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無名之書。這是屬于光明教會的詛咒物, 被封存在光明學院的圖書館裏。

這本詛咒物的性情獨特,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它。

當達裏爾被帶到光明學院的圖書館時,他兩眼麻木, 有點絕望地說:“你們帶我過來,我也沒辦法告訴你們什麽, 我從來就沒聽說過什麽無名之書……”

“不是要你來找書。”紮比尼不緊不慢地說,“只是帶着你以防萬一。”

達裏爾:“我當時……真的被蘭斯附身了嗎?”

“我沒有看到過程。”紮比尼嘆了口氣,“不過, 聽起來, 是這樣的。”

所有的影像記載都失去了作用, 文字的記錄也無法保留,只剩下口口相傳。這種奇異的效果, 在從前只出現在某些神跡上。

他們在等。

等待圖書館的排查結束後, 他們才在光明教士的帶領下進入了圖書館。碩大的圖書館空無一人,除卻他們外靜悄悄的。

【無名之書】

【長得像一本書,實際上也是一本書。至于裏面呈現的東西?多看看,多看看, 總能找到最适合你的。】

【恒定效果:歷史的真相。】

“不必害怕。”為首的眷者莫特冷淡地開口,“無名之書雖是最高階的詛咒物,不過它被存放在這裏後, 就沒有再出過事。”

他的腳步很輕, 走到櫃臺前。

當莫特走到櫃臺時, 達裏爾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這圖書館內并不是沒有人。

櫃臺後還站着個人,是個圖書管理員。

“你好。”

圖書管理員擡頭, 是個女人的模樣。

長相……

奇怪,達裏爾想揉眼睛, 為什麽他看不清楚她長什麽樣子?

“你好,我要借閱無名之書。”莫特一邊說着,一邊朝着圖書管理員遞出個什麽東西。當達裏爾看清楚那是什麽東西後,他的臉色驟然一變。

那是一張卡片。

很普通的卡片,随處可見,非常單薄的卡片。

卻非常熟悉。

達裏爾曾經在蘭斯的手裏看過無數次這張卡片,說起來,每次用到這張卡片是在什麽時候來着?

他很努力去回想。

古特寶麗亞塔,據說那裏有過世界上最多的書籍。

它本該是徹底坍塌了,只是一年半前,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它的幻影再次出現。那次紅薔薇小隊趕往古特寶麗亞塔就是為了讓它消失,不然只會源源不斷吸引更多無知無畏的人進入其中,然後制造出更多瘋狂的邪|教徒。

因為有些知識,是不該被人知曉的。

當時,在深入這座高塔時,蘭斯曾帶着他們進入某一層被書籍淹沒的樓層(實際上這裏每一層都充滿了書籍),然後找到了管理員。

在和管理員交接的時候,蘭斯出示了一張卡片。

然後,還有哪裏來着?

利印環沙漠,在即将坍塌淹沒的地堡裏,蘭斯匆匆走到家族書籍管理員的面前……塔雷修道院裏,為了得到最完整的資料,小隊曾經潛入最深處的書籍管理處……

這麽說來,他曾經看過很多次這樣的畫面。

這張卡片,意味着什麽?

當達裏爾這麽想的時候,他也這麽問了。

在前臺的莫特聽到達裏爾的話,下意識看了過來,冷漠的眼神裏充滿了探究:“你還曾經看過誰使用過這樣的卡片?”

“蘭斯。”

達裏爾猶豫着,還是說出了名字。

莫特沉吟了會,收回卡片,然後看回管理員。他的聲音很冷,如他的為人:“這是一種準入手續,意味着擁有這種卡片的人得到了某種允許,根據等級不同有不同的權限。雖然每個圖書館都有不同的準入原則,但只有與無名之書有關的這裏,才使用這樣的卡片。”

聽完莫特的話,達裏爾背後滿是冷汗。

他當然明白莫特的意思。

如果只有在這裏,才擁有這樣的卡片,那麽,蘭斯的那張卡片又是怎麽回事?

蘭斯曾經在光明學院讀書,當時的舍弗閣下與他關系親密,會給與他這樣的權利很正常。可是,又為什麽能在光明學院之外的地方使用?

前臺的校規逐漸變幻,那本薄薄的書突然變得非常厚重,最終蛻變成一本立起來的大塊頭。沒有任何人能看清楚上面的字體,也沒有人能感覺出它的頁數。

它自動翻開,露出了空白的書頁。

有幾個教士靠近莫特,沒有到并肩的位置,但足以看清楚莫特和無名之書的情況。他們慢慢地看到空白的書頁上浮現出文字。

——擁有權限的人,可以提三個問題。

莫特微微眯眼,這是之前從未有過的事情。

無名之書的确可以得到許多的答案,可是它也幾乎不主動解答問題。你可以在浩瀚書海中,尋找那個最終也最有可能的答案。但也可能終其一生都找不到結果。

莫特:“去通知尤金,把所有在德約塞城擁有權限的人都找來。”他身後有教士低低應了聲。

莫特上前一步,他的手撫摸上無名之書,平靜地說:“無名之書和蘭斯,是什麽關系?”

原本的第一個問題不該是這個。

可是達裏爾的問題,引出了更多的問題。

無名的書頁飛快翻動,嘩啦嘩啦的翻動聲響起,不知到了何時終于停下,露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莫特眯起眼,看着上面的答案。

與此同時他快速念出來。

“蘭斯是祂最喜歡的人類。”

一時間,就連呼吸都顯得有些聒噪,幾乎沒有人敢說話。那種靜悄悄的,沉重的氣息降臨,無形間,好像背後長出了無數只眼睛,正在此時此刻齊齊睜開,充滿着醜陋的惡意。

明明答非所問,卻沒人敢質疑。

因為這正也代表着某種答案。

“你還有兩個問題。”

在凝滞的時間裏,最初的那行字被抹除,又變作新的字。

莫特的喉嚨莫名發僵,“如何讓世界變回原樣?”

書頁飛快翻動起來,直到最後停下,顯露出新的字體。

“歷史只存在于過去,無法回答未來。

“無法更改,無需恢複,此為循環,必經之路。”

無名之書的回答不能全信。

卻也不能不信。

而這些答案,自然也不為人所喜。只是世界之事,從不因為人的喜好願望所改。

莫特面不改色,讀出這個答案後,趁着身後那些人難以接受的時候,飛快問起了下一個問題。

“蘭斯和舍弗閣下,現在何處?”

這一次,無名之書并沒有立刻給出答案。

或者說它像是卡頓了一樣。

書頁在翻動,卻是遲疑的、帶着猶豫的。

這種描述聽起來很奇怪,卻很真實,就好像這個詛咒物也帶着“人”才有的情緒,是一種極其怪異的拟人化。

啪——

極其清脆的一聲。

書頁的顫動停了下來,一行字逐漸顯露出來。

“光明之鑰學院的圖書館三樓。”

莫特握住腰間的佩劍緩緩地擡起頭。

“我喜歡這裏。”

今天陽光很好,雖然天空看起來透着怪異的紅,可是陽光還是很燦爛,照耀在身上時暖烘烘的。蘭斯坐在窗沿,流淌的光輝落在他的身上,更顯出他臉上淡淡的笑意。

他已經很久沒笑得這麽高興。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去了何方的時候,其實蘭斯根本沒有跑遠。

他僅僅是回到了光明學院。

不管曾經發生過多少事情,光明學院是蘭斯這一生最喜歡的地方。他喜歡這裏的生活,喜歡這裏的同學,喜歡每天認真讀書的日子,喜歡那些眷者,也喜歡……塞拉斯。

每個月的噩夢的确讓他非常痛苦,可那些痛苦在日後的這些遭遇裏,又顯得有些淺薄。

蘭斯在學院行走。

以一種任何人都注意不到的方式。

在沒有人觀測到他的時候,蘭斯要這麽做并不難。

他的最後一站是圖書館。

蘭斯抱着無名之書聊了很久,然後倚在牆邊睡着了。

渾噩間,蘭斯聽到了一聲嘆息。

又或者是很多道。

重重疊疊,聽不清楚,像是一個人,又像是很多人。

這聽起來又是另一個噩夢了。

只是蘭斯早已經習慣這麽多的噩夢,也早已經習慣沉眠在噩夢裏。

他放松身體,任由着噩夢也徹底環抱住他。

等蘭斯順手解救了達裏爾,又在圖書館的窗臺上坐了很久。他遙遙眺望着那些熟悉的景致,哪怕最近戒嚴,廣場上已經沒有多少學生,卻也讓蘭斯看得非常入神。

噠噠。

來人沒有掩飾自己的腳步聲。

“蘭斯。”

莫特眼神複雜,看着那個熟悉的背影,也看着那個站在蘭斯身後的男人。

“……舍弗大人。”

“莫特學長。”蘭斯這麽叫他,聲音裏帶着淡淡的喜悅,“最後的時刻能見到你,真好。”

莫特心裏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那種強烈的不安讓他的語速變得比之前還要快。

“蘭斯,你想做什麽?”

他沒有問塞拉斯。

因為已經不需要再問。

身為眷者,沒有人比莫特更清楚舍弗閣下……已經不是以前的聖子閣下。

他的身體開始哆嗦起來。

這不受莫特的控制。

莫特不願意這樣,以他的性格也的确不會如此,可他還是在哆嗦,如果不是他的骨氣支撐着他,他怕是要在看清楚塞拉斯的那一瞬間就軟倒在地。

……那是什麽東西?

直覺瘋狂地慘叫起來,起碼……不是人。

不完全是人的存在就站在蘭斯的身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塞拉斯是如此像人,又如此不像是人。

“使災變之主堕落的那一夜,我差點死了。”蘭斯平靜地看着莫特,“在生死交際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力量的此消彼長,原來是這麽回事。”

人類無法承受的本源力量,稱之為污染。

最早最初的那批信徒,不管是如何做到的……總而言之,他們發現了神明與其力量的共鳴……借由人類純正的情感,可以減弱污染對于神明的侵蝕……不,這其實并不是有利于神明,是有利于人類。

通過這種方式,通過成為神明的錨,可以越長地穩定住神明的狀态,也越能延長人類存在的時間。

于是信仰,由此而生。

神明其實不真正需要這樣的信仰,需要的,是人類才對。所謂神戰,到底是神明的驅動,還是教會為了自己利益的驅動,由此便有了答案。

他們想要為自己信仰的神明掠奪更多的信徒。

而神明在乎嗎……

之前蘭斯只有個模模糊糊的想法,可通過和塞拉斯的相處,蘭斯隐約知道了答案。

在乎,但也可以說,不在乎。

珍珠。

那些漂亮,閃耀的珍珠,會惹來祂們的視線。

或是覺得喜愛,或是覺得有趣。

也僅此而已。

也止步于此。

而等污染的數量到了一定程度,就算再多的信仰也無法徹底穩定住錨,于是堕落開始。

神明不會在乎堕落,那只是人類以為的含義。

不過是另一種形态。

所以由始至終,這都是獨屬于人類的無力掙紮。

“蘭斯,你想做什麽?”

再一次的,莫特這麽問。

這一次,他的聲音變得也有些含糊嘶啞。

畢竟,這是他用盡渾身的力氣,方才擠出來的話。

“莫特學長,我很喜歡這個世界哦。”蘭斯輕聲說,聲音就像是飄忽的風,“沒在學院的這幾年,我去了很多地方,這個世界真的……好美麗呀。”

壯美荒蕪的沙漠,遼闊蒼茫的荒原,有那火焰濃漿流淌過山壁,澄澈幽藍的湖水自天上倒灌……那些屬于自然的壯闊的美景,于人類的創造中,也有無數精妙絕倫的建築……它們或是消失在歷史的間隙,或是存在于世間的某一處……僅僅只用了幾年,僅僅只看了一部分地方,就已經讓蘭斯這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充滿了驚嘆。

在所有神明終将堕落的此刻,世界毀滅已是注定,光明之鑰将會是最後,也是最終的那位神明。

可因為這世界無比的美麗,所以蘭斯不希望它消失。哪怕消失的洪流已經近在眼前,卻也還是想要竭力讓這個世間再漫長些。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道是枉費力氣卻還是掙紮着去做,或許,也是人類的不自量力。

“所以,我會努力活着。”

蘭斯的聲音輕飄飄,卻帶着淺淺的笑意,自窗臺跳了下來,撲入那場永恒的噩夢裏。

作為最後一道能維持的聯系,作為最後一個尚有作用的錨。

作為珍珠,作為被神明偏愛的造物。

努力的、長久的活下去。

天邊燒紅起來,如同火焰燎過。

随着蘭斯那句話,太陽徹底地燃燒起來,以一種癫亂、狂喜的姿态。

整個世界,都變做了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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