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只有瘋子才會相信,這樣子鍛造出來的東西能夠成為神靈降世的容器。在蘭斯的眼裏,那家夥醜陋無比。
只是這龐大的造物終究有着奇特的能力,會吸引着所有看到它的人的注意。
蘭斯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好像輕飄飄起來,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明明還能感覺到所有的東西,卻還是有一種無形的隔閡,就好像他的靈魂被抽離了出來。
好冷。
他最先感覺到的,是屬于寒涼的味道。然後,是一種充滿着血腥的甜香。他看到……那具龐大奇異的石像朝着他伸出一只手……在某個時刻,那只手又扭曲成異樣的形狀,如同濕膩黏糊的觸手……那奇異的、芬芳的血腥甜香,就是從它身上散發出來的。
這是一種無形的誘|惑。
蘭斯的心髒越跳越快,就好像皮膚底下又散發出那種氣息……當初祭司塗抹在他皮肉上的味道,不知為何又蔓延出來。一瞬間,蘭斯仿佛又回到當初的時刻。
……奇怪,思緒好像被凍僵了,連轉動都帶着幾分費勁。過了好一會,蘭斯才意識到他需要躲開。
可是意識到了,身體卻不由他控制。
波比的壞習慣一直在提醒着他,只是蘭斯的身體似乎被一股奇怪的偉力控制着,難以掙脫這怪異的僵持,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只大手朝着他揮過來。
一股力量從後面将蘭斯提起來,轉瞬間,他出現在了半空。
塞拉斯的聲音從後面響起,帶着幾分無可奈何:“不是讓你聽話,不要睜開眼嗎?”
蘭斯的舌頭想動,想解釋這不是他自己的意願,想提及他身上發生的古怪事情,可在話還沒出口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了遙遙之外看過來的石像。
他的眼球脹痛得要命,仿佛能化為血水。蘭斯分明不想看,卻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一只冰涼的大手撫上蘭斯的眼睛,手套的觸感讓他瑟縮了下,而後,他聽到了塞拉斯的低笑。只是那笑聲裏似乎沒有多少笑意,“你往哪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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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蘭斯以為,這話是塞拉斯對他的訓誡。但沒想到,他接下來的話,卻是無比的冷漠:“盯着他的時候,沒想過這不是你的東西嗎?”
蘭斯從來沒有聽過塞拉斯那麽冰冷殘酷的聲音,仿若能夠凍結萬物,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粘稠,怪異的咀嚼聲。
蘭斯的眼睛分明已經被擋住了,卻莫名想象出一個畫面——那具怪異的石像大手抄起地上那些已經破碎的雕像塞進了自己的嘴……等下,它剛剛有嘴嗎?
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瞬間,蘭斯的腦袋劇痛,直接暈了過去。
…
……他應該是暈過去才對。
蘭斯這麽想。
他現在又好像能看得清楚周圍的環境,只是處在一種非常奇妙的狀态……他無法說清楚自己到底是站着還是飄着,就好像變成了一朵雲,或者一團霧,輕飄飄的,他好像能看透許多東西,但此刻卻凝固在這一瞬,這一個地方。
他看到,塞拉斯抱着暈厥過去的蘭斯,低頭遙遙看着已經席卷了整個洞穴的綠色。
名為洛的存在似乎非常憤怒。它的憤怒,讓它的枝丫吞噬了原先嫌棄的血水,以成百倍的速度翻湧起來,迅速爬升到四周的牆壁。就連那具古怪的、活動的龐然大物,它也試圖去指染。
他看到,那具龐大的石像在吞吃了所有的雕像後,原本空白無一物的臉龐長了出來。
好醜。
蘭斯不由得想。
這麽醜的臉,到底是怎麽長的?
眼睛和眼睛互相沖突,鼻子像是歪的,嘴巴就緊貼着鼻子,裂開的弧度,如同一張血盆大口。而耳朵……那蠕動的形狀,更像是什麽濕|漉|漉的鰓。五官好像被随意組合起來,就這麽強行按在了臉上,不管從哪看都是完全不符的。
……這是人?
蘭斯的心裏不知為何突然浮現出這個微妙的念頭。
仿佛有什麽無名的存在,正在等候着他的回答。
不,這不是人。
蘭斯咬牙……他還有牙嗎……不論如何,他看着那只怪物,心裏卻根本不認為它是人。不管它模仿得再怎麽像,鍛造得再如何完美,它都不會是人。
這個念頭出現後,那只龐然的怪物突然昂起腦袋,準确無誤地朝着蘭斯“看”了過來,兩只異形的眼睛扭曲着轉動起來。
它很憤怒。
多麽奇怪啊,拙劣的造物居然會有情緒嗎?
仿佛蘭斯的想法是亵渎;仿佛蘭斯的想法否定了它的存在;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剛才那瞬間被定性。而後,它露出血盆大口,仿若有月光穿透了地底,如流水一般鋪天蓋地朝着蘭斯湧動而去。
綠色撲了過去,洛對它非常敵視。在那如同綠色海洋浮動的藤蔓裏,蘭斯看到塞拉斯一手拎着他,低頭咬掉右手的手套,而後朝着怪物張開五指。
“光。”
他這麽說。
光明到了極致,也如同最瘋狂的利器。
意識,身體,或者說任何還活着的生靈都在這一瞬間被徹底凍結。鋒利的光芒刺破萬物,也吞噬了在場所有的東西。
包括蘭斯。
…
嘎吱——
像是什麽東西在輕輕搖晃。
嘎吱——嘎吱——
腐朽,衰敗的氣息随之而來。
過了好一會,蘭斯才半睡半醒地意識到,那應該是木頭腐敗後的味道。非常難聞,尤其是到了下雨天的時候,總是會充斥他的鼻腔。
在蘭斯還沒有離開弗蘭卡的時候,他幾乎每天都與這個味道為伍。畢竟他們的家,在血祭教派出事後,也變得比之前還要衰敗。父母整日吵架,根本沒顧得上蘭斯,蘭斯靠着各種辦法才得以活下去。
……說起來,蘭斯為什麽會離開弗蘭卡?
那段記憶實在太朦胧,讓他一時間都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記得那是一個無光的夜晚,蘭斯踉跄着離開了自己的家,帶着烈火焚燒後的痕跡找到了伊麗莎白教堂,然後……
劇烈的疼痛襲來,疼得蘭斯慘叫出聲。
“蘭斯,蘭斯……”
似乎有人在叫他,可蘭斯一時間也無法回應,他的腦子拼命在思考……那一夜,在離開弗蘭卡之前,發生了什麽來着……
“蘭斯!”
強有力的手掌抓着蘭斯的肩膀,将他的身體強硬擡起來。就像是被人從海底猛地提了上來,他大口大口喘氣,對空氣的渴望甚至讓他失去對現狀的察覺,整個人虛軟無力地倚靠在身後的靠墊上。
……這靠墊的感覺是不是有些太硬了?
蘭斯緩過勁來,伸手去摸,那結實的觸感讓他立刻反應過來,猛地擡頭看向身後人,年輕教士那張完美無暇的臉倒映進他的眼底,他的臉上還帶着淡淡的擔憂:“你終于醒了。”
蘭斯手忙腳亂坐直了身體,“學,學長,我怎麽會……”
記憶是片段式的,不連貫的。
他隐約記得自己暈過去了,可是在暈過去之前,他好像……他好像飄在半空,看到了什麽……怪異的人臉,龐大的身軀,無邊的綠意,還有……
光。
幾乎籠罩了他全部意識的光。
不知為何,在想起那個畫面的時候,蘭斯打了個寒顫。
塞拉斯在這時候抓住他的手,平靜地拍了拍:“不用去想那些畫面。地下的那個石像是邪|教徒試圖為血祭之月打造的容器,擁有着某些本源的力量。雖然不多,可你直視了它,精神受到了沖擊,現在想不起來一些記憶,也是正常的。”他仿佛知道蘭斯在擔心什麽,一邊解釋完後,又說,“沒事,我們都出來了。”
這提醒了蘭斯,他眨了眨眼:“莫特學長也沒事?還有……”他抓緊自己的衣服,“洛?”
随着他的低聲,一根藤蔓從他的領口鑽了出來。
看到洛也平安無事,蘭斯猛地松了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直到這個時候,蘭斯才有心情打量周圍。
這似乎還在伊麗莎白教堂裏的某個房間,而他剛才就躺在塞拉斯的懷裏。一想到這個畫面,蘭斯就有些尴尬,他低着頭,試圖說點什麽,最後也只擠出來“大家沒事就好”之類的話。
正在這個時候,房門被敲了敲。
“進來。”
一臉平靜的莫特從門外進來,掃了眼平安無事的蘭斯,眉間的皺痕松了松,這才說:“你既然醒了,有幾個問題需要你回答。”
蘭斯看了眼塞拉斯,見他點點頭,這才看向莫特:“莫特學長,你問。”
莫特:“在地下,你為什麽會睜開眼睛。”
蘭斯老實地說:“在那個時候,我的身體好像不受我自己的控制,自己睜開了眼。”他撫摸着自己的心口,神情變得有些茫然,“我無法克制那種沖動。”
“那你看到那石像的第一反應,是什麽?”
“醜陋。”蘭斯毫不猶豫地說道,“那就是一個拙劣的造物。”
莫特連着追問:“沒有喜歡,崇拜,或者是其他的情緒?”
蘭斯奇怪地說道:“莫特學長,它長得那麽醜,又那麽兇殘,怎麽可能會有人喜歡,崇拜這樣的東西?”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人要是長它那樣,不如自|殺。”
莫特淡淡:“你最近嘴巴變毒了。”
蘭斯癟癟嘴,低下頭不說話。
其實他平時也不會這樣,只是想起那個石像,一種反感油然而生。
那是亵渎,瘋狂的造物。
卻也是拙劣,無用的模仿,終究不會成功的。
塞拉斯拍了拍蘭斯的肩膀,安慰他好好休息,這才跟着莫特一起出去。
門關上後,在蘭斯不知道的門外通道,每隔幾步都有無聲的神殿守衛在看守着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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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備,肅殺之氣。
不僅是對外,也是對內。
莫特看了眼房門,确定蘭斯聽不到他們的對話,這才說:“蘭斯說的,都是真話。”
他身上攜帶着檢測的詛咒物,在剛才蘭斯說話的時候,它一點反應都沒有。
蘭斯對那龐大的造物,只有不留餘地的厭惡。
塞拉斯笑了起來:“莫特,你多心了。”那雙藍色的眼眸輕輕一眨,帶着幾分漫不經心。
“蘭斯不會是血祭之月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