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那一天, 被稱之為神堕日。

數不清的流星,數不清的天體崩塌,有無盡的流光在天際揮灑, 也有大海翻湧倒灌,生命開始嗚呼哀哉, 就連土地生長出來的植物也充滿了怪異的毒液。一瞬間,所有曾經擁有的神明庇護完全消失,人類赤|裸茫然地存在于這個世界。

他們以為, 他們認為, 這大抵是世界末日。

可這癫狂的世界變動裏, 燃燒的太陽卻始終如一地停留在天上。

它的光輝,是任何繁星流光都無法遮掩的存在, 那樣熾熱瘋狂的燃燒, 透着不顧一切的癫狂,燃燒呀,燃燒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記錄者也陷入奇異的迷亂裏,他們一邊大笑一邊記錄着這瘋狂的世界末日, 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将自己化為灰燼,只餘下飄飄搖搖的紙片落在地上。

這場天火持續了整整三十天。

諸神盡散。

千瘡百孔的大地上,幸存的人類惶恐擡起頭, 卻見天之上, 有一輪皎潔的月亮。

月亮碩大, 冰涼。

可月亮也長存。

在那蒼白的月光裏, 人類嚎啕大哭,只覺得滅亡就在旦夕。

第二天, 天亮了。

紅色的天,與燃燒的太陽。

日月交替, 成為天空唯一的星體。

大地坍塌,可流星墜|落之地不知為何無比富饒,在其上栽種的植物不再流淌可怕的毒液;雖然天氣變化無常,可只要太陽和月亮交替,他們就還能勉強生活下去;法術和神力的效果 一日不如一日,但他們還有自己的雙手可以勞作,還有他們的雙|腿紮根在土地上……

人類驚奇地發現,雖然世界發生那麽多的變化,雖然諸神都不再顯露神跡,可他們居然還能繼續生活。

那便也這麽活。

沒有之前的便利,沒有之前的簡單,卻也還是能活下去。

雖然毀滅的陰影揮之不去,人類卻掙紮着在這樣的世界繼續存活着。

一年,兩年……

然後是,很多年。

舊德約塞城外,有一個熱鬧的營地。它的誕生,源自于舊德約塞城的居民。在舊德約塞城在連日的暴雨都沒有倒塌時,到底毀在了流星雨之下。新的城市選址在更遠的地方,但還有好一批人不願意離開。

漸漸的,舊德約塞城外,就有了這麽個營地。似城不似城,卻也逐漸有了自己的規模與秩序。

“讓開,今日的獵物好大只——”

“哈哈哈哈誰來幫個忙。”

“快快快,獵殺隊回來了!”

此起彼伏的聲音裏,是外出打獵的隊伍回來了。他們一個個都沐浴着鮮血,可臉上卻帶着笑意。

今日獵殺隊帶回來的獵物實在是多,足夠整個營地的人吃上好幾天。

舊大地種不出植物後,就只有流星毀滅過的土壤能生長。這些地方曾被某些利益熏心的貴族圈禁起來,只留作己用,可大多這麽做的人,都在短短的時間內暴斃。

而後,就再也沒有人敢這麽做。

這些土壤所種植出來的食物,剛好足夠人類的吃喝,要說多富足也沒有,可也能生活。而後,大地上也逐漸有着新的動物,雖然長相千奇百怪,卻不是那種可怕的異種。

在經過處理後,肉食也有了着落。

像是獵殺隊這樣的存在,在每個城鎮都會有,畢竟在失去了矮人與工匠之神後,絕大多數機械工具都失去了動能。這讓他們的生活在很多方面都歸于原始,只是不幸中的萬幸是,人類發明創造的能力還是保留了下來。

借由之前的記錄,他們一點點逆推出那些機械的原理,又找出新的動能……雖然距離恢複到從前還有很大的差距,可起碼能看到曙光。

話說回營地,獵殺隊回來後,營地變得更加熱鬧。有些孩子簇擁在獵殺隊員的身邊,鬧着要他們教授獵殺的本領。

為首的男人随手抱起一個孩子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無奈地說:“你現在年紀還小呢……”

“不小了,我的力氣很大。達裏爾,你就教教我吧。”男孩抱住達裏爾的脖子,撒嬌着說,“他們都說,達裏爾是非常非常厲害的獵人。等到蘭斯最圓的時候,我要投票讓達裏爾去跳舞。”

現在的人,将月亮稱之為蘭斯。

達裏爾搖頭:“我才不厲害。”

他可不想去跳舞。

而今他打獵的時候,更多倚仗的是力量和技巧,這些都是自身鍛煉出來的……而至于神力,這樣的恩賜已經逐漸散去,無法長久停留在人的身體。

這樣的症狀不只是在達裏爾的身上發生着,應當說曾經所有的神眷者都是如此。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種消散并不會對人的本身造成影響。

不會發狂,不會堕|落,不會變成瘋瘋癫癫的邪|教徒,也不會成為醜陋的異種……相比較從前,這種逐步失去力量反倒是好事。

這個想法只是停留一瞬,達裏爾就沒再多想。

他在遇到男孩的父親時,将孩子還給了他,然後大步走向自己的住處。

還沒開門,達裏爾臉上淡淡的笑意就僵住。

“誰?”

“是我。”

剛剛升起的警惕心被這句話打斷,達裏爾臉上的表情由警惕轉向好奇,随即拉開了門。

“莫特大人,您怎麽會在這?”

屋內安然坐着的,赫然是光明教會曾經的眷屬,莫特。白發男人手邊堆着資料,身後站着兩個護衛。他們朝着達裏爾點了點頭,很顯然都是認識的。

“有事。”

莫特言簡意赅。

達裏爾跨進門,随手帶上。

相比較達裏爾這些職業者,莫特這等眷屬平時還能使用一些神跡,只是神力消散同樣也發生在他們身上,只是消退的速度減緩了許多,所以平時他們也更傾向于親力親為,盡量保留實力。

這些年,達裏爾和教會打過不少次交道,再沒有當初的驚恐。他随手拉過椅子,在莫特的對面坐下來,好奇地問:“所以呢,是什麽事?”

經過大亂,重新穩定下來的秩序不再完全依靠國家或者教會,而是被無形區分成一片片區域。

這些和普通百姓沒太大關系,達裏爾也從來懶得去想,只偶爾會和官方的人接觸,一起合作扼殺危險。

“舊德約塞城有奇怪的波動,今晚一起去做個檢測。”莫特平靜地說,“晚些漢斯和茉莉也會過來。”

達裏爾臉上的笑意更濃,根本沒問是什麽事情,就答應了。

寂靜的夜,月色如水。

銀白色的月光籠罩着整片大地,清晰得根本不用擡燈,腳下每走一步都無比穩定。達裏爾喜歡夜晚,哪怕是再幽暗的夜,都會有一輪明月高挂天上,沉默地注視着一切。

在這無星之夜,它所散發出來的光輝雖不十分明亮,卻從不斷絕。

“沒有異常。”

辛苦一夜,達裏爾沒感覺出問題。

在聚集點,漢斯和茉莉等其他人也朝着莫特搖了搖頭。白發眷者點了點頭,嘆息着說:“既是無事,也是好事。”

“你看起來有些擔心。”

說這話的人,是一貫最安靜的茉莉。

說來也是奇怪,曾經的茉莉最是八卦,也喜歡說話。可不知不覺,她變得沉默安靜,那種流淌的活力被無形地擠壓,最後變作沉穩的基石。

莫特:“我是有些擔心。”

他淡淡地說着。

“現在穩定的局面來之不易,盡管邪|教徒的數量稀少,掀不起大波浪,但此時已經承不起再一次變故。”

自出大亂,到重新安定下來,已經過去十來年。

幸存下來的人類逐漸習慣了現在的生活,習慣了這不如之前輕松的日子,也被迫接受了神明遠去。一切都需要靠着自己,卻也逐漸有了希望。而在這時候,無論是誰,都不希望這看似穩定的狀态出現新的變故。

達裏爾:“我會多關注的。”

他選擇停留在舊德約塞城的營地後,就已經将這地方當做自己的家,論誰最熟悉,自然沒人比得過他。

他們簡單聊了幾句,确認舊德約塞城沒有其他的問題後,這才一起離去。

在出城門的時候,達裏爾略微停了停,下意識回頭看着身後寂靜的舊城。

坍塌的舊城早已經沒有往日的輝煌,只餘下七零八落的遺跡。然而荒蕪漫長的時間到底在它身上刻畫足夠的印記,多少人來到這裏,仍會被那時間的洪流吸引。

“你在看什麽?”

“……我在想,如果蘭斯也在這裏就好了。”達裏爾的聲音輕輕的,就像是生怕擊碎了夢,“他以前說過,想要看到他,只要……觀測到他就夠了。”

其實,從一開始聽到蘭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就該意識到不對勁了。

如果是人,又怎會說出這樣的話?

莫特沉默了片刻,平靜地說:“他還在。”

達裏爾喃喃:“是啊,他還在……”

人類還活着,就是他還存在的證明。

這何嘗不是一種極為恐怖的印記,如同天上尚存的月亮,如同燃燒不止的太陽。

他們不自覺擡頭看着月亮。

而月亮,也正安靜地回望着他們每一個人。

呼——

吸——

遙遠的星空之上,寂靜的穹宇之中,萬物都沉眠于黑暗裏,無數的星辰徹底湮滅後,在那群星的墓群裏,正有星塵在緩緩繞動。

有一只眼睛,輕輕眨了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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