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返帝星
重返帝星
塔蘭·翁戈爾是一只雄蟲。
在蟲族古老的歷史長河裏,雄蟲并不一直如璀璨明珠般耀眼奪目。他們曾蒙受黯淡,但總有英雄雄蟲于危難之際挺身而出,用鮮血捍衛了自身的尊嚴,因此,蟲族歷史上留下了許多極為血腥卻濃墨重彩的故事。時光荏苒,在雌雄比極度偏斜的今日,每一只雄蟲都是帝國寶貴的財富,而塔蘭恰好是這樣尊貴的一員。
———“蟲神在上,請聆聽您臣民虔誠的祈求。”
“賜予他力量,以度過難關。”
“賜予他勇氣,以獨自面對永夜。”
“以及賜予我無限希望,等待他…平安歸來。”
塔蘭睜開眼睛的時候,聽到了記憶裏久違的聲音。
……哥…哥?
他動了動嘴唇,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嗓子正處于一個完全報廢的狀态,這感覺很糟。
守在床邊的身影動了。
“塔蘭,”這個聲音壓抑着難以言喻的激動,“別動,修複艙還需要一個小時才能完成治療。”
蒼藍的眼笑意溫和,一如當初。
塔蘭想要說的話忽然斷在了腦海中,他的眼底開始醞釀起淚水,一滴一滴,很快就将枕面打濕了。
哥哥。
身着軍裝的板正雌蟲霎時無措,不得不單膝跪地離雄蟲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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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蘭,哪裏不舒服嗎?”
桑提斯拭去了對方的淚,擔憂的目光籠罩着塔蘭的全身。
塔蘭是翁戈爾家的次子,今年十九歲,還有一年才步入成年期。按照蟲族平均兩百年的壽命來說,他還是個未成年蟲。七天前,因為一場毫無預警的異獸入侵,塔蘭所在的旅游星損失慘重,能從獸潮中活下來已經是蟲神的神跡,他的頭部、小腿及尾椎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創傷。
當然,最嚴重的還是他頭部深可見骨的傷疤。
“塔蘭,別擔心,你會沒事的。”
安撫間桑提斯已經召喚了等候的軍醫前來查看情況,他握着塔蘭的手,示意醫雌盡量動作輕些。
軍醫是個棕發雌蟲,簡單檢查後退了幾步:“上将,閣下的蘇醒是身體機能恢複的标志。雖然目前各項數據并不樂觀,但已經較前幾日有所好轉了。”
桑提斯依舊鎖眉,“止痛藥是A3-1級的嗎?”
“是的,已經為閣下用上了軍部最好的吩呢。”
桑提斯沒有說話,醫雌惴惴不安的偷瞄長官的臉色,多餘的一個眼神兒都不敢往閣下身上瞥一眼。
不是塔蘭閣下不夠誘蟲,只因自家長官是個遠近聞名的護弟狂魔,這個檔口可沒蟲敢去觸他的黴頭。
軍醫離開之後塔蘭停止了流淚,桑提斯松了一口氣,安慰拼命想說話的雄蟲:“你的嗓子很久沒有進水,暫時無法發音是正常的,不用着急,慢慢來。”
最初的激動逐漸退卻,塔蘭開始發覺這不是夢境,而是逼真的、仿佛重來一次的蟲生。
抱歉他已經用上了“蟲生”二字,畢竟地球時的記憶實在是太遙遠了,很多時候塔蘭必須強迫自己靠背誦古詩來追憶過往。在一個迥然不同的環境裏獨善其身是很困難的,有時塔蘭自己也分不清是不是已經被蟲族文明同化了。當然,上一世年輕的塔蘭可不這麽想。他認為自己是與衆不同、獨一無二的“人”,擁有許多蟲族所不具有的寶貴品質。
比如從一而終。
床上的雄蟲突然發出了嘶啞的笑聲,猶如破舊的鼓風機般難以入耳。
桑提斯手足無措的跪在雄蟲身旁,不明白一刻鐘前尚在哭泣的塔蘭為什麽在笑。只有塔蘭知道他在笑愚蠢的自己,也在笑這無聊的重生。
重生一次有什麽意義?
即使過往有諸多苦難,他也并沒有想改變曾經的想法。上輩子已經糟糕透了,多看一眼都惹蟲厭煩。
塔蘭慢慢閉上了眼睛,思維飄蕩在半空裏,晃晃悠悠。
察覺到雄蟲手心開始散去力度,桑提斯剛剛放下的心立刻懸了起來,他呼喚對方的名字,撫摸對方的側臉,通通得不到回應。
醫雌如魚湧入了這間病房,整個帝國最頂尖的醫療資源此刻都彙聚于此,全力救治受傷的雄蟲。
“閣下的求生意志很弱,準備開啓信息素一級刺激!”
“二級——”
“請問翁戈爾上将是否擁有閣下雌父的信息素存案?模拟蛋殼期環境可以給予雄蟲最高的安全感!”
“血壓持續下降,心跳過速,注射B1級恢複劑。”
……
桑提斯略帶茫然的注視着繁忙的救治工作,屬于塔蘭的心跳曲線上下折越,他在心裏默念雄蟲的名字。
塔蘭,塔蘭。
請一定要活下去。
活下去……為了自己。
塔蘭即将陷入永眠的神經不知怎地受到了觸動,有股力量正努力将他從蟲神的懷抱中掙脫出來。與此同時,病房裏的醫雌爆發出了喜極而泣的聲音。
“雄蟲閣下、閣下正在好轉!”
“我們成功了!!!”
桑提斯脫力一般靠在牆上,汗水濕透了軍裝。
感謝蟲神。
蟲神依舊庇佑着它的子民,托舉他們穿過苦難,賜福他們以延續血脈。
帝星中央醫院裏住着一位生長期雄蟲,還是位黑發黑眼,面容俊逸的閣下。
在桑提斯的安排下,整個住院部的頂樓僅為塔蘭一蟲開放,沒有軍部雌蟲的同意,任何東西都無法進入這裏。
雄蟲坐在輪椅上,腿上蓋着層薄薄的絨毯,書就平鋪在他的膝頭。
他在看頂層的空中花園。
成片的藍紫色向遙遠的天際鋪展,層層疊疊的花苞裏,淡黃色花蕊正顫顫巍巍的盛放着。
這種花在前世的最後幾年裏他見到過很多。法拉多幽蘭是帝星的代表花,即使在環境惡劣的異星,它仍能頑強生長,正如蟲族文明的格言所說:永不屈服,直至終結。
這是好事,塔蘭告訴自己。
雖然法拉多幽蘭的香氣會令他想起屈辱的過往,那些被不同雌蟲肆意玩弄的日子。但是和斷尾的劇痛相比,如今尾椎上的那點疼痛真不算什麽。塔蘭捏了捏小腿,面容平靜的翻到了下一頁。
曾經的雄蟲閣下為後世留下的唯一一本書籍,《若你擁抱宇宙》。
“……沒有文明可以亘古長存,當意識化為虛無後,我們會以另一個方式得以永生。
宇宙裏的每一粒塵埃都在訴說着過往,從哪裏來,到哪裏去,包括你所經歷的一切苦難與一切歡愉。……”
眼睛。
塔蘭望向鏡中的自己,其實他的眼睛并非單純的黑色,而是和星空一樣深邃的深藍。那雙眼正安靜的與雄蟲對視,不含喜怒。
桑提斯就是在這個時候看見塔蘭的,他從空中花園裏一路走來,露出了笑容。
“日安,塔蘭。”
雄蟲機不可查的點頭,“日安。”
“今天的陽光很好,想去花園裏轉轉嗎?”
“……好。”
軍雌的手很穩,小臂充滿了力量。他帶着塔蘭走到了花園中心,除了法拉多幽蘭,這裏還種植着其他花朵,比如阿瑟納爾花,它在雄蟲兄長的葬禮上環繞着水晶棺,層層疊疊,寓意安寧與祥和。
“哥哥,”塔蘭突兀的開口,“我想去密羅軍事學院學習繁衍與精神力科學。”
精神力是蟲族成年後才會覺醒的東西,無論雌雄。強大的雌蟲依托精神海的能量撕碎一切膽敢冒犯蟲族的外來者,但只有雄蟲可以将精神力實體化。據蟲族歷史記載,數百年前的一位閣下可以用精神力直接擊穿異獸的心核,摧毀傳送門。可惜如今的大多數雄蟲無法凝結精神力,這種蟲神賜福的力量逐漸淪落為了安撫雌蟲混亂精神海的工具。
對于雄蟲來說這就夠了,不是嗎?地位的尊崇已經無可比拟,雄蟲淩駕于雌蟲之上,擁有帝國一切看得見與看不見的權利。
塔蘭曾經也是這麽想的,直到他等級滑坡,淪落為了可悲的D級雄蟲。從S級到D級,猶如從天堂墜入地獄。那時他方才明白原來帝國的話語權從始至終都掌握在雌蟲手裏,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無一逃脫,低等雄蟲就是明碼标價的商品。甚至于是他奉若圭臬的愛情,也屬于價目表上的一員。
可笑又可悲。
重活一世,等級滑坡之謎一直困擾着塔蘭。而學習繁衍與精神力科學的另一個原因,是為了桑提斯。
“哥哥,請一定要同意我的祈求。”
桑提斯一下子心軟了,“塔蘭,你不用這麽客氣,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但是密羅軍事學院不比外界,它更精細複雜,要求也十分嚴苛。”
“你會喪失部分的自由。”
只是部分?那可太好了。塔蘭仰頭,眼神非常明亮:“哥哥,我不會以雄蟲的身份入學,麻煩你為我準備一張亞雌的ID,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我希望跟随哈伯恩教授學習,他是密羅為數不多的雄蟲教授。”
“即使他發現了我的身份,賽和家族也不會在帝星宣揚出去。因為翁戈爾這個姓氏,也因為…那位閣下。”
原來塔蘭早已将一切規劃妥當,桑提斯毫不意外,雄蟲的實力還遠未發掘完成。
“你知道我總是拗不過你…去吧塔蘭,等你恢複好身體,還有足夠的時間用來學習。”
“現在,”他望向雄蟲額頭上淺淡的傷疤,“要不要嘗點玫瑰蜜撻?”
塔蘭分了一塊給桑提斯,“哥哥,你也吃。”
是甜蜜的味道,他不曾嘗過的味蕾記住了這一刻的滋味。雌蟲的目光柔軟了下來:“過幾日回家,你想吃什麽都可以。”
塔蘭脫口而出了一個菜名,嘴巴早在大腦思考之前就做出了選擇。離開桑提斯後他喝過很多次暮光茶,卻沒有一碗比得上曾經的美味。
雌蟲悶悶的笑了:“好,我親自給你做。”
他很想去摸一摸雄蟲不怎麽柔軟的頭發,礙于對方的傷,桑提斯只是克制的碰了碰雄蟲的臉頰。
“你的光腦在旅游星已經損壞,用這個吧。”
塔蘭低頭一看,辨別出那是最新款的光腦頂配。“謝謝哥哥。”
瞧,即使以雄蟲的身份活了一世,人類的禮貌習慣依舊固植于塔蘭心中。他有些懊惱,但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感謝。
“不用謝我。”桑提斯頓了頓,“我的ID在親屬蟲列表裏,你随時都可以聯系。”
深藍色的光腦與塔蘭的眸色低調的如出一轍,他注意到,桑提斯似乎也用着同款光腦。
光腦的AI聲被塔蘭調節為平靜的青年音,不同與上一世他追求的人類女性的聲線。
“很高興重新遇見你,我的主人。”
“歡迎回來。”
塔蘭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他沒有糾正“主人”的叫法。
“檢測道您的精神力場波動明顯,是否需要通知親屬蟲與呼叫醫雌?”
“不,不需要。”
我只是,太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