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蘭斯感覺有點冷。
這種莫名的寒意不是突如其來,而是一直存在着……直到某個瞬間被人冷不丁發覺後,才發現這股寒意其實已經在四肢骨骼裏存在許久。
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難道是今天|衣服穿少了嗎?
現在,聖明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可是不管有再多的人,這座廣場都無聲息容納下了他們。
丹尼爾碰了碰蘭斯的肩膀:“你待會小心點。”
蘭斯擡起頭,就聽到丹尼爾用氣聲說:“審判庭的人肯定還會盯着你,要是你覺得哪裏不舒服,立刻和我們說。”
蘭斯驚訝地看着他,然後發現,沒說話的紮比尼和西蒙也在看向他們這個方向,顯然他們都對丹尼爾說的話心裏有數。
“……為什麽告訴我?”
這聽起來像是某種不能說出口的秘密,觀察之所以要暗中進行,不就是為了在當事人不知道的情況下進行才最能得到準确的答案嗎?
“你是我的朋友。”丹尼爾理所當然地說,“也是他們的。”
他朝着不遠處的紮比尼和西蒙比劃了兩下。
“幫自己的朋友,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蘭斯沒忍住笑起來。
那是個小小的,有點可愛的微笑。
“我覺得還好,沒有哪裏奇怪。”蘭斯說,“就是覺得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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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紮比尼聽到這句話,跟着看過來,“不可能,這裏是恒溫的。”
蘭斯皺了皺眉,有種奇怪的不安猛地竄了上來,可在瞬間又被某種無形的溫暖拂走,好像這些負面的情緒不該存在般。哪怕他竭力想要抓住剛才那一瞬的怪異,卻還是被迫平靜下來。
“那可能是錯覺。”
他這麽說。
祭典還在繼續,音樂尚沒有停。
神明的恩賜還未開始,在場的信徒就已經能感覺到身體的變化,有那傷痛者會痊愈,病弱者會強健……無聲無息裏,他們的面孔變得更加堅定從容。
那些聲音——不管是光明聖子還是無法計數的信徒——高高低低,各不相同。不同的人,不同的聲音,不同的情感彙聚到一處,變作一條、或者說許多條穩定的光索。
蘭斯奇異地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些若隐若現的光索從四面八方來,它們像是從那些信徒的身上出現、彙聚,最後朝向……
蘭斯順着看去,是神像。
它們就那樣落在神像上,神像也散發着細弱的微光,伴随着塞拉斯的言語而逐漸擴散。然後,在某個瞬間,一道溫暖的光籠罩下來。
不知從何而起,蘭斯無法控制地閉上了眼。
宏大,神聖,溫暖,卻不刺眼。
讓人覺得渾身都浸泡在熱水一般溫暖的光芒。
那一瞬間,無數聲音竊竊私語。
“光明在上……”
“感謝光明。”
“吾主……”
神恩降下。
越來越多的光團——當然,普通人是沒辦法看到,唯有那些敏銳的職業者才能覺察——籠罩過來,如同某個角落裏的某個人身上有什麽特殊的吸引力,他們驚訝地注視着這一幕——
在這些人裏面,再大脾氣都不會在這個場合亂來的紮比尼當然也閉着眼,他原本還在好奇這越來越多的暖流是怎麽回事,就被站在他右邊的人捅了捅腰。
他暴躁睜開眼,對上西蒙的臉。
西蒙用眼神示意紮比尼往邊上看,那裏看起來應該是……紮比尼轉過頭去,是蘭斯的方向。
他的臉上浮現驚訝的表情,這實在是從未見到的盛況。
——光,仿佛就只為蘭斯而來。
幾乎一小半的光芒都籠罩在他的方向,就連那個方向原本在閉眼感受的人都忍不住睜開了眼。
自從塞拉斯幫着蘭斯掌握了如何正确感知後,蘭斯已經很久沒有為自己的感知力擔憂過。而他的靈感……拜托,除了伊麗莎白教堂那次遭遇外,蘭斯也就只有在“夢”裏需要用到它。
可哪怕蘭斯已經逐漸習慣于無時無刻的感知,也熟悉那些活潑的小家夥,伴随着那洶湧的浪潮,他還是有些茫然……這是怎麽回事?
蘭斯能感覺到那些暖意融入身體的舒适,它們就像是川流不息的河流,而他則是那個奔騰的盡頭……哪怕沒有特地感知,他的身體還是逐漸充盈起來。
可那不是盡頭。
它們還在源源不斷地湧來。
蘭斯甚至還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一種淡淡的情緒……說真的,它們真的有情緒這東西嗎?可不管怎麽說,蘭斯的确感覺到類似于喜歡之類的情緒。這讓他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起來,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要被撐破了。
……再美好的東西,當它的數量暴漲到無法承受的地步的時候,也便是痛苦的負擔。
就在這個時候,蘭斯感覺到一直安靜蟄伏在他身上的觸須緩緩游動起來。它們緩慢的蠕動似乎帶來了不一樣的變化,那些讓蘭斯覺得難以承受的光芒好像被洛吸收走一部分。
它們還是那麽耀眼活潑,可不再洶湧到無法阻擋。
蘭斯深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吐了出來。
…
那說漫長不漫長,說短暫不短暫的時間過去,在某個時刻,緊閉雙眼的信徒們睜開了眼。
不必任何人通知,他們都會知道,祭典已經結束了。
當然,當然,這只是在聖明廣場的部分,只要他們走出聖明廣場,還會有數不計數的慶典在等着他們,這場熱鬧會持續到夜晚。
即便是在這個時刻,也沒什麽人竊竊私語,他們只是朝着遙遠的神像行禮,如同順着人潮退了出去。
在那麽多人裏,蘭斯終于睜開了眼。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雙黑色的眼睛浸着淺淺的光澤,過了好一會才緩緩散去,恢複正常的黑色。而這一幕,該看到的人都看到了。
……比如,蘭斯一睜眼,就看到自己幾個室友站在他的面前。他們要麽托腮,要麽撐着下巴,姿勢各異地看着他,給蘭斯吓了一跳。
“你們,怎麽都這麽看着我?”
他們三個人,不管是誰,那眼神看起來都有點古怪。
西蒙的喉嚨發出奇異的聲線,慢吞吞地說:“事實上,看着你的人不止我們。”
蘭斯聽了西蒙這話,這才動了動腦袋環顧四周。發現除了幾個室友外,在他們身後還有幾個熟面孔……特指在審判庭曾經見過的老熟人。以及,在這些人的身後還有更多若有若無的視線掃了過來。
蘭斯的小臉皺巴巴,絕望地呻|吟起來:“……不,又出了什麽事情嗎?”
難道又是神像出了問題?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些光索?不對,他沒有聽到任何奇怪的聲音,而且這一次站在上面的人是塞拉斯,學長不會害他的。可不是神像,那又是哪裏出了問題?
其中一個審判官走了過來,聲音平靜地說道:“不,你沒有做什麽。事實上,這一次的祭典很成功,沒出現意外。”他是之前曾參與過審判蘭斯的審判官,不過這人行事中規中矩,沒有刻意為難過蘭斯,蘭斯也不讨厭他。
他身後另一個審判官抱着胳膊,嘆了口氣:“對,是沒出意外。只是這一次的神恩……”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前一個審判官瞪了一眼,立刻住了口。
第一個審判官朝着蘭斯點點頭:“不必擔心,同為光明的信徒,不會有人敢為難你。”他一邊說着,一邊做了手勢按向心口。
蘭斯下意識回禮,再擡起頭,那幾個審判官都已經離開了。
丹尼爾看了眼紮比尼,紮比尼朝着他們使了個眼色,西蒙立刻走到蘭斯的身後推着他的背:“走走走,我們先離開這裏。”
蘭斯順着西蒙的力道走,聲音小小:“你們在擔心什麽?”盡管幾個室友都沒有表現出來,可他還是聞到了緊張的氣息。
紮比尼順口說道:“再不帶你走,待會你就被人生吞活剝了。”
他們幾個跟逃難一樣離開了聖明廣場,這期間蘭斯甚至沒來得及去和塞拉斯打一聲招呼——雖然那麽多人在廣場,學長未必能看到他,可至少他想讓塞拉斯知道,自己的确應諾來了。
在匆忙上馬車的時候,蘭斯還注意到這馬車換過了,翼馬換做了兩只羽蛇。
幾個人上了馬車後,丹尼爾看起來松了口氣。
蘭斯看着他們幾個的臉色,不懂地問:“你們為什麽看起來那麽着急?”
紮比尼沒好氣地說:“不早點帶你出來,你待會未必能出來。你知道今天聖明廣場上,有多少神恩籠罩在你身上嗎?”
“什……神恩?”蘭斯茫然,“這是什麽意思?”
西蒙按着蘭斯坐下,自己随意坐在對面,聳肩說:“每次聖明廣場的祭典到了最後,總會有神恩賜下。只要足夠虔誠,足夠親近光明的人,總會被神恩眷顧。當然,在這之外,天賦越好的人,可能獲利會更多,可是從來都沒有像你這樣……”他皺着眉,似乎是在找一個合适的形容詞。
紮比尼:“從來沒有人能像你這樣,得到神明的偏愛。”
是了,偏愛。
如果這不能稱之為偏愛,那還能用什麽來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