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蘭斯幾個跳躍退到了教堂的左側, 然而塞拉斯的動作更快,仿佛如影随形,他的聲音慢悠悠的、帶着幾分無奈:“蘭斯, 你這麽毛毛躁躁的,跑錯方向了吧?”

蘭斯咬牙:“你不是塞拉斯學長!”

“是嗎?”塞拉斯倏地出現在蘭斯的跟前, 含笑地看着他,“那你覺得我是什麽?”

他就站在那裏,幾步之遙。

他笑起來的時候, 眉毛會微微上挑, 他的微笑很溫柔, 所以總是能讓人的情緒輕易放松下來。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帶着點安撫的意味,手指會無意識地撫摸着蘭斯……不管從哪裏來看, 他都和真正的塞拉斯沒有區別。

“塞拉斯學長才不會像你這樣……”蘭斯的聲音沙啞, 沒有立刻說下去,“……不會是你這種怪物。”

“那像蘭斯這樣,每天晚上都會夢到塞拉斯的人,又算是什麽?”塞拉斯揚起眉毛, 毫不在意蘭斯戒備的姿态邁步朝着他走去,“算是……欲求不滿嗎?”

“站住!”蘭斯厲聲喝道,“我不會手下留情。”

就算是披着塞拉斯人皮的怪物, 那也只是怪物, 和當初在告解廳的存在, 沒有任何的差別!

噠。噠噠。

塞拉斯抓住蘭斯手裏的波比的壞習慣, 拽着它戳住自己的心髒,“你真的會殺了塞拉斯?”

這麽近的距離, 蘭斯甚至能夠感覺到他的吐息。

那說話的語調,低柔的腔聲, 還有熟悉到不可能再熟悉的态度,就算是換了另一個人來,也不可能比此刻的“塞拉斯”更像是塞拉斯。

……如果,這個塞拉斯是真的呢?

霎時間,蘭斯的小臉上浮現出劇烈的動搖。哪怕只有一瞬間,也被塞拉斯捕捉到了。

Advertisement

塞拉斯笑了起來。

這是這一次的微笑不再是那麽溫和,更像是捕獵前的趣味。

他彎下腰,靠在蘭斯的耳邊說話:“你會怎麽選擇?”

蘭斯打了個寒顫,濕冷陰涼的氣息吹過,他怎麽會忘記呢?塞拉斯的溫度總是那麽低,就好像永遠無法溫暖起來,他記得他還曾經問過,學長是怎麽回答他來着。

啊,他想起來了。

那天,塞拉斯笑吟吟地說:“也許我不是人,所以才一直溫暖不起來呢?”

那是一個,笑話。

噗呲——

蘭斯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對塞拉斯下手,在利刃紮穿男人皮肉前,他的确是這麽想的。然而,然而,當他身體本能地動彈起來的時候,蘭斯的理智并沒有阻止自己這麽做。蘭斯瞪大了眼,咬緊了牙,臉色緊繃得再沒有半點的表情,他抓緊手裏的波比的壞習慣,更用力更用力地紮穿塞拉斯的心口,連帶着一瞬間被他心念一動後取出來的所有藏在赤焰石耳環裏的東西——

轟隆隆!

劇烈的響動聲砸在了眼前,那爆|炸掀起的熱量将蘭斯狠狠地推了出去,整個人飛起摔在了牆壁上。

蘭斯滑倒在地上,扶着地面嘔出一口血。胸口腹腔一陣翻滾,大概是受了內傷,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沫,抓住了突然出現在手裏的法杖站了起來。

在飄散的煙霧裏,有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蘭斯知道剛才那動靜雖大,可絕對不可能真正重傷塞拉斯的。他迅速後退,拉開了彼此的距離。

步出煙霧的年輕教士看起來有點狼狽,身上的衣服稍顯破損,而身上也有着幾道傷痕。那麽近的距離的轟炸,就算是塞拉斯也是會受傷的。

畢竟那些魔法藥劑,魔法道具,亦或者是詛咒物,可有不少是塞拉斯給蘭斯的。

“拿着我的東西對付我?”塞拉斯聽起來像是有點無奈,“你可真有法子。”

“給了我的東西,就是我的。”蘭斯冷着小臉,“這不是學長一直想教我的事情嗎?”

塞拉斯斂眉站定,視線落在蘭斯的身上,“終于不逃避了。”

不再說怪物,不再回避真正的存在。

蘭斯木着臉不回應他。如果可以的話,蘭斯當然希望一直逃避下去,如果這真的只是夢,或者永遠都是噩夢,那蘭斯或許不會有這樣激烈的反應,為什麽……?!

蘭斯不說話,攥着法杖的手指卻已經憤怒到在發顫。

邪神也好,邪|教徒也罷,就算是這永遠都逃不開的噩夢裏,蘭斯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放棄。不管他面臨是怎樣的絕境,哪怕只是他一個人,哪怕永遠都只有他自己,可他還是能堅持,還是能繼續下去……可為什麽他最想不到的人,偏偏和這所有的起源有關?!

到底問題出在哪裏?血祭之月,塞拉斯,還是……蘭斯看向教堂深處的神像,身體微微弓起,那是一個随時都有可能彈跳開的姿勢。

“光明在上,難道就連光明之鑰,也要堕|落了嗎?”

蘭斯的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塞拉斯的诘問。

“或許這個問題,蘭斯,你應該去問洛。”塞拉斯沒有再靠近,卻也保持着那若近若遠的距離,冰涼的藍眼眸注視着蘭斯,“他在你身邊,可有許多年。”

……蘭斯怎麽從來沒發現,站在敵人的角度來看待塞拉斯,他的模樣是如此冷硬而殘酷。

“這件事和洛有什麽關系?”蘭斯硬邦邦地開口,“洛是我撿回來的,是我的家人。他和你,和學院裏的一切,都沒有關系。”

蘭斯如此清晰地劃分開兩個界限,而洛和他始終是站在同一邊的。

塞拉斯低低笑了起來,可蘭斯分明能感覺他并不是真的在笑,那笑聲裏透着的寒意讓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他眼睜睜地看起年輕教士擡起手,他的手指是修長優美,只是那麽在虛空中劃開,空氣裏霍然漏出一個明黃與猩紅交織的通道。

兩種奇異的色彩交織着爬滿了整個通道,時不時閃爍的光斑讓人眼睛刺痛,這漏開的地方洩露着極其危險的氣息,在閃爍的斑點裏,蘭斯甚至隐隐能夠感覺到被凝視的惡意。那就像是那些只能在角落裏顯身的怪物……它們栖息的地方,就在這通道嗎?而這通道,到底又是什麽?

塞拉斯無視了通道裏的兇險探手進去,一邊慢悠悠地說:“是啊,按照蘭斯這麽說,洛是只屬于你的家人,那麽……”他往後一退,手裏不知道抓了什麽東西仿佛正在與他的角力。可不管對方怎麽掙紮,塞拉斯還是輕而易舉地将它從甬道裏拖了出來。

在看清楚那東西是什麽後,蘭斯臉色大變,他下意識往前踩了兩步,“洛!”

就算世界上的以撒蘭草都長得一模一樣,蘭斯也不可能認不出來洛。

被塞拉斯抓住的以撒蘭草簡直暴怒到了極致,往日裏平靜的觸須全然膨脹起來,尖銳地紮穿塞拉斯的皮囊,又有更多的枝葉吐出毒液,滋啦滋啦的消融聲接連不斷。小半個教堂都幾乎被以撒蘭草給撐爆,就此時此刻的畫面來看,任是誰都說不出到底誰才是惡人。

“蘭斯未免也太偏袒,現在遭受襲擊的人,是我吧?”

蘭斯抿緊嘴巴,如果不這樣,他怕自己會說出什麽激烈的話。可是忍了又忍,胸腔裏彌漫的怒意和驚恐還是讓他脫口而出:“人?你真的是人嗎?”

他強迫自己不要去看洛,不要去注視洛,更不要去細思他們那怪異癫亂的場景。

因為……因為……

蘭斯眨了眨眼,像是在緩解眼睛的酸澀感。

……是他的眼睛出了問題嗎?為什麽在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他會覺得……哈,塞拉斯和洛,是一樣的?

是錯覺,對吧?

這一切,當然只可能是錯覺。

洛和塞拉斯,怎麽可能有關系?

滋啦——

那株龐然憤怒的以撒蘭草後撤,就正正好擋在了蘭斯和塞拉斯的中間。那些幾乎能夠撐破教堂穹頂的枝丫微彎垂落下來,尖銳、瘋狂的殺意直沖塞拉斯。

那是一個不可錯認的庇護姿态。

那些混亂和複雜的想法迅速平定下來,蘭斯強迫自己冷靜,“塞拉斯學長,不管你到底是什麽東西,可洛就是洛。我會永遠相信……洛不會背叛我。”

“原來在蘭斯看來,我背叛了你。”

男人的聲音是那麽輕易地就戳穿了蘭斯的想法,讓他猛地擡起頭,清亮的黑眼眸裏滿是燃燒的怒火。

塞拉斯能聞到蘭斯身上的味道。

大片大片的恐懼,無止境燃燒的怒意,暗色的痛苦與絕望,與壓在最底下幾乎難以覺察到的、微弱的喜愛。

人類真是一種奇妙的生物。

蘭斯在痛苦絕望下會真的想殺了他,可與此同時,哪怕在這荒謬詭異的時刻,他心裏無可遏制的喜愛仍能殘留。

他很痛苦。

塞拉斯能品嘗到。

他聽到少年脆弱的靈魂在哀鳴 ,啜泣,顫抖。但在這厚重的痛苦裏,蘭斯又顯得那麽頑強堅定,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真正動搖過。

真是一顆明亮,圓潤的珍珠。

在浩瀚無邊的沙灘上,有那麽多的沙礫,要麽多的碎石,也有散落在沙灘海面底下的珍珠。比起沙礫碎石,珍珠是那麽的稀少,只有那麽一點數量才能閃爍着微光;可是再明亮的珍珠,也不過只是珍珠。

砂礫碎石是錨,珍珠也是錨。

人不會在意腳下的沙礫有多少,就像是神也不會俯身細看那些珍珠。

只有極其偶爾,或在機緣巧合之下的珍珠,才能得到那麽絕無僅有的機會 ……是啊,是真的非常珍貴、萬中無一的可能性……神會看到它們。

嘻嘻,多麽、多麽難得的機會呀。

蘭斯從來不知道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曾是一種怎樣的奇跡,然而在最初的開始,在蘭斯選擇從垃圾堆裏抱回以撒蘭草開始,或許就代表着命運的齒輪被無聲地敲響。

就像現在,洛擋在了蘭斯的身前。

——洛永遠都會保護蘭斯。

在最初和最後的開端,是蘭斯讓以撒蘭草真正“活”了過來。那麽多的■■行走在人世間,唯獨小小的蘭斯抓住了以撒蘭草這個■■,唯獨這個■■在蘭斯的滋養下與衆不同,這如何不代表着奇跡?

這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會拿着自己的心髒與血肉喂食一顆異種,就只抱着純粹的希望對方活下去的心思。

他将以■■當做真正的生靈,孕育出真正的奇跡。

于是■■成為洛。

身為奇跡本身的洛徹底記住了蘭斯的味道,當然,也即是所有的■■。早在當年宮廷宴會之上,塞拉斯就已經标記了蘭斯。

蘭斯以為這一切的災難都自學院讀書而起,然而命運早在一開始,就已經降臨。

純粹無比的意志,毫無雜念的信念。

越是堅定,越是無法動搖,便越會滋生出明亮純潔的靈魂。

而這,從來都是神明最垂涎的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