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在這之前, 紅薔薇小隊做過最瘋狂的事情,也不過是和正神教會對上。這在他們過往這幾年裏,已經成為常态。

總會發生點事情, 讓他們不得不這樣、不得不那樣,既然是不得已而為之, 那也不算故意。

現在蘭斯說的話,才是真正的天方夜譚。

可即便如此,縱然是如此, 漢斯的第一反應仍然是順從蘭斯的意見, 不自覺驅動着飛毯朝着深處飛翔, 而後才慢半拍地問。

“我們?”

“我們。”塞拉斯輕柔地說,“我, 與蘭斯。”

蘭斯:“只需要送我們一段路就好, 最裏面的路程你們不能再進去。”

他自然沒有拉着整個小隊去送死的想法,紅薔薇小隊的人這些年再怎麽經驗老道,到底還是人類。

人類在這樣龐然的壓力前,不過是一個個耗材。無數的耗材堆積起來, 方才能阻止災難那小小的一步。

如此沉痛,卻是事實。

可即便是耗材,蘭斯也不願見他們輕易犧牲。

茉莉倏地看向遠方, 眯着眼不知是在打量什麽, 而後才說:“有教士發現我們的行蹤了, 他們分出一支隊伍過來。”

圓臉男人皺着眉:“他們是想阻止我們?”

“不知是敵還是友, 自然不會讓我們輕松過去。”蘭斯嘆了口氣,“不過, 已經沒有多餘時間解釋。”

正神教會裏多是知道蘭斯和塞拉斯的存在,可是不同教會的态度也不相同, 每次想要合作都要多費些口舌,這當然是必要的謹慎,可在現在,最寶貴的卻是時間。

“正好,漢斯,你帶着餘下的人攔住教士,不要讓他們阻止我們。”

蘭斯站起身來,輕笑着。

“不用太久,只需要讓我們進入主教堂就行。”

漢斯嘴巴苦澀,其實知道就算沒有他們阻攔,以蘭斯和塞拉斯的力量,也可以輕易進到教堂裏去。

他這麽說,不過是一種善意。

為了維護他們不敢前行的自尊心。

不論再如何相信蘭斯,可他剛才說出來的話太過大逆不道。如果不是這些年到處都是災難,就連信仰也在逐漸崩塌,以蘭斯的言論,災變之主教會都能将他列為異端。

涉及到神明的層面,那就不能輕易言道。

蘭斯并沒有給他們太多猶豫的時間,僅僅是看了眼塞拉斯就穿行過光罩的屏障,縱身躍下。塞拉斯緊随其後,他們的身影不斷墜落,而後呼嘯起,直朝着最深處去。

達裏爾喃喃地說:“……我們應該跟着過去的。”

只是話雖是這麽說,可是手腳冰涼,那種如同死亡的冰冷氣息扼着他們的喉嚨,在他們剛剛升起抗争的念頭時就侵蝕着他們,讓他們連呼吸都顫抖起來。

砰——

雷霆落下,重重敲擊在光罩上。

“停下!”

是災變之主的教士們追上來了。

呼嘯的風聲裏,蘭斯感覺有許多黑泥怪物蠢蠢欲動。

他們的出現似乎是激起了這些怪物的狂歡,比起破壞周遭萬物,它們似乎對蘭斯和塞拉斯更感興趣。

“不,裏面不包括我。”塞拉斯知道蘭斯在想什麽,輕笑着否定了他的想法,“它們是被你吸引。”

蘭斯挑眉:“我是什麽很好吃的東西嗎?”

“嗯,對它們來說,你大概是一塊非常甜美的小蛋糕。”聽了蘭斯的話,塞拉斯笑意更深,“還是吃了後,會非常熟悉的小蛋糕。”

蘭斯:“我不信仰災變之主。”

這位從不是他所信仰的神明。

“漂亮的珍珠并不會因為出現在不同的海灘上就變得暗淡下來,看的是本質。”

“我不喜歡珍珠。”蘭斯皺了皺臉,“我就是我。”

“是呀,蘭斯只有一個。”

塞拉斯的聲音冷淡下來。

“誰來,我也不給。”

絢爛的光芒暴起,自天幕貫穿下來。那巨大的光柱轟向地面,直擊那些窮追不舍的黑泥怪物。

蘭斯撓了撓耳朵,黑泥怪物在死前的咆哮聲可真是難聽死了。

“你生氣了?”

緊接着,蘭斯撓了撓塞拉斯。

塞拉斯縱容着蘭斯的小動作,回答着他:“沒有生氣。”

“你生氣了。”蘭斯自顧自地說,“我覺得沒什麽好生氣的。我那麽厲害,會看中我的人……神,自然也是有的。”

這樣的話,蘭斯是不會對其他人說的。

在外人的眼中,蘭斯是安靜的,沉默的,除了必要的時候,他才會主動開口,掌握節奏。像是這種有點小得意,有點小脾氣的模樣,只有在塞拉斯的面前才會自然展露。

那是一種無意識的收斂。

蘭斯并沒有留意到,哪怕他和紅薔薇小隊,和從前的室友關系如此緊密的時候,他仍然保留着某些界限。

那是本能的克制。

就仿佛在他還沒有意識到前,就已經清楚地保持着該有的距離。這是一種無意識的保護,不管是對蘭斯,還是對其他人來說。

這般安靜地潛藏在已經不适合他生活的環境裏,唯有這般,才能掩蓋那些無意識流淌出來的異樣。

比如,蘭斯不再受傷。

不論多大的危機,多難解決的困境,在歷經千辛萬苦後,蘭斯破爛的衣裳底下,皮膚仍是幹淨皙白的。

達裏爾似乎已經忘記蘭斯曾經操控他的恐懼,也似乎忘記他曾說過的話——蘭斯需要被觀測到,才能真正存在于這個世界。

與小隊成員如此親密的接觸,從不曾遠離的結伴同行,又何嘗不是一種特殊的觀測?

他們覺得蘭斯是人,于是蘭斯一直保持着這樣的形态。

“蘭斯很厲害。”就在風聲裏,塞拉斯輕聲說着,“世上一等一厲害的蘭斯,是我的人類。”

我的。

一個特殊,獨占的詞語。

它不那麽光明,充斥着極端負面的情緒。因為占有,所以排他。

我的。

塞拉斯拂過蘭斯的頭發。

我的。

他低頭親吻蘭斯的額角。

我的。

咆哮的風聲裏,他們掠過空曠的教區,視主教堂的禁锢法陣于無物,毫無停留地擊開了沉重肅穆的大門。

本該堅不可摧的大門在光輝裏消融。

蘭斯越過光暗的交界處,清晰地看到了教堂內的慘狀。

這是遠比外界還要醜陋怪異的畫面,所有事物都發生了異變,不論是長出了眼睛的木椅,還是掙紮出了瘤狀物的牆壁……伴随着洞開的大門,是洶湧而出的黑泥,它們齊齊被擋在一道月光鍛造的牆壁後。

然而這些都遠比不上那座雕像。

本該肅穆聖潔的雕像挂滿了人臉,那每一張臉都像是泡發了的面皮,擠擠挨挨地簇擁在一起。它們遍布整座雕像,幾乎将其吞噬,然而,然而,它們又仿佛還活着,嘴巴張開的時候,是高高低低的呻|吟。

嗚咽的,哭叫的,大笑的。

宛若噩夢。

蘭斯輕聲說:“這是污染?”

在這之前,蘭斯沒有真正見識過神明堕落會是怎樣的畫面。

“是的。”塞拉斯跟着看向那座雕像,穹頂上散落下來的些許光亮籠罩着教堂內最後的一處,“看起來,還挺別致。”

蘭斯抿緊了嘴:“你要是變得這麽奇怪……”

真奇怪,哪怕蘭斯已經清楚容器不代表着祂,然而無意識間,他在話語裏又總會将兩者混淆。

唯獨在這一點上,塞拉斯從沒有糾正過他。

他只是說:“能這麽醜的,也是罕見。”

蘭斯深吸一口氣,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月牙,他的聲音沒有任何顫抖,只是聽起來有些好奇:“如果我們死了,會去哪裏?”

“回歸祂。”

這一次,蘭斯的嘴唇終于顫抖了兩下,喃喃地說:“那我還是再堅持堅持。”

“有那麽糟糕嗎?”

伴随着塞拉斯的輕笑聲,連綿不絕的雨幕裏,亮起了一輪月亮。漂亮的月牙高懸在天上,以一種非凡的速度填充着,不過兩個眨眼的時間就已經變得圓滿。

碩大,慘白,冷漠的月亮。

像是一只眼睛。

遙遠之外,正在和災變之主教士糾纏的紅薔薇小隊、或者說,在此地的人只要擡起頭,都能看到那輪怪異的月亮。

滿頭大汗的達裏爾在看到那輪月亮時,就渾身發麻,有種無名的恐懼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他能聽到茉莉害怕、悄悄的聲音:“月亮,怎麽是這樣?”

月亮,怎麽會是這樣?

在過去蘭斯使用月牙的力量時,從來都不是這樣的。就算冰冷,遙遠,卻也不是這種怪異。

……是啊,畢竟,這是只屬于蘭斯的月亮。

過去,現在,未來。

只會出現在蘭斯夢中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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