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蘭斯捂着腦袋,那脹痛遲遲沒有消退,奇怪的呓語聲在重重疊疊地回蕩,就好像聲音長出了可怕的爪牙拼命抓撓着他的耳膜。
“放松……”塞拉斯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邊,手掌不住撫摸着他的後背,一下又一下順着,“別聽,也別想。”
那聲音有點冷,卻讓蘭斯清醒了些。
痙攣的手指蜷縮又放松,過了好一會,蘭斯才無力軟倒在塞拉斯的懷裏,感覺那種無來由的畏懼終于褪去。
蘭斯輕輕喘着氣,帶着一點茫然:“……我剛才,是聽到了不該知道的知識?”這有點像是之前塞拉斯警告過他的那樣,有些知識、或者地方是很危險的,一旦說出口,會帶來更大的危險。
“一般來說,的确是這樣。”塞拉斯平靜地說道,“不過,你既然能看到光索,那這個知識對你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危害。”
蘭斯已經恢複了力氣,足以坐起來。
他有些震驚地看着塞拉斯,沒忍住吐槽:“這都不算……危害嗎?”他剛才都感覺自己的頭要炸開了。
塞拉斯搖頭:“你沒見過真正的危害。”
他掏出一個留影石——說實話,蘭斯沒看清楚他到底是從哪裏摸出來的——然後擺放在蘭斯的面前,按動了其中的開關。
“審判庭最近接到的一個案子,這是現場留影石複制下來的畫面,你可以看看。”
留影石的上空浮現了一處幽暗的光影,看起來時間應該是在半夜的狹窄房間,有個男人佝偻着腰坐在書桌前,那個姿勢非常奇怪,整個肩膀奇異地往裏面縮,幾乎要撲上桌面。
“……艾爾德爾,艾爾德爾……嘻嘻,陷落之地……”他的聲音急促又緩慢,“安納托利亞……”緊接着是一連串不連貫的句子,就好像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強迫着他把那些東西念出來,那甚至看起來不像是他本人該有的聲音。
它變得扭曲,嘶啞。
也就是眨眼的時間,男人的腦袋突然碎裂開,腦漿和血液四散,在他的脖子處有暗影在蠕動爬行,最終潰散成吞噬了整個房間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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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斯一揮,那些奇異的光影就消失了。
“這個人引發的異變吞噬了一整棟旅館,連帶着旅館附近的三棟房子,一共三十七個人。”
“因為他接觸到了不該知道的隐秘。”
這一回,蘭斯的語氣堅定了些。
塞拉斯點頭:“一般來說,普通人類都不該接觸到這些,他們的身體沒經過力量的淬煉,過于遲鈍的靈感也不會提醒他們危險的來源。”
隐瞞,其實是保護。
蘭斯再一次意識到這個道理。
塞拉斯碰了碰他的側臉,手套冰涼的觸感讓蘭斯回過神來,“我相信,你還有更多的問題想問。”
蘭斯沒有挪開。
學長似乎很喜歡這樣親近人,作為每次總是被他摸摸捏捏的對象,蘭斯其實也……蠻喜歡的。
他無意識蹭了蹭那冰涼的手指,輕聲說:“學長,如果信徒是錨……”在說出這句話時,蘭斯的心跳莫名加快,就好像這句話帶着某種禁忌,讓他的聲音不由得降低下來,“那錨,起的是穩定的作用嗎?”
“你很敏銳,蘭斯。”塞拉斯的眼底帶着笑,他的聲音也跟着輕下來,“這就是争奪的本質。”
蘭斯模糊地意識到,信徒是錨這句話,或許還代表着更多、他現在還不知道的深層含義。
不過塞拉斯沒打算繼續深入解釋,他話音一轉,說起了別的事情:“今天來圖書館,怎麽沒帶那異種?”
蘭斯:“洛最近一直犯困。”
在漫長的時間過去後,以撒蘭草第一次吃飽,它看起來像是進入了蟄伏期以消化這大量的能量。哪怕它再想纏繞在蘭斯的身上,都會在不久後變成幾條垂落的藤蔓。
蘭斯不想它在外面出事,趁着它困頓的時候出來的。
塞拉斯:“你似乎一直把它當做某種意義上的人。”
蘭斯回想着自己的用詞,的确留意到這其中微妙的差別:“除了沒有人的模樣,也不會說話外,我覺得洛和我也沒什麽差別。”
塞拉斯:“它的确是比一般的異種要聰明得多。”
蘭斯驀然想起講師說過的知識,課上的确提及過,大部分的異種是不該有智慧的,只會在愚鈍的本能驅使下做出破壞……只有少數的異種能像人那樣,不過這種珍稀物種一般也會頭也不回地投向邪神教派的懷抱。
“異種為什麽更多選擇那些……而不是諸神教會?”
塞拉斯聽到蘭斯這麽問。
少年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是害怕這也是一個不能外傳的秘聞,那種謹慎認真的模樣,看起來有點可愛。
……可愛?
他若有所思咀嚼着這種奇怪的情感。
這是很少體會到的情緒。
或者應該說,他本不能體會到這些情緒。
塞拉斯任由這種奇怪的情緒蔓延,回答着蘭斯的擔憂:“異種是一切畸形的變化,先天性影響到它們的力量已經定性了它們,無法再更改了。”
……可是洛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洛不應該能吸收聖明廣場上的神恩——正如蘭斯最開始猜想的那樣。
那麽,洛到底是什麽?
帶着這樣的困惑,蘭斯離開了圖書館。
在離開前,塞拉斯帶着蘭斯在一樓開了放行條,他開放了他的權限。只要蘭斯想過來,Ⅱ級以下的資料都可以任意查看。Ⅰ-Ⅱ級的資料待申請後開放。
塞拉斯把那張登記了蘭斯名字的紙片遞給管理員。
圖書管理員擡頭,看着他們笑了笑,收下了那張小小的紙片。
和塞拉斯分開回到宿舍後,蘭斯發現洛還在睡。
他站在盆栽前——是的,洛蜷縮回盆栽裏睡覺了——有點沉默,其實他剛才應該問學長才對,他的學識淵博,為人也很可靠,求助他的話,起碼比蘭斯現在這樣茫然好些。
可洛的情況太特殊,蘭斯不想這麽做。
“早點醒吧。”蘭斯摸了摸藤蔓,低低地說,“我想見你啦。”
…
又過了兩個月,洛斷斷續續醒了幾次。
它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蘭斯也看得出來它在蛻變。朝着好的方向。所以原本提着的心放下來,他專注于自己的問題。
……那個每個月都會出現的小問題。
是的,他又熬過了兩次。
拼了命地。
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管出現在蘭斯夢裏的存在到底是什麽,都遠不是之前那些怪物能比拟的,那就像是另外一個維度……或者另外一個世界才有可能出現的東西。而更可怕的是,蘭斯覺得祂(他試圖用它來形容,可每次都會無意識地替換成祂)好像在逐漸變得……強大?
那是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蘭斯甚至給不出任何的判斷标準,僅僅是一種預感。
可能這個存在要出現在這個世界,出現在蘭斯的夢裏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所以才只能在每個月的十六日出現。可哪怕有什麽所謂的屏障,也無法真正阻止得了祂的步伐。
祂還是一月比一月更加靠近。
蘭斯開始能聽到祂的聲音,那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寒而栗的動靜……某種黏液蠕動流淌着,渾濁不清的呼喊,只聽到一聲就身體發僵幾乎不能再動,它比起呼喚,對蘭斯來說更像是某種襲擊,每次都讓他痛苦萬分,尤其那呼喚還是在叫他的名字。
“……&%*#……”
起初是完全聽不懂的呓語。
扭曲,混沌。
是蘭斯完全沒辦法辨別清楚的聲響,那時候他還能當做是無關的雜音。
直到。
“……蘭斯……”
祂發出了清晰,完整的音節。
哪怕那異常扭曲怪異,可在祂清楚念出蘭斯名字的瞬間,一股瘋狂的沖動迫使着他張開嘴巴,強迫着他去回應這聲呼喚。
……不行!
蘭斯的本能瘋狂地提醒着他,絕對不能回應。
朦朦胧胧間,蘭斯意識到這一點。
只要他不做出回應,他就還是安全的……盡管只是暫時。但沒關系,暫時也是勝利……對吧?
那天蘭斯幾乎是慘叫着醒來。
他的神經本該在這反複無常的夢境裏衰弱下去,變得神經質而瘋狂。正如所有觸碰了不該知道的隐秘的人的遭遇,可奇異的是,只要蘭斯在夢境裏醒來,那些恐懼就會稍稍遠離他。
這是蘭斯能堅持到現在的理由。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大概是是那天在聖明廣場上的那場恩賜。在那之後,蘭斯聽到那些呓語雖然還會痛苦,但不至于完全失控。總而言之,每個月一次的逃命,已經成了蘭斯生命裏的固定節目。
在他再一次渾身大汗醒來,虛弱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發呆的時候,蘭斯呻|吟了聲,将小臉埋在了枕頭裏。
值得慶幸的是,他又一次逃脫了。
不幸的是,祂的影響越來越大,如同穿越了某種壁壘……
他打了個寒顫。
這真是個可怕的猜想。
這一次的夢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樣,一成不變的夢境裏出現了某種建築物,可在黑暗裏,他很難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麽——哪怕是憑借着加強後的身體。
黑暗有些時候過于濃郁,遮蔽了所有的氣息。
蘭斯摳着枕頭,等到第一縷陽光出現後才從床上坐起來,他提着校服去沖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又換了床單,收拾好一切後,和沉睡的洛打完招呼才溜達達出去上課。
經過一整天漫長的煎熬(雖然這麽說對老師很抱歉,不過以蘭斯今天的精神狀态的确承受不了太多的知識灌輸)後 ,蘭斯看着講師離開的身影吐了口氣,終于結束了。
他起身收拾東西,還沒弄完,就看到一個女同學靠了過來。
她看起來有點焦慮,不過還是儀态得體朝着蘭斯行禮。蘭斯的手停留在心口,輕輕回禮。
“請問,蘭斯同學,你今天有見過海蒂嗎?”
聽到女同學提起海蒂,蘭斯這才又看了她一眼,認出來她是經常跟在海蒂身邊的朋友。而他會記得海蒂,純粹是因為她和最開始的比利相同,都對他懷有極端的憎惡。
蘭斯搖了搖頭,平靜地說:“我沒有見過她。”應該說,今天班上的同學,都沒有見過海蒂。
她曠課了。
女同學露出憂慮的神情,好像在思索什麽,過了一會慢慢說道:“抱歉,蘭斯同學,我沒有辦法……海蒂昨天晚上和我大吵一架,是……是有關于你的事情,吵完後她就離開了宿舍,今天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她說出這話的時候,大概自己也覺得很理虧,所以羞愧得擡不起頭。畢竟他們都知道,海蒂之前對蘭斯的态度可不怎麽好。
蘭斯沉默了會,沒有去問那些多餘的原因,“我昨天到今天,出入的時候身邊都有人,你如果懷疑……”
“不不,我不是懷疑你騙我。”女同學急切地說,“我只是,抱歉,我知道這麽做很不好,可你是唯一的線索了。”
蘭斯看着她急出汗的模樣,想了想:“我不知道她的下落,不過有個人可能知道。”
他平靜從容的态度安撫了女同學。
“我幫你問問。”
…
“所以,你就來找我?”
紮比尼抱着胳膊,面無表情地說。
“所以,我就來找你。”
蘭斯老實重複。
紮比尼露出猙獰的表情,猛地朝他撲過來:“你還有臉重複,你聽聽自己說的什麽話?你不知道那女的對你什麽态度嘛?”身邊的丹尼爾和西蒙一個捂臉,一個捂嘴,看起來根本沒打算阻止他。
蘭斯飛快閃過紮比尼的襲擊,無奈地說:“我不是幫海蒂,是幫她。”他指了指邊上非常尴尬、恨不得鑽進地洞去的女同學,她叫娜拉,“她之前偶爾,會幫我說話。”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很平靜,就好像過去的事情對他沒有半點影響。
紮比尼停下動作,板着臉看了眼蘭斯,最後嘆了口氣:“就這一次。我讓人查查看。”在這偌大的學院裏,權勢雖然不管用,但有些時候,還是有那麽一點用的。
這就是蘭斯為什麽來找紮比尼的原因。
他們剛坐下來喝茶不久,紮比尼就收到消息,昨天晚上有人看到海蒂朝着其他學區去了,就連具體的方向都有。
娜拉聽到這個消息,捂着心口終于松了口氣。她臉上的表情放松些,終于能勾起個勉強的微笑。
“海蒂的行蹤找到了,那麽娜拉,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你沒想過要去尋求老師的幫助呢?”
蘭斯平靜的聲音,卻讓娜拉的微笑完全僵住,身體一動也不敢動。
“……是因為海蒂要做什麽不該做的事情?還是這件事,與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