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還是那輛馬車,還是沒什麽形象的幾個人。
蘭斯被他們包圍在中間,抱着洛呆呆的,好像在想什麽事情,過了好一會,他慢吞吞地說:“那你們這麽急忙帶着我離開,是擔心其他人的追問?”
“呵,追問?”紮比尼冷哼了聲,“你說得太溫柔了。”
那就是一群禿鹫。
像蘭斯這樣一張白紙幹淨的家夥被拖入名利場裏,會被迅速辨認出稚嫩的氣息,不過一會就會被撕咬碎。
丹尼爾:“剛才那地方人太多,審判庭的人離開後,那群人肯定會聞風過來,打着和你認識的主意,随時随地在你身上啃幾塊肉。”
西蒙聳肩,随手喝着一杯茶——說實話,在他們上來的時候,這房間裏就已經擺好了香醇的紅茶,蘭斯到現在都沒明白這是什麽奇特的魔法——然後嘆了口氣:“沒他們幾個說的那麽誇張,不過這些人都是各國的權貴,像你這樣幹淨、也沒有背景的好苗子,肯定會有人搶着要收攏到自己麾下。”
而且是不計手段、不計代價。
事實上,如果不是舍弗閣下将蘭斯收為從屬生,這樣的事情早在幾個月前就會發生。而現在聖明廣場上的祭典儀式裏,在那麽多信徒,那麽多職業者裏,蘭斯享用了如此多的神恩……這樣肆無忌憚的偏愛,足以加重籌碼。
要是任由蘭斯留在那,真的說不準能不能走出來。
“……我不明白。”
在幾個朋友留給蘭斯消化的這段時間裏,洛游走到蘭斯的肩膀上,少年抱着被紮比尼随手塞過來的茶碗,過了一會才慢慢開口。
“我不明白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是想說,的确,最近他的感知越來越敏|感,總能見到那些活潑的小家夥,可也從來沒有過今天這樣。
蘭斯回想那些無法阻止的洪流,他的身體幾乎被這種過于|迅猛的能量擠爆,隐隐約約間,他甚至能感覺到身體的許多方面被強化,或者是改造……總而言之,要是現在誰和蘭斯來過一場,說不定要被蘭斯的力量震撼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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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空出一只手,緩緩抓緊。
這在簡單的動作裏,蘭斯感覺到澎湃的力量。
這是他之前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蘭斯畢竟是法師,少時的經驗只是讓他身體更加靈活,知道要怎麽在打鬥中規避危險,可不代表他真的成為了一個力量強悍的人。
就算在“夢”裏多次為了躲避怪物鍛煉出來——奇異的是,盡管蘭斯一直堅定稱之為夢,可他在夢裏經歷的一切似乎會反饋到現實裏,包括他日漸熟于戰鬥的習慣——可那畢竟是日積月累,而不是現在這樣暴漲的強度。
這在頃刻間的改造,簡直神奇到不可思議。
紮比尼:“你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們怎麽會知道?”他摸着下巴,看起來覺得很有趣,“不過,我覺得有一個人會知道。”
蘭斯:“……學長?”
紮比尼打了個響指:“當然是他。”
紮比尼的話的确很有道理,這件事上,除了塞拉斯外,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蘭斯:“不知道現在學長會不會很忙?”
丹尼爾聽到他的話,湊了過來:“你有辦法聯系上舍弗閣下?”
蘭斯摸過自己的耳朵,從赤焰石耳釘裏拿出一顆小球,這顆球面呈現出無數個密密麻麻的八角形狀,随着蘭斯手指的動作亮了起來。
“嗯,學長給了我通訊球。”
這是由矮人與工匠之神教會所創造的通訊工具,不過使用人選比較單一,一般只能兩人雙向聯系,所以顯得昂貴又不劃算。
在緩慢的亮起三四次後,通訊球突然打開,露出中間的成像道具,一張臉浮現在了通訊球的上方。
“蘭斯。”
年輕教士笑吟吟地叫了他的名字。
他那邊似乎很熱鬧,不過一會,那些聲響就全部消失,只剩下塞拉斯一個人。
“學長,我今天有來看祭禮。”蘭斯乖乖地說,“不過,好像惹了點麻煩。”
“不算什麽麻煩。”塞拉斯漫不經心地說,“神恩賜下,誰能擁有,是每個人的際遇。神更喜歡誰,寵愛誰,難道也要解釋說明嗎?”
他顯然知道蘭斯在說什麽。
不知為何,塞拉斯這麽說的時候,原本應該恒溫的房間內,幾個人都莫名打了個寒顫,好像是觸碰到了什麽不該妄為的領域。
紮比尼背後冒了冷汗,誰敢質疑神?
這無疑是亵渎。
蘭斯:“……我只是覺得,”他歪了歪頭,黑眼睛裏滿是困惑,“我不明白為什麽。”
擁有強大的力量很好。
不管是身體還是感知,甚至那過于敏銳的靈性,蘭斯從沒有覺得這麽舒暢過。
只是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太過慷慨,以至于蘭斯都有些惶然。
……有某種不安再次浮現。
而這一回,即便他的身體湧現出更多的暖流,都無法拂去那種奇異的冰涼。
蘭斯一向很清楚危險的存在。
“蘭斯,我們無從知道神的想法。”塞拉斯平靜從容的聲音響起,帶着無奈的笑意,“比較值得擔心的反倒是你,你為什麽會覺得自己‘不應該’得到這麽多?”
蘭斯下意識張開嘴,卻沒能說出什麽。
“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若是得到這樣的神恩,不論是誰都不會覺得自己不值得,他們只會覺得,‘這是神選中了我’。”年輕教士的聲音在這個時候顯得略有刻薄,“他們不會質疑神的選擇。”
這句話很輕。
它是那麽輕飄飄,卻莫名好像一股重錘狠狠敲了下來,将某種從來沒有浮現出來的真實重重捶打着,蘭斯的身體不自覺僵住。
“蘭斯,你為什麽會質疑神?”
…
神誕日的祭典異常熱鬧,正常的馬車根本無法在道路上行走。值得慶幸的是,紮比尼擁有的馬車從來都不怎麽正常。
羽蛇游走在天空,最終在學校門口停下來。
光明學院大部分的學生要麽在教堂,要麽在外面參與祭典,這讓學院反而冷清下來。
等他們都下了馬車,紮比尼才擡手拍了拍蘭斯的後背,“你和舍弗閣下聊完就一直在發呆,出什麽事情了?”
塞拉斯和蘭斯的對話是一場秘密。
他們只聽到了對話的前半部分,卻不知道後面聊了什麽。有一股神奇的偉力降臨,屏蔽了他們的聽覺,哪怕去讀蘭斯的嘴型,看清楚的瞬間也會忘記那是什麽意思。
他們只能看到少年單薄的身影随着對話僵硬起來。
西蒙一把捂住紮比尼的嘴巴,沖着蘭斯微笑:“你當他放屁,不用管他。”舍弗閣下都下了限制,紮比尼還敢去問,要找死也不是這麽個死法。
紮比尼唔唔地掙紮起來:“……我,那不是……你看蘭斯,現在都呆呆的……”
蘭斯沒忍住笑起來,認認真真地說:“我沒事,紮比尼,不用擔心我。我現在可是很厲害的。”他伸出手,朝着紮比尼比劃了一下。
紮比尼挑眉,伸手握住了蘭斯的手。
蘭斯的眼睛彎彎,笑得好看極了。下一瞬,紮比尼就慘叫出聲。
“疼疼疼疼疼——我的手!”他跳起來,拼命揮着自己的胳膊,“蘭斯,你的力氣什麽時候那麽大了!”
到底誰才是法師啊!
蘭斯:“今天。”
…
如果不是聖明廣場的意外,蘭斯現在肯定要去大教堂祈禱。可現在他站在宿舍的窗邊充當着洛的攀爬架,有些茫然地注視着天邊。
傍晚的陽光和清晨比起來,總是多了幾分寂寥。或許是那別有不同的殘陽,總是與鮮血有些類似。蘭斯伸手觸碰着窗戶,冰涼的手感讓他回過神來,低頭看着正在他身上肆意游走的藤蔓。
今天的洛,比平時要活潑很多。
蘭斯想,那大概是因為,洛終于吃飽了吧。
那麽久以來,蘭斯能給洛的喂養只有自己的血肉,在來了光明學院後,因為尤金大人的慷慨供應,洛得以從萎頓複蘇,重新恢複活力。可不管給洛多少自己的血,又給了多少活化劑,蘭斯其實都知道……
洛吃不飽。
它一直一直,都沒有吃飽過。
以撒蘭草是一種非常兇殘血腥的異種,它們以血肉為食。這是蘭斯來了學院讀書後知道的知識。
洛是以撒蘭草,以蘭斯一人的血液供給(更別說每次跟貓食般只有一點的吸食)根本不足以維持它的生長。它需要大量的血肉,非常大量……就算活化劑提供了很多能量,可那還是不夠。
直到今天。
直到在聖明廣場上。
就在蘭斯以為自己的身體要被撐爆的時候,以撒蘭草在他的身上游走起來,那在幫蘭斯緩解痛苦的同時,也讓他意識到……洛同樣也在汲取能量。
在祭典結束,蘭斯被紮比尼他們拉着跑的時候,他第一次感覺到洛的滿足。
它吃飽了。
真正意義上的滿足。
洛能吃飽,他當然很高興。
可洛為什麽能吃飽?
蘭斯盯着那些粗綠的藤蔓,聲音輕得不可思議。
“洛……你為什麽能吸收光明的神恩?”
幾乎如出一轍的問話方式,早先是塞拉斯問蘭斯,而現在,是蘭斯問洛。
蘭斯無法回答塞拉斯,正如洛無法回答蘭斯。
原本肆無忌憚的藤蔓蜷|縮收斂起來,最後只剩下最最開始那只有幾根小小的嫩芽的可憐模樣,幾根觸須小心翼翼垂落在蘭斯的手指邊緣,就那麽啪叽着。
“壞。”
蘭斯輕聲說。
他知道,洛是故意的。
故意用弱小、可憐的姿态來讓他心軟。
可洛已經不是之前孱弱無助的形态,蘭斯在留影石裏見過以撒蘭草全盛時期的模樣,只要它想,那的确是如同一座茂盛的血腥叢林。
蘭斯舉起手,那一小撮藤蔓垂落在他的手掌邊緣,就那麽任由他的晃動而輕輕飄動,是那樣無害又嬌小。
“不管你是什麽東西,我不會丢下你的。”
蘭斯嘆了口氣,又笑了起來。
少年的聲音沒有任何動搖。
就如同當年他在垃圾堆裏撿到這東西的時候,如同他試圖将自己的心髒血肉喂養給洛的時候。
洛試探着爬上蘭斯的手腕,有像是吸盤的東西輕輕啃着他的皮肉,力氣不大,更像是在嬉鬧。
然後,又慢吞吞爬遍蘭斯的全身。
對于以撒蘭草來說非常危險的口器就啪叽在蘭斯的脖子上來回摩擦着,那細膩的皮肉對它來說是最可口的食物,少年就那樣毫無戒備地袒露在它的面前。
洛眷戀地蹭了蹭蘭斯的脖子,又啃了啃,比起進食,那更像是親昵的互動。它滿足地賴在蘭斯的身上,恨不得自己的全部觸須都搭在少年的身上。
可它現在太大了,少年又太小了。
它有點生氣,卻又不那麽生氣。
背對着蘭斯,洛偷偷摸摸捏了個口器,密密麻麻的鋸齒狀葉片張張合合,像是在學着說話。
蘭——
斯——
它抖了抖葉子,像是在笑。
蘭斯想聽它說話。
洛會……洛會滿足蘭斯的所有願望。
不管那是什麽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