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災變之主不會出現在此地。
主教堂的異變, 或者說人類世界的異變,不過是神力外洩的結果。
只是,有這些神力, 也是足夠了。
因為這從來都是一個流動的過程,并非永恒停歇。
那輪月亮出現時, 所有的黑泥怪物都停了下來,它們齊齊看向月亮——真是奇怪,它們有眼睛這回事嗎——在咆哮、充斥着本能敵意的嘶鳴裏, 月亮落了下來。
月亮是冰冷的, 慘白的。
月亮也是浮腫的, 奇異的。
如同一只碩大的眼。
它筆直地墜落,在觸及到地面時瞬間碎開成無數的流光。
它們是光, 又像是水。
光可以無處不在, 水也同樣如此。它們流淌過怪物群,它們穿行過受災嚴重的教區,就像是在淨化他們。
別說是紅薔薇小隊,就算是災變之主的教徒, 都有一瞬的茫然。
難道是誰有了解決的辦法?
但很快,他們聽到了慘叫聲。而那慘叫聲,恰是來自于他們自己人。
只見原本在和黑泥怪物作戰的一個教士拼命抓撓着自己的臉, 可還是無法阻止那些蠕動的肉瘤滋長出來。而這樣的異變, 又不只是發生在他一個人身上。
這場災難, 降臨在所有災變之主的教徒身上。
達裏爾打了個寒顫, 那一瞬間明白了過來,他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懼, 極其小聲地說:“是他們……是他們在改變……”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漢斯一巴掌抽在臉上, 這個一貫還算和善的中年男人厲聲說:“閉嘴,閉嘴!”從他粗重的呼吸聲裏,也能感覺到他的惶恐,只是在這個時候,他是在場資歷最長的,他沒有崩潰的餘地。
漢斯勉強維持着理智,幹巴巴地說:“先,先暫時離開這。”
發生變化的全部都是災變之主的教徒,但這裏的教士又不僅僅只是災變之主的職業者。如果不趁着這個時候離開,等到其他教會的教士反應過來,他們這些擅闖進來的人,就會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們一出現,就引發了這種變化。
……當然,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猜想也根本沒錯。
不必達裏爾提醒,他們都清楚,是蘭斯動手了。
他們真的在試圖讓神堕落。
腦海裏只要一浮現這個年頭,牙齒就克制不住打顫,他們無法克制這種本能,只能是壓制着這種與生俱來的恐懼試圖逃離自己。
只是漢斯能想得到,那些職業者自然也能想到。
在異變開始就立刻有人盯上了他們,而漢斯驅趕着飛毯的速度再快,還是被人盯上了。
在瘋狂的逃竄裏,達裏爾捂着自己紅腫的臉,倒是沒有生氣。剛才漢斯這一巴掌,反倒是把他從某種可怕的顫栗裏清醒過來,現在腦子勉強還能轉動。
“……如果蘭斯真的成功了,那這些教士怎麽辦?”達裏爾的牙齒還在打顫(那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眼睛也有點發直,“他們也會跟着……”
巴克幽幽地說:“如果不這麽做,早晚也會死。”
那其實,沒有差別。
任由着暴雨肆虐,也會毀滅所有。又或者行瘋狂之舉,或許還能挽救一二。
達裏爾說不出話。
他覺得如果是自己,是做不了這樣果斷的決定。不管是哪一邊,他都無法選擇。
他承擔不了這樣沉重的分量。
雨聲,小了些。
那一種極其輕微的觸感,并不明顯,卻奇異地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茉莉下意識擡起頭,就見那如同永夜籠罩在天空上的烏雲消散了些,那看起來就像是黑沉沉的天破了個洞。
太陽,露了一角。
那是小小的一角,卻仿佛希望的陽光。
一種癫狂、刺耳、難以忍受的噪音猛地響起,是慘叫,卻更像是狂笑,是痛苦,又夾雜着無盡的嘶吼。那是一種怪異的、來自遙遠之外的聲音,所有聽到這個聲音的人都無法克制地顫抖起來。
茉莉咯咯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抓着自己的頭發。大把大把的頭發連着肉被她扯下來,漸漸的血也把她淹沒;達裏爾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嚎叫了起來,叫得久了,連着人都好像異變成了醜陋的怪物,四肢被迫落地弓起了身,像是只無毛醜陋的禿鹫;漢斯和巴克黏在一起,是啊,黏在一起,黏得有點緊了,他們的皮肉也跟着融化到了一起,連着整張臉,內髒,都完全地融化,變成一灘流動的肉泥……在那道不知如何形容,不知如何解釋,不知如何阻止的聲音裏,所有的東西都在變得無可挽回。
雨聲變大了些,雨聲又變小了些。
淅淅瀝瀝,滴滴答答,持續不斷的水聲。誰都能聽到那些聲響,持續啊,持續啊……仿佛永遠都不會停歇。
倏地,有冰涼的月光落了下來。
涼得幾乎能夠凍僵血液,冰得幾乎要挖出人的骨髓,皮肉,骨骼,都在顫抖中摩擦,發出嘎嘎咯咯的聲音。
而後,又是暖煦的陽光照耀。
那舒适的暖意如同融化冰穹的春風,幾乎讓人無法再維持住最後的警惕,徹底軟化在這無邊的暖意裏。
不知何時起,雨聲停了。
與此同時消失的,還有那停歇前從沒有在意到的……令人不安的、黏糊糊的摩擦聲……
那滋啦、滋啦的聲音,也終于跟着消失了。
酣睡啊……
萬物都在此刻,徹底酣睡下去。
…
滴答。
是雨水。
下雨本來應該是天氣變化裏最尋常的一件事,可在這個小鎮上,聽到雨聲的居民卻更像是聽到了喪鐘敲響,一個個飛快地躲進了建築物裏。
他們的臉上,都露出了相同的絕望。
想必不管是誰都聽聞過這場三月不停的大雨,而現在,這場大雨已經蔓延到了他們這裏。可想而知在這腐蝕性極強的雨勢裏,他們這些普通的房子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媽咪,你看,瑪麗在外面。”
街角的房子裏,有個小女孩緊張地叫了起來,而後,在她的父母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溜下了桌椅跌跌撞撞跑向後門。
她打開了門。
“蘇娜,別出去!”
母親的聲音驚恐地響起來,而蘇娜已經沖了出去,在雨勢裏抱住了她的瑪麗小狗。
小狗渾身濕噠噠的,卻親親熱熱地舔了舔她的肖主任。
“媽咪,雨水是甜的。”蘇娜根本不明白母親的恐懼為何而來,她抱着瑪麗小狗揚起頭,嘗了嘗滑落到嘴邊的雨水,咯咯笑起來,“真的好甜。”
父親攔住母親,自己卻不顧危險地沖了出來,一把抱住了蘇娜和瑪麗,然後就往屋裏跑。
等進了屋,崩潰的母親抱着蘇娜嚎啕大哭,蘇娜被吓得也跟着哭了起來。就在母女抱着互相哭的時候,父親擡起胳膊看着自己渾身淋濕的衣服,又看向屋外的庭院。
“……好像,真的沒事?”
是呀,雨還在下。
但雨已經不是之前的雨。
不再是要人命的,催人魂的腐蝕性暴雨,而是略帶甘甜的、充盈生機的雨露。
淅淅瀝瀝,淅淅瀝瀝……
嘻嘻。
一夜又一夜,終于,雨停了。
天空變得赤紅,如同火焰燃燒,再沒有從前湛藍如洗的晴空。
他們說,災變之主堕落。
他們說,罪人有名,為蘭斯。
是罪人。
也是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