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愛德華, 我不明白。”
德約塞城的月光暗淡,在狹窄的小巷深處,有窸窸窣窣聲。這是老鼠爬蟲的天地, 也是罪惡滋生的天堂。這座城池被治理得很好,只是再好的地方, 也總歸有光照不亮的地方。
“我們可以找到更好的,而不是只執着于丢失的那個。”
說話的人聲音低啞,如果不看她的臉, 恐怕聽不出來這是個女人的聲音。她的大部分面孔都掩蓋在黑暗裏, 正沿着黑暗走。而她身後躺着好幾具屍體, 只是有淡淡的黑霧缭繞着,而就在這些黑霧底下, 這些屍體都在緩慢地消失, 仿佛被啃噬了一般。
“沒有更好的。”清脆的聲音響起,聽着只是個孩子,“他就是最好的。”
女人看起來像是不大服氣:“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少年,這輩子都沒見識過什麽東西, 哪裏就能稱得上是最好?”
“哈哈,安娜,你這是偏見。”
走到小巷的盡頭, 安娜擡起手, 幹枯的胳膊按住了牆壁上的板磚, 也不知道觸動了什麽, 腳下微光顯露,她的身影立刻消失不見。
然後, 連帶着她身後躺着的那些屍體也跟着消失了。
不到一會,德約塞城的警探趕了過來, 明明檢測到了這裏的異常,卻始終找不到線索。
而安娜随意漫步在一條奇異的通道內,還在和愛德華說話。
“這不是偏見。”安娜執拗地說,“他根本就不是個合格的祭品。”
愛德華顯然不想在這件事上和她有太多的争執,他的聲音低下來,當然,以他童趣的嗓音,就算再怎麽壓低,也無法做出多麽威嚴的反應:“最近的情報呢?”
安娜:“正如大祭司所料。”
愛德華笑了起來:“誰都無法逆轉那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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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就連神也做不到。
啪嗒——
他手裏擺弄着一個打火機,點燃一根煙。
安娜從那條扭曲的通道裏走出來的時候,發現屋內聊繞的煙味皺了皺眉,“你這身體才十歲,抽什麽煙?”
愛德華只是笑了笑,他轉動椅子看向身後的窗戶。洞開的窗将月色傾瀉進來,在這個沒有開燈的夜晚,月光卻是如此明亮。
他注視着月,喃喃着說:“有時候,還真是羨慕那小子。”
安娜翻了個白眼,她好不容易從“逆道”裏走出來,結果聽到的第一句話還是這個。那個少年到底有什麽重要的?
那的确是個合格的祭品。就算是安娜也不得不這麽說。在過去那麽多次的獻祭裏,唯獨在弗蘭卡地區的那一次是那麽完美。
不夠多的祭品,不夠完整的儀式,略有倉促的獻祭,不管從哪裏看,那一次獻祭都不該得到太多的恩賜。然而這個遍布缺陷的獻祭卻偏偏成了這百年裏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祂給予了回應。
真正的,血祭教會想要的那種回應。
安娜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她根本不清楚那到底是怎樣一種癫亂狂喜的時刻。雖然最後儀式失敗,他們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可是相比較代價,他們得到的東西卻更多。
愛德華曾經聽說過一種隐秘的說法。
所有獻祭儀式裏的祭品,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是人,而越是純潔質樸的靈魂最是管用。當然,一開始愛德華是不信的。畢竟他也曾用過許多純潔的少男少女來做獻祭,割開他們的血肉,用他們的血液塗抹整個儀式場,可這有用嗎?
呵。純潔的少年與罪惡的狂徒,他們身上流淌下來的血液根本毫無差別。
但在某個時刻,也許是那一天的頓悟,讓愛德華的想法有了稍稍的改變。或許的确是想錯了……畢竟被呵護得世事無知的人,在絕望面前也只會傾塌拗斷……他們找的方向一開始就錯了……
愛德華的目光散落在桌上那一張張畫像。
科尼利厄斯·拉德納,安格斯·克羅夫茨,弗迪南德·博利瓦,瑪麗亞·科內爾,尤金妮亞·凱尼恩……這些或是男,或是女的名字,每一個拿出去都會引人注目。
因為這些都是在史書上曾有過記載,真正能與神明共鳴的名人……而他們都無一例外,都有着相同的品性。
愛德華低笑了聲:“真是令人作嘔的美好品性啊。”
月光更盛,它越來越明亮,那是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亮度,哪怕是月亮最圓的夜晚,也不該有這如同白晝的光芒。
他根本沒有留神指間幾乎燃盡的雪茄,微微皺眉看着天上的月,身後安娜有些緊張地說:“在我離開前,一切都還算正常的。”
愛德華搖了搖頭,正要說話,就在這個瞬間,月光完全綻放,那爆閃的光度讓此時此刻所有直視月亮的人都慘叫出聲,劇烈的痛苦在眼睛裏翻湧,就好像要融化一般。
安娜軟倒在地上哀嚎,愛德華捂着滴血的左眼大口喘息,身體蠕動了兩下自背後撕裂開,兩條成人的胳膊自幼童皮囊裏掙脫開,緊接着是一個頭顱,然後是大半個身體。
“該死!”愛德華咒罵,“時間不夠。”
他原本應該在這皮囊裏再滋養一段時間,才能夠完全長好。而現在,他的身體只有大半恢複了,剩下的還是殘缺不全。
若非他是當初弗蘭卡唯一一個活下來的血祭祭司,大祭司才不會花費大力氣用這種罕有的禁術救他。
但現在愛德華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這些。
他終于看到了引起月光劇變的原因,在那逐漸暗淡下來的(或者說是恢複正常亮度)慘白裏,愛德華看到了瘋狂滋長的叢林。
以血祭的名義,他多久沒看到這麽強大瘋狂的異種了?
咻咻咻——
幾乎是瞬息的蔓延,那些本該是綠色卻在月光的照耀下仍然顯得濃黑幽深的植物癫亂地爬行,在頃刻間就吞噬了大片大片的城市。警報聲早已經響徹半空,到處都是被驚動的職業者和教士。
異種入侵?還是有人故意搗亂?
這可是在光明之鑰的主教區!
哪怕是匍匐在陰溝裏的老鼠——愛德華對此也有着某種詭異的信任,覺得再怎麽樣也不該……
等下。
愛德華臉色驟變,等下!
咻咻——
暴怒癫狂的觸須紮穿這棟樓房,那輕易的姿态就好像剛剛撕開了一片薄薄的紙張。愛德華不得已攀附在觸須上,才避免了被吞噬的倒黴。
當高度攀升到一定程度時,愛德華見到了更為恐怖的畫面。
放眼所見之地,全是龐然的濃黑。
如此龐大的本體……
他剛才的猜測或許還過于保守,這株以撒蘭草顯然是完全體,它會激怒顯露出這麽徹底的形态,必定也有一個迫使它這麽做的原因。
要麽這是一場針對光明之鑰教會的襲擊,要麽,是它的敵人,是它必須露出這種姿态才能應對的強大。而在這主教區內,能做到這點的教士寥寥無幾。
愛德華倏地擡頭迎向月亮的方向,在那輪碩大慘白的圓月中,有一道修長漂亮的人影。月光塗抹着這道輪廓,陰影無法遮蔽他的存在,但凡是擡起頭仰望天際的人,必定會注視到他。
如果換做是其他人,愛德華或許還不能一眼認出來,可這是塞拉斯·舍弗!
……怪不得這以撒蘭草這麽發瘋,站在它對面的人,可是舍弗,光明之鑰的聖子。
愛德華剛想松口氣,卻又覺得不對。
這的确是不對。
舍弗之前也不是沒對付過完全體的以撒蘭草,以他的能力,會讓這場災害擴張到這麽瘋狂的地步嗎?換句話說說,這株以撒蘭草,有什麽值得在意的地方?
而現在,整個主教區,整個光明學院也都被驚動。
在一年級生的宿舍區,紮比尼第一時間踹開了其他人的房間,把人一個個拽了出來。可在踹開蘭斯房間的時候,卻驚恐地發現蘭斯的房間空無一人。
說是空無一人可能算是太過美好的描述,具體來說,是蘭斯的整個房間都空了。原本應該是屬于蘭斯的地方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空洞。
就像是在吃蛋糕的時候,用勺子那麽輕巧地挖了圓潤的一勺。
紮比尼又驚又怒:“蘭斯呢?!”
…
是了,蘭斯呢?
蘭斯在洛的……圓球裏。
那一顆一直懸挂在以撒蘭草的葉片頂端的圓球,在它膨脹成這樣的完全體時,也變得龐大起來,足以容納下蘭斯。
隔着圓球的薄膜,其實蘭斯不太清楚洛到底做了什麽,但他心裏有種奇妙的預感,就好像他們已經從那個可怕的噩夢裏脫離……是真的嗎?他真的能夠離開那個癫亂的地方……這是第一次,可緊接着,蘭斯能感覺到洛的痛苦。
哪怕它成長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它和塞拉斯還是存在着某些先天性的差別。
蘭斯恍惚地想起年輕教士臉上一如既往的淡笑,在他帶來洛之前,他記得洛可一直都還在沉睡的狀态,是他做了什麽,才讓洛清醒的?
蘭斯心口一窒,本能意識到不對。
“洛,你沒必要和他硬抗。”蘭斯語速飛快地說,“學……塞拉斯的目标是我,你趕緊先走。”他心中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不管是什麽原因,洛最好立刻離開。
哪怕是在圓球內,洛還是能分出一根觸須抽他。
一根細長的觸須抽在蘭斯的胳膊上,然後蜷|縮着卷住了他的手腕往邊上扯了扯。
蘭斯遲疑了一會,聲音低了下來:“你讓我,跑?”
那根觸須豎起來,點了點頭。
“我不走。”蘭斯立刻說,“如果我走了,誰能證明……”
少年的嘴唇微微顫抖,随即抿緊,“誰能證明塞拉斯·舍弗已經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