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這是一張紮比尼從沒想過會在這裏見到的面孔, 他背後寒毛聳立,仿佛覺察到了極大的危險。

蘭斯扶着他的胳膊讓他坐下,聲音仍是平靜:“紮比尼, 你的傷勢剛剛愈合,不要亂動。”

紮比尼反手抓住蘭斯的手腕, “蘭斯,你這些年去了哪裏?”他的視線不住在蘭斯和緩步進來的塞拉斯身上來回掃射,緊緊皺着眉。

丹尼爾和西蒙兩人幫着蘭斯, 将紮比尼給撕下來, 按着他重新靠坐在床頭。西蒙開口說:“你着急個什麽勁?蘭斯現在在這裏, 還能跑了不成?”

紮比尼陰陽怪氣地說:“那可說不準,他要是真想跑, 這些年, 我們誰真的抓住他了?”

話到這裏,其他兩人也語塞。

說起來,他們之所以會在這個時候趕來金西要塞,也的确是源自于一條消息。

——一條和蘭斯有關的消息。

而從蘭斯愧疚的臉色, 也看得出來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我不會跑的。”蘭斯認真地說,“你們想知道什麽,我也不會不回答。”

他淺淺笑了起來。

“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

紮比尼挑眉:“那第一個問題, 你還是先回答跟在你身旁的這位……”他的眼神沒敢往塞拉斯身上掃, 神情卻是慢慢嚴肅起來, “舍弗閣下是怎麽回事?他是真的嗎?”

蘭斯略有苦惱地皺了皺眉, “還會有人敢僞裝成塞拉斯嗎?”

塞拉斯圈住了蘭斯的手腕,指腹不經意摩挲着剛才被紮比尼抓過的地方, 聲音帶着幾分笑意:“忘了嗎?也的确是有人這麽做過。”

蘭斯不知想起了什麽,耳根微紅, 惡狠狠瞪了眼塞拉斯。

而後,他清了清嗓子,對幾個室友說。

“紮比尼,如果你問的是,他是不是你們知道的那個塞拉斯·舍弗,那答案是,是的。”

幾個人不動聲色地交換了眼神,然後輪到西蒙開口。西蒙的情商可比其他人高得多,說起話來也委婉周到,在他的主導下,蘭斯不知不覺說了許多事情。

從德約塞城的變故,再到紅薔薇小隊,安納托利亞,西索利亞……等等,等等,只要是室友問起的事情,蘭斯的确沒有任何隐瞞。

聊到最後,幾個人的臉色已然從平靜到了麻木,外面的天色也從白晝而至于深夜。

蘭斯看着紮比尼臉上的疲倦,便主動住了口,搖着頭說:“紮比尼剛醒,還是得好好休息,別的事情,等明天再說吧。”

他的态度果斷,其他人出于震驚中,也沒有反駁的打算。等紮比尼重新換過藥,人也睡下後,他們才從房間離開。

他們現在身處金西要塞的總督府,他們這些人都可謂是金西要塞的恩人,在平息了事端後,總督急切将他們迎進了府內休養。

離了護衛看守的房間,西蒙才看向蘭斯。

“等金西要塞的事情解決了後,你還要離開嗎?”

今日的講述裏,蘭斯的語氣一直淡淡,不帶有太多的情緒。可西蒙還是能從他的話裏窺探到一個嶄新的世界,自天南地北,蘭斯在這消失的三年裏幾乎走遍了整個世界,經歷過無數的波瀾。

他的眼底不再有動搖和遲疑,只餘下堅定的信念。

蘭斯還是蘭斯,卻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蘭斯。至少他們從前從來都不會想到,如今的蘭斯會在某些事情走得比他們還要更遠。

西蒙想起最近這幾年世界的變化,眼底不由得浮現出一層陰霾。這些變化正在一點點将這個世界拽向深淵,最為絕望的是,蘭斯對于過去數年經歷的袒露,正是最貼切的證據。

蘭斯:“要的。”

他的聲音有幾分嘆息。

“修補總是比破壞來得難,就算能攔得住一次爆發,也不能時時都能趕到。”

正如這一次金西要塞的事件。

如果不是污染就在附近洩露,這些異種是不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驟變成這樣。也是在這幾年四處奔走,蘭斯才一點點意識到這些污染所帶來的影響。

其實各大教會多少對這個事實心知肚明——那就是這個世界早晚會走向滅亡,這只是或早或晚、無法改變的事實。

誰也說不清楚這些污染是從何而生,就像是誰也不知道異種的由來,只能籠統歸結于堕落,污穢。而至于現在的蘭斯,也頂多清楚這個世界的本質本就是光與暗相生相克。

有太陽,就有月亮。

有光,就有暗。

有生,也有死。

想要根除污染,就跟想要滅絕一切生機是相同的、且無法做到的事情。

這的确是連神明都無法做到的事,因為在塞拉斯看來,它們的本質并無不同。那些糾纏在信仰裏,繼而被神明所接納的污染,同樣也是力量的來源。

力量有交疊之時,高漲跌落之刻,當生機洶湧,便是污染低落,當污染大盛,便有生機衰亡。

這便是規則。

當蘭斯在一日又一日的奔波裏逐漸明白這點的同時,便也清楚為什麽塞拉斯會是這樣的淡然。

有很多事情做出來,就只是無用功。

但因為是無用功,所以就不該去做嗎?

蘭斯不這麽認為。

等送走憂心忡忡的西蒙和丹尼爾,已經到了後半夜。蘭斯看向一直不緊不慢跟在他身後的塞拉斯,無奈地笑了笑:“你明明知道他們怕你。”

“蘭斯明明知道我在,卻還忽略我。”塞拉斯揚眉,帶着幾分笑意,“這不也怪你?”

蘭斯:“我失蹤了那麽久,他們擔心也正常。這次還是因為收到我的消息才趕來金西要塞……”

“蘭斯覺得,他們說的就是真話?”塞拉斯打斷了蘭斯的話,“過幾天,暗夜城堡就要開了。”

暗夜城堡,又一個原本該消失在歷史的存在。

蘭斯平靜地說:“不管他們來是為了暗夜城堡,還是因為我,都也是同一個目的。”他并不在意是不是順帶的,心意到了本就難得。

過去三年,還能锲而不舍找他的人,這幾個室友已經比光明教會還要執着。

蘭斯主動抓住塞拉斯的手,輕輕晃了晃:“我們回去吧,去找大叔他們。這次過來,沒想到會在金西要塞待這麽久。”

塞拉斯:“我已經通知過他們,幾天後直接在暗夜城堡門口等。”

“你已經知道地點了?”蘭斯眨了眨眼,“在這件事上,你總是快人一步。”

只要塞拉斯願意,那些污染的源頭,他總是比任何人都要更早感知。

“所以呢,蘭斯有什麽獎勵?”塞拉斯摟住蘭斯的腰,拉進兩人的距離,冰涼的藍眸注視着蘭斯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他的靈魂,“你今天可是一整日都沒有看我。”

“塞拉斯,嫉妒是人類裏醜陋的情緒。”蘭斯似乎意識到什麽,微微掙紮起來,“學什麽都不能學這個。”

“呵呵,我倒是覺得,這種燃燒的情緒非常美妙。”

話音剛落,走廊裏的燈火随之一暗,再度亮起來的時候,已經空無一人。

蘭斯不喜歡夢。

直到現在,還是不喜歡。

人在夢中總會有一種赤|裸裸的、無法約束自己的袒露。在夢中的接觸……那是遠比裸露自己身體還要來得直白的剖析,就像是靈魂被徹底地吞沒。

可塞拉斯總是喜歡拉着蘭斯入夢。

糜爛的香味充斥整個高原,只要吸入腹中,那種燃燒的感覺就會越來越劇烈,汗液滲出越多,和香味交融到一起,便會變作另外一種格外濃郁的氣息。越是聞着那個味道,就越有異種無法掙脫的窒息感。

蘭斯甚至分辨不出來這到底是哪個地形,畢竟經歷的越多,看到的更多,人的記憶似乎也會開始模糊起來,尤其是在現在這般環境下,蘭斯都不知道晃動的到底是他們的身體,還是整片大地都在蠕動。

……這也并非不可能,畢竟誰能想到,就連某片大地也能成為容器的一部分?

真是無奇不有。

塞拉斯低低在笑。

蘭斯讨厭那種笑,讨厭那種漫不經心的味道,讨厭他總是能夠看穿自己的想法……讨厭的東西有很多,但他更讨厭自己。

蘭斯厭惡,又無法克制自己沉淪其中,因為在夢中他所能見到的,又不只是塞拉斯。那些虛幻的影子逐一浮現出來的時候,哪怕蘭斯早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本來就已經歸屬于塞拉斯的一部分,卻還是會忍不住動搖。

他不喜歡這樣,可塞拉斯喜歡。

他尤為喜歡看到蘭斯沉迷于欲|望的模樣,為此他會使出各種手段。

“蘭斯,這樣不好嗎?”那聲音就在耳邊,潛入骨髓,仿佛是在身體內部,幾乎無處不在,是蠱惑,也是危險,“你和我,正在融合。”

一種無名的恐懼順着血肉蔓延上來,只是還未到巅峰就被另外異樣的喜悅給壓了下去。

那歡愉的情緒不知從何而來,伴随着低低切切的歌聲,癫狂又迷亂,幾乎壓下蘭斯的理智,在血肉之軀上歌舞。

……熟悉得,就好像是蘭斯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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