共感到那輕微的心跳律動。
他行禮:“舍弗閣下。”
塞拉斯看向他,那雙碧藍如天空的眼睛蘊含着笑意,他笑了起來:“尼爾,沒必要這麽拘束。”
莫特一板一眼地說道:“閣下,這是必要的禮數。”
塞拉斯無奈搖了搖頭:“你來,是為了蘭斯的事?”
“審判庭決定将蘭斯的危險等級調整到Ⅳ,異種以撒蘭草的危害程度調整到Ⅲ。”
蘭斯因為開學典禮的事情進審判庭的時候,他身邊所有的東西當然也會一起搜查。他進了審判庭後,什麽都說了,唯獨隐瞞下來一件事。
——洛是靠他的血液才能存活的。
不過蘭斯所不知道的是,當他帶着洛來到光明之鑰學院的時候,神聖生命法陣早已經将生命體的光輝對應起來,不管是他的,還是洛的。
神聖生命法陣的判定不會出問題,而洛也沒有引起法陣反應。
在繼續兩個月的監控下,蘭斯的行為舉止沒有異樣,審判庭這才分別調低了他們的危險等級。
聽了莫特的話,塞拉斯只是點了點頭。
莫特看着塞拉斯,低聲說道:“異種以撒蘭草很少流落在外,蘭斯身邊這株……”
塞拉斯擡起手,一道小小的光影浮現。
“是這株?”
那是一株盆栽樣式的以撒蘭草。
莫特:“是。”
這類異種數量稀少,非常難得,是一種只依靠本能存活的植物,極其兇殘。如果培養得當,能夠成為非常強大的武器。不過蘭斯身邊的這株以撒蘭草很孱弱,沒有經過合理的飼養,看起來并沒有什麽危險性。
盆栽的光影在塞拉斯的手掌中盤旋,名為洛的異種看起來小巧精致。過于嬌小的體形,稀少的枝丫,無不揭示了這株以撒蘭草的虛弱。
然而——
咻!
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這株弱小,可憐,嬌弱的以撒蘭草彈射而出,以某種詭異的方式穿越了光影。蠕動的觸須咆哮起來,它的體型以千百倍擴張,一瞬間擠占了整個殿宇。在光影的斑駁照射下,它的模樣千奇百怪,粗壯的觸須盡頭是眼睛,是結塊,是囊腫,是噴射的毒液。
它襲向塞拉斯。
伴随着瘋狂的惡意。
莫特手握劍柄要拔出來,其他從屬們表情各有不一,薩丁教堂裏的法陣随之觸發。
“奇怪。”
一道輕笑的男聲,在這瘋狂的襲擊下,顯得是那麽從容。
——“你在憤怒,為了蘭斯。”
教士們或多或少都有種怪異的割裂感,那聲音透着一種扭曲,好像遙遠之外傳來的。模糊,宏大,帶着難以承受的分量。
滋啦——
他們心口狂跳起來,某種暴怒意念像是一只尖角錐狠狠貫穿了教士們的心髒。他們的身體抽搐起來,被異種的憤怒入侵着,燃燒的情緒在他們的皮膚上蔓延,連皮肉下都翻出血紅。
——以撒蘭草在憤怒,或者說,是■■。
——■■在憤怒。
——■■擁有了情緒。
——一具空殼,竟想要“活”過來。
他們的心裏,幾乎在同時都浮現起這些念頭……可是,那被抹去的字句……是誰?剛才那些想法又是怎麽回事?好像有什麽怪異的偉力強行将這些意念強行灌輸到他們的腦子裏。在被迫觸碰到這些隐秘知識的瞬間,他們的身體就産生了某種畸變。
某個瞬間,胳膊軟爛得擡不起來,好像是泥潭沼澤裏的爛泥;頭發暴漲,有那麽幾根活化過來,如同蠕動的觸手;更有人驚恐地發現,他的身體像是個暴脹的火爐,而血液正在瘋狂地燃燒。
在怪異變化發生的瞬間,塞拉斯遭受了無數次襲擊。
破敗的皮囊,如同僵硬的器具,就算已經千瘡百孔,卻還是屹立在原地。
薩丁教堂永不熄滅的光有那麽一瞬暗淡下來。
又以千百倍的光亮,重新綻放。
年輕教士笑起來,越是寬容平靜,就越襯得這場面的怪異:“……原來如此,你被他滋養出了心。”最後那個音節在塞拉斯的舌尖上跳躍,如同擁有着某種奇異的意味。
那斑駁破碎的面孔如同怪異美麗的雕像,在異種的憤怒襯托下,反倒有一種奇異的完美。那些畸變的教徒不受控制地,朝他看去。
看着那張臉,看着它……¥#@*……他……
倏地,他們發出了悲慘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