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光明在上,贊美太陽。

蘭斯顫抖着睜開眼,看着灑滿房間的陽光,攀附在他身上的洛,再聽着門口持續不斷的敲門聲(客人,您的時間到了,該……),他第一次感覺到陽光是如此重要。

右手無法自控地痙攣着,每一次顫抖都帶着灼痛的寒意。蘭斯的左手緊緊捂着肚子,拼命壓抑着那種無意識的抽|搐,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沒發覺自己的汗已經濕透了整張床鋪。

小男孩在門口敲了很久,他甚至懷疑昨晚來的那個客人已經死了。早上送來早餐的時候,也是敲了很久沒有回應,而現在到點了來看,地上擺着的早餐根本就沒吃。

就在他猶豫是不是要去拿鑰匙的時候,這扇關了許久的房門終于嘎吱一聲,從裏面被打開。

一身純黑薩古純的客人擡起手,緩慢地,将一枚銀幣遞給小男孩。就在他動作間,一股濕膩的香味也随之漂浮,小男孩接錢的時候,沒忍住吸了吸鼻子。

“你在房間裏,點了香料嗎?”從門縫裏鑽出來的氣味蠱惑得他往前走了幾步,“……我們這,房間裏不能……”他一邊說一邊擡頭,不小心擦到客人的薩古純,剩下的話還沒說出來就堵在喉嚨裏。

奇怪,比起房間裏的味道,剛才那一瞬,他更覺得這位客人身上的味道……

皮質的觸感壓在小男孩的臉上,薩古純客人将他推開。

砰一聲,門被狠狠關上。

小男孩呆立在門外,恍惚了一會才猛地回過神來。一種無名的惶恐纏繞着他,讓他再不敢獨自逗留,急急忙忙下了樓。噼裏啪啦的聲響消失在樓梯後,門內的蘭斯輕輕吐氣,靠着門板滑倒下來。

他盯着自己的膝蓋發呆。

顫抖。

他能看到肌肉的緊繃,顫栗,以及更深層的恐懼。

蘭斯哆嗦着脫掉黑手套,露出底下的手掌。

Advertisement

掌心遍布着紫紅色的凍傷,有很多地方已經裂開,蒼白的血肉卻連痛感都沒有,已經完全失去知覺。

這是過度使用波比的壞習慣的後遺症。

他用這樣的手抱住自己的頭。

“……洛……”呼吸無法遏制地顫抖着,蘭斯的聲音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破碎又淩亂,“祂在找我祂看到我……我好冷,蘭斯好冷……咕咕咕……”他的手指揪住自己的頭發,癫亂的詞句裏,如潮水的綠意将蘭斯吞沒。

成百上千綠色的藤蔓上長出了怪異的吸盤,它們看起來非常醜陋,可在吸盤的中間,又有嬌|小可愛的圓球搖晃着。呼吸間,它們好像在飛快地長大,它們膨脹着,汲取着……

啊,味道。

瘋狂的觸須将小小的人類包裹着,保護着——

同時也吞噬着那甜美的香味。

蘭斯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離開旅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通過傳送陣,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學校的。

他只記得自己推開門的時候,在客廳坐着的幾個人都跳了起來,他們的聲音都像是血盆大口在耳邊叨叨,可這些聒噪吵雜的聲音卻像是錨點,把蘭斯難以集中的精神給拉了回來。

聲音。動作。神情。

關心。擔憂。緊張。

屬于人。

也僅僅屬于人。

蘭斯捂住頭,感覺直到現在,才真正有腳踏實地的穩定感。

“我……”

他說話,聲音嘶啞得好像沙漠裏跋涉的可憐蟲。

“有點冷。”

紮比尼似乎意識到什麽,猛地拽下蘭斯的黑手套。他盯着掌心遍布的傷痕,眼睛都瞪大了。

這明顯是波比的壞習慣的反噬。

幾個人架着蘭斯進去,七嘴八舌地問着他。蘭斯不擅長說謊,可也沒辦法将自己遭遇的事情說出來,最後這就只是一次簡單的詛咒物反噬事件。

紮比尼把波比的壞習慣帶走了好幾天,等回來的時候,它的外表被徹底改造過,原本似鏡子似刀鋒的地方鑲嵌上了如同寶石的邊緣,哪怕在黑暗裏也閃耀着微弱的光。

大少爺的臉臭得很,把波比的壞習慣丢到蘭斯的懷裏,抱着胳膊說:“我讓人重新調試過,現在它的副作用不會那麽強烈。現在還給你。”

那時,蘭斯剛下課回來,抱着波比的壞習慣愣了會,歪着頭看着紮比尼:“這是你的東西。”他的意思是,這東西不該用“還”這個詞。這本來就是紮比尼的。

紮比尼的臉更臭了:“不想要就丢了。”

他說完這話,轉身就走。

趕上來的丹尼爾胳膊架在蘭斯的肩膀上,搖頭說:“你被這詛咒物反噬了,他氣得兩晚沒睡好,你這說的話,不是更氣他嗎?”

蘭斯老老實實地說:“我不是故意的。”

然後又說:“我去給他道歉。”

丹尼爾揚起眉頭,好奇地問:“你打算要怎麽道歉?”

蘭斯想了想:“你說他睡不着,我半夜帶着洛去給他守夜,洛很厲害的……”

紮比尼的聲音從二樓飄了下來,幽幽地說:“你這是道歉的辦法?這是要吓死我吧?”

丹尼爾想起蘭斯那盆以撒蘭草,嘴角抽|搐了下。

是厲害,最近長得還更醜了。蘭斯要是真帶着洛去找紮比尼,那真是吓都要給吓死了。

蘭斯繼續想。

蘭斯非常認真地想。

想不出來的蘭斯被丹尼爾提上樓。

“別想了,紮比尼就那個壞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你不管他,不一會就好了。”丹尼爾擺擺手,“倒是你,現在身體怎麽樣?”

“都好了。”

蘭斯伸出自己的手,上面被凍傷的痕跡已經消失。

“你最近遇到的倒黴事可真多。”丹尼爾嘆了口氣,“好在只是副作用,而不是真正的反噬。”

蘭斯每天都會用波比的壞習慣照鏡子,這是使用它的必要條件。目前他只在鏡子裏看到過自己,還沒有看到別的東西。這意味着,他還沒真正見識過的代價。

“抱歉,讓你們擔心了。”蘭斯喃喃,“……只是一次意外。”

丹尼爾想說什麽,但又忍住了。

意外嗎?那或許是。

只是那天出現在宿舍外的蘭斯實在是太奇怪了,連眼神都無法聚焦,蜷|縮在紮比尼懷裏如同顫抖怯懦的羔羊……比如副作用,更像是遭遇了什麽極大的創傷。

只是在蘭斯的身上,檢查不出任何的問題。

現在的蘭斯,早就看不出那天的異樣,甚至還沖着丹尼爾笑了笑,說起那做不完的功課。

等回到自己宿舍,蘭斯才小小嘆了口氣。

他摸着脖子,抓到了略有粗糙的藤蔓,順手也拍了拍,自言自語地說:“我讓他們擔心了。”

只是有些事情,蘭斯自己也無法控制。

就好比那幾乎将他的腦子都徹底霸占的存在,其實直到現在,蘭斯都沒能真正從那天掙脫開來。很奇異的是,他的記憶是如此的清晰,沒有任何的空白。人,在遇到那些可怕怪異的事情時,不是會遺忘嗎?就好比他在伊麗莎白教堂底下的遭遇。

可他記得無邊星辰的癫狂舞動。

他記得波比的壞習慣發了瘋的寒意。

他記得月亮活了過來。

他記得……

祂降臨了。

或許只是那麽一小點的存在,或許是他根本無法理解的物質……盡管蘭斯在看到之前就已經逃往相反的方向,可這不是之前那種可以厮殺搏鬥的怪物,是另外一種更高層面的……

神。

還未觸碰,還未靠近,僅僅只是意識到,靈性就在瘋狂地預警。

如同那就是規則的本身,根本沒有自我欺騙的餘地。

蘭斯的身體不自覺痙攣了起來,他用力抓住自己的胳膊,試圖壓抑住那種遍體的寒意。他強迫自己冷靜,試圖抓住那些破碎淩亂的理智……

那到底是哪種……僞神?

血祭之月?但又好像有什麽不同(奇怪,他為什麽會這麽覺得)……蘭斯無法判斷,畢竟整個夜晚他都在逃命裏度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撐到那個夜晚的結束。

那個夜晚,漫長到宛如永夜。

陽光親吻蘭斯的睫毛,讓他顫抖着醒來,那一瞬間,蘭斯無法自拔地在心裏誦念光明的尊名。因為光明,蘭斯勉強保持住完整的理智,不至于在“夢”裏醒來後就徹底混亂。

……說起來,過兩天是神誕日。

光明學院的學生都會跟随着講師去往大教堂祈禱,也會有很多救助活動。

光明啊光明……

蘭斯閉上眼,在心裏輕聲祈禱。

感謝您的存在。

他如此虔誠,如此信賴。

在少年閉眼祈禱的時候,風吹起了窗簾,明明暗暗的光擦過蘭斯的小臉,如同無聲的撫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