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小鎮上的花車重燃生機, 這讓許多小鎮居民對這一次新年也有了別樣的期待。那輛巨大的馬車已經被各式鮮花裝點,施展了各種法術維持生機的花朵點綴在馬車的各處,讓祂名副其實地變成了一輛花車。
有法師站在花車的上方, 像是在嘗試着用焰火點燃更多的圖象,而底下來來往往的人, 已經讓這個一貫安靜的小鎮變得無比熱鬧。
這一年要過去了。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無拘無束的笑容,他們因着地處偏遠而随性灑脫,根本不知道外界的風雲變幻。最關心、在意的, 也不過是今天晚上的花車游|行結束後, 到家能不能喝上一碗濃濃的甜湯, 又或者是和自己的朋友親人擁抱。
花香飄來,風雪越小。
歡呼聲裏, 難得有幾個小孩在雪地上亂跑。
小鎮上的孩子很少。
哈根大叔的女兒十六七歲, 還是歸于孩子輩的,再往下也不過十根手指數得出來的數量。這是個逐漸會消亡在歷史裏的小鎮,可此時此刻,小鎮居民根本不在乎那或許是百來年後才會滋生的災難, 他們站在廣場中齊齊高舉着酒杯,大聲祝福着彼此。
咻咻——
随着花車上熊裝打扮的男人甩開了馬鞭,兩匹昂首站在最前頭的馬匹嘶鳴着拖動了沉重的花車, 意味着這游|行正式開始。
擠在人群裏的蘭斯護着手裏的酒杯。
酒杯裏的酒水是澄澈幹淨的, 若非散發着淡淡的酒味, 那看起來更像是一杯幹淨的水。
蘭斯沒喝過酒。
也只抿了一小口, 那不熟悉的灼燒感順着喉嚨在燃燒。
“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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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歡。”
在他邊上,佛拉爾手裏的酒杯早就空了。
這一點酒對他來說, 只是毛毛雨。
“不喜歡就別喝。”佛拉爾伸手想要拿走蘭斯的酒杯,卻被他退了幾步避開。
“我想試試看。”蘭斯慢慢地說, 一邊說着,他一邊又喝了一小口,“為什麽人們會喜歡這種苦澀的液體?”
“為了麻痹自己?”佛拉爾漫不經心地揚起尾音,“又或者,為了給本就不夠穩定的情緒加點燃料。”
酒液很涼,酒杯也很冰。
在這種天氣裏,之所以酒水還能在室外不被凍住,只不過是法師的一點小技巧。
這種酒合該是在冷的時候喝,在喝下後會逐漸灼燒着內髒,也在微微的刺痛中提供着更多的熱量。
在冬雪天裏進山的獵人,往往機會拿它們來取暖。
只不過酒始終是一把雙刃劍。
酒能夠溫暖人,酒也能溺斃人。
麻痹到了最終也只是自尋死路。
蘭斯輕聲說:“佛拉爾,等過完年,我想出去走走。”
“非得選在這個時候說?”佛拉爾無奈地看着遠去的花車,在這冰天雪地裏,那幾乎是唯一鮮亮的色彩,“為什麽?”
你不是很喜歡小鎮的生活嗎?他這麽說,又撫摸着蘭斯的腦袋。他繼續說下去,你喜歡這裏安靜的氛圍,小鎮上的人都喜歡你,也不會用異樣的目光看待你。蘑菇田很漂亮,森林也很幽靜,那條長長的河流幾乎包裹着整座小鎮,像是天然的壁壘……只要繼續在這裏生活下去,好像一切災難自會平息。
蘭斯輕聲說:“我只是覺得……或許我能做點什麽。”
“你留在小鎮裏,也能做點什麽。”
就在他們說話間,有幾個小鎮居民靠了過來,他們手裏拿着的是從花車薅下來的幾枝花,雖然看着有點淩亂,卻有着別樣野性的美麗。居民們笑嘻嘻地将花遞給蘭斯,說是感謝他這段時間對鎮上的幫助。
等那些人,那些聲音遠去後,佛拉爾的聲音才繼續響起。
“你看,不管你在什麽地方,你總會做點什麽。這不因地點而有所改變,留在這裏的生活,難道不安靜快樂嗎?”
蘭斯的耳邊不只是佛拉爾的聲音,更多的是那些永不停歇的樂器,吹奏的人不太擅長,所以那腔調也有些荒誕。可伴随着衆人的大笑,一切又顯得那麽自然。
“我很喜歡在這裏的生活。”蘭斯嘆了口氣,眉間卻不見蹙起,反倒帶着愉悅之情,“這是我離開弗蘭卡後,最平靜的生活。”
雖然時間不長,可是蘭斯在這裏的生活的确很快樂。
沒有異樣的眼光,只有友善的接觸。
蘭斯曾經多麽渴望這樣的生活,而今的日子,會讓過去的他羨慕到說不出話。
“只是佛拉爾,正因為我在這裏生活得很快樂,所以我才要離開。”蘭斯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指,看着上面遍布的繭子,“我不是覺得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能做出多厲害的貢獻,我只是覺得……”
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為了這個小鎮、為了很多很多個這樣的小鎮而付出任何的努力去阻止災難的降臨——
哪怕只能多延長一瞬的時間,那也足夠了。
蘭斯在笑,他笑起來的時候,眉眼沒有任何的陰霾。曾經栖息在他身上的陰影好像消失無蹤,他變得……佛拉爾一瞬間找不到合适的詞語,只模糊地想起那些蛻變得越發渾圓美麗的珍珠。
那些痛苦,絕望,憤怒的情緒在經歷長久的沉澱後,最終變成蘭斯生命的底色。他變得越發堅定,當他這麽說的時候,佛拉爾就知道蘭斯并不是在和他商量。
這是蘭斯的決定。
佛拉爾仿佛聽到了遙遠之外的一聲嘆息,可那嘆氣裏卻充滿了奇異的喜悅。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是為了壓抑那種蔓延到全身的興奮……是呀,對于人類來說,這種情緒,的确應該叫做興奮。
壓抑住顫抖的手指再度撫摸上蘭斯的側臉,将他有點淩亂的頭發歸于耳根,佛拉爾低頭注視着蘭斯微紅的臉頰:“你的臉都凍紅了。”
那動作有些暧|昧。
……或許之前的蘭斯不會意識到這點,可是在佛拉爾告白後,對于那些曾經蘭斯根本沒有留意到的細節,都一一變得奇怪。
蘭斯下意識後退,搓了搓自己的臉,低聲咕哝:“別,不是在說正事嗎?”
“在你身上發生的任何事情,都是正事。”佛拉爾笑了笑,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哪裏有問題,“你是因為我之前帶回來的消息,所以才執意要離開的吧?”
“有一半是因為這個。”蘭斯抿唇,“如果正神教會真的出了問題……我更想知道,只有大地母神教會嗎?”
他的聲音壓低,仿佛在說着什麽可怕的隐秘。
“這世上厲害的人如此之多,又不缺區區一個蘭斯。”佛拉爾知道改不了蘭斯的主意,便捏着他的臉晃了晃,“你這是在給自己自找麻煩。”
蘭斯的臉頰被佛拉爾的手指掐得嘟嘟的,嗷嗚掙紮了幾下,才救回自己可憐的皮肉。他揉了揉腮幫子,嘀嘀咕咕地說:“我也沒想能做出什麽厲害的事情,只是去……看看。”
看看。
這是一個多麽尋常的詞語,輕描淡寫帶過其中有可能出現的危險。而不管是佛拉爾還是蘭斯,都清楚蘭斯這一去,就不可能只是看看。
在到這小鎮後的不久,佛拉爾就告訴過蘭斯,教會的确發布了尋人令,那名單上自然有蘭斯的名字。
拉姆家的人果然還是把蘭斯的行蹤報了上去,可是他們報給的時間又不夠及時,等順着追查下去的時候,薔薇小隊一行人早已經離開了德約塞城。
在那後來,佛拉爾一直沒有召集他們再聚,這些賞金獵人的行蹤也不曾出現在官方的視角裏。蘭斯生活在這不知名的小鎮裏,看着生活安逸。可他們也都清楚,只要蘭斯踏出小鎮,往那世間紛争裏一走,以光明教會的力量,要追查到蘭斯的行蹤可不難。
畢竟這一場行蹤的掩飾,本也花費了佛拉爾不少詛咒物的力量。
“那聽起來,有點像是自投羅網。”蘭斯沒忍住笑了起來,“但是佛拉爾,可能事情也沒那麽嚴重。”
“光明教會不會放過你。”
“我知道……只是,佛拉爾,我只是在想……百年前血祭之月的堕|落……是意外嗎?”蘭斯的笑意漸漸淡去,擡頭看着天邊稀薄的月光,銀白的色彩籠罩大地,空靈而冰冷,“大地母神教會的神像……也是意外嗎?”
他像是在問一個明知道答案的問題。
哪怕種種都是意外,可當意外接二連三地發生時,它們所串聯起來的……會是一個極其可怕的真相。
佛拉爾仿佛也被蘭斯的問題帶到了某種氛圍裏去,那讓他原本就壓不住鋒芒的眼神變得更加冰涼,兩顆無機質的眼珠子直勾勾地注視着蘭斯,在那暗淡的月光下,多少像是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魔。
“如果,那不是意外,而是某種既定的命運……蘭斯,你會怎麽做?”
蘭斯深深吸了口氣,将本能翻湧起來的恐懼壓了下去。
“……如果是命運,那直到死亡的前一秒,我也不會停下腳步。”
他會大笑着朝那荒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