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完結章
完結章
日光穿透薄薄的雲層照射在海面上,漾起一層淡淡的金。海水的顏色從深到淺緩緩鋪展開來,近海面處突然咕嘟咕嘟的冒起了小泡泡。
嘩啦——
一個人形生物破水而出,手中攥着剛剛捕獲的扭動的魚。他一只眼珠漆黑如墨,另一只是有點透明的藍,仿佛海洋孕育的湛藍琥珀。海水滑過他棱角分明的下颚,沿着喉結一路滾落至了胸口。蜜色的肌膚結實而勻稱,充滿着蓄勢待發的力量。
“小蘭!今天抓了什麽魚呀~”
銀發人魚擺動魚尾款款而來,繞着獵手緩慢游動,過長的卷發若有若無的擦過了對方的小腿。
小蘭看上去已經對此習以為常,他松開雙手,精疲力盡的魚沒游多遠便游不動了。
“哦,這是我最喜歡吃的魚。”
……
整個星球有你不喜歡吃的東西嗎?小蘭笑了笑,敏捷的攀上了海面漂浮的巨型島嶼。他取出利刃,熟練的清洗處理魚肉,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剛剛還活蹦亂跳的海魚就變成了人形生物的盤中餐。
“小蘭小蘭,喂我好不好?”
人魚分出雙腿如履平地,眼巴巴的端坐着祈求投喂。
小蘭惜字如金:“自己吃。”
哼,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捕獲的魚體形巨大,一部分作為刺身食用,另一部分熬制成了鮮美的魚湯。人魚迫不及待的大口吞下,口舌不出意外的被燙出了水泡。
“啊燙燙燙!好痛…”
小蘭無奈的看了眼跳腳的人魚,遞給對方一碗清水。水是盛在貝殼裏的,足足有兩個手掌那麽大。
“謝謝,”銀發得寸進尺的靠近:“小蘭最好了!要不要考慮一下做我的伴侶?我很能産卵的,我們會有很多很多的坦尼弗爾嗚——”
一大塊魚肉堵住了喋喋不休的紅唇。
“吃飯。”
小蘭慢條斯理的吞咽,舉手投足間很是斯文。即使他來到這顆星球已經兩年、習慣了日常捕獵的日子,過去生活的遺留痕跡仍十分鮮明。
“真的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人魚不死心的盤問,一邊可憐巴巴的吹着魚湯。
小蘭:“你是魚,我是蟲,不合适。”
“我是坦尼弗爾!而你是雄蟲,不是普通的蟲子。”
小蘭露出有什麽區別麽的表情,“你是男性,我也是男性。”
“我是雌性,你是雄性,這裏沒有男性!我從沒聽過男性這個性別。”
小蘭終于一臉認真的放下了餐具:“可我不喜歡你。”
“……”
人魚繃不住了,“小蘭,你真絕情。”
這次換雄蟲保持沉默。他自顧自的烤魚、片魚、煮魚,偶爾給吃相兇猛的人魚加餐,靜谧的進食時間悄然流逝。
“瀾,我很感激你。”
兩年前,塔蘭在彌留之際遇到了蟲神,他放棄了人類的身份,決定繼續作為雄蟲留在這個宇宙節點。
[機會只有一次,你确定這樣做嗎?]
[确定,不後悔。]
他還是S+級雄蟲,卻選擇離開蟲族存在的星球,來到條件适宜的地方開啓新的生活。這具身體是按照塔蘭地球時的模樣構建的,少了點曾經的美貌,但大差不差仍是俊的。至于他的眼睛……
[唔,我的力量不足以幫你恢複視力了,但我知道哪裏有你要找的東西。]
蟲神将他送至了一顆小行星,星球很小,有陸地有海洋,塔蘭一天就能走完全部。
人魚“瀾”是他在這個星球遇見的第一個智慧生物。人魚眼淚的擁有者會得到海神的賜福,所謂萬水皆所行,塔蘭剛一來到這裏瀾便發現了他。人魚教會了他如何與海洋共存,他們一起捕獵、分享食物,日子過得輕松又快樂。
“你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
“可我不想跟你做朋友,只想做你的伴侶…”
瀾從不知羞澀為何物,他喜歡大大方方的表達訴求:“我喜歡你,不會因為你的外貌而改變,人魚眼淚記住的是你的靈魂。”
“無論你是塔蘭,蘭蘭還是小蘭什麽的…我都喜歡。就算不能讀心也沒關系,只要你答應做我的伴侶。”
人魚是頂漂亮的生物,他把下巴枕在塔蘭的膝頭,希望雄蟲可以考慮一下出衆的美貌。
“或者你想飼養我也可以,蟲族飼養人魚做寵物的很多,雖然我并不喜歡…”
“但只要是你就可以。”
“只要是你,小蘭。”
如果塔蘭沒有過去的記憶,他想自己很難不被這樣赤誠的心意所打動。在心裏還有別蟲的時候,任何承諾都是極不負責的。
雄蟲安撫性的拍了拍瀾的腦袋:“對不起,我暫時無法回應你。”
思緒飄回了與蟲神的最後一段對話,情路坎坷的地球人就連蟲神也替他打抱不平。
[塔蘭,人類不需要愛情也能過得很好,蟲族也是如此。我可以讓你遺忘掉不喜歡的記憶,在結局已定的宇宙節點裏盡情做你想做的事吧,晚個兩三年相遇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當然,一輩子逍遙自在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乎塔蘭成功收獲了一份略有殘缺的記憶,他還記得自己曾經是人類,後來穿越到蟲族有了伴侶,再後來又一次歷經重生,中間發生了很多故事,但好些他都記不太清了,只隐隐記得自己曾經有個愛人。
想不起來就不想了,沒有愛情還可以搞事業,但是嘛…在這顆星球待久了,塔蘭還真生出了點樂不思蜀的意味來。
一人一魚,好像還不錯,也許再過幾年他就能接受這場跨物種的戀愛呢?
哦,好消息是塔蘭最終決定留下尾鈎,他也是有尾巴的人了。
……
人魚絲毫不見氣餒,他們壽命漫長,對追求伴侶有着充足的耐心:“我可以等,小蘭。反正我比他們都靠譜。”
“是海神的恩賜讓我來到你的身邊,你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侶。”
“我只想和你生坦尼弗爾。”
夜晚降臨的時候,瀾會給塔蘭唱歌,唱人魚一族特有的求偶歌謠。S+級雄蟲已經可以随意控制自己的發情期了,他不再受歌聲蠱惑,而是平心靜氣的欣賞音樂的美妙。
海水沖擊砂石發出規律的聲響,唱得累了,瀾就窩在島上的淺水池裏伴他入眠。
一切顯得安谧而美好。
至少此刻的塔蘭萬分享受這份祥和。
次日雄蟲照例潛水捕魚,還在水下的時候,塔蘭便聽見了不同尋常的巨大轟鳴,整片海水都在不安的微微震動。
發生地震了嗎?
雄蟲放走了到手的午餐,他鑽出水面觀察,發現星球的震動已經停止了,天空依舊湛藍,風兒也依舊清澈,仿佛和過去沒有什麽不同。
好吧,繼續抓魚去。
塔蘭一口氣捕了五條魚,還有一些奇形怪狀的海洋生物,具瀾所說這些都是可以食用的優質食材。他剛一上島,就敏銳察覺出了一絲異樣。
是信息素的味道。
久違的蟲族氣息不是個好兆頭,倘若這裏不再是淨土,塔蘭便又要動身尋找新的住所了。他無聲的嘆了口氣,動用S級精神力遠隔千裏探了個大概:哦,受傷的是一位軍雌。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塔蘭認出了對方的軍服。雖然和法拉多帝國時期的款式并不一致,但造型審美無疑具有蟲族的風格。
塔蘭不敢輕易現身,在确認雌蟲失去意識後,他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迅速烤了條海魚。陌生信息素混合着食物的香氣竄入腦海,整個海島瞬間清新的如同草木茂盛的原野。
這下想忽視也沒辦法了…
塔蘭秀氣的眉毛扭成了一團,揣着剩下的食物緩緩靠近,想着能不能趕快送走這尊瘟神。
“別吵,別去碰他。”
雄蟲拽回了蠢蠢欲動的精神觸手,小心翼翼的掀開對方蟲化的翅翼,愈來愈濃的信息素令他不适的屏住呼吸。
這個蟲的精神海怎麽如此糟糕啊…難道沒有雄蟲醫療兵為他治療嗎?
雌蟲因重創而昏睡,胸口有道深可見骨的洞穿傷,不過塔蘭認為比傷口更棘手的是對方混亂的精神海。
“救他?”塔蘭反問:“我是蟲神嗎,還是醫療聖手。”
用自己的信息素救陌生蟲什麽的就算了吧,蟲族這種極易産生情感依賴的生物還是遠離比較好。
塔蘭自言自語:“我只能保證他不會餓死。”
雌蟲的發是深棕色的,他緊閉雙眼,昏迷中的唇緊抿着,睡也睡不安穩。
塔蘭覺得有些眼熟:我認識這只蟲嗎?
他看了眼對方的軍服,表明身份的肩章已經徹底融化了,部分布料與軀體融為了一體,散發着燒焦的臭味。
唉——
“好吧,我就幫他清理一下傷口,別的什麽也不做,滿意了?”
觸手歡天喜地的忙來忙去,用泉水沖洗雌蟲玩得不亦樂乎。即使把雌蟲翻了個個兒,對方也沒能醒來。塔蘭最後給傷員留了幾條海魚補充能量,這裏可沒有營養劑那些高級品。
“他不會死,放心。”
畢竟高基因等級的雌蟲自愈能力驚人,塔蘭估計只需三天傷口就全部愈合了。
治好了趕緊走,拜托拜托。
……
兩日後,塔蘭偷偷摸摸的觀察軍雌,發現那蟲正盯着海魚發呆。雌蟲背靠塔蘭,翅翼耷拉着延伸了很遠很遠。
他怎麽還不走?
塔蘭有些急躁,這幾日瀾那個家夥沒來小行星,若是讓他遇見雌蟲還指不定鬧出什麽幺蛾子。任何沖突都是麻煩事,塔蘭深谙此理,比起漫無目的的等待,他更喜歡主動出擊獲得主動權。
在雌蟲發呆的當口,精神觸手撇下一堆食物與軍用光腦後撤退了。
塔蘭問:“沒被發現吧?”
觸手搖頭,光腦是雄蟲從海裏撿來的,控幹水份尚能使用。軍用設備裏一般裝有信號接收和發送裝置,是離開這裏的必需品。
畢竟一只軍雌是沒有理由停在鳥不拉屎的荒星的,他應該分分鐘都想逃離才對。
塔蘭為自己的完美邏輯點贊,現在要做的事就是等待。然而,一連幾日過去,雌蟲卻沒有任何行動的跡象,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似乎仍傷得不輕。
“又昏迷了?…你等等,我收拾下。”
精神觸手好像很緊張那只蟲,塔蘭穿好紗衣,不疾不徐的前去查看。
傷口果然已經愈合了,還昏迷的話…難道是精神海的問題?塔蘭沒見過雌蟲睜眼的模樣,但他總覺得這只蟲尤為熟悉,仿佛他們曾是血脈至親。
“我不會為他疏導的,你放棄吧。”
可精神觸手纏來纏去,舍不得離開。
“?”
“不走嗎,那我走了,拜拜。”
塔蘭起身的瞬間手腕突然被捉住了,一直昏迷的雌蟲張開了緊閉的眸子。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啊,飽經風霜的蒼藍色情緒翻湧,厚重到無法望穿盡頭。
雄蟲渾身一顫,迅速移開了目光。
“是你救了我嗎。”
“…”
轟的一聲,塔蘭怔忪在了原地,他想起來了。
全部,想起來了。
這只傷痕累累的雌蟲,是他名義上的兄長、東區總指揮官,也是蟲崽的雌父。
桑提斯·翁戈爾。
塔蘭下意識的逃避,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已經換了副容貌,雌蟲理當是不認識他的。
“……”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塔蘭裝作聽不懂蟲語,實則心頭一片亂麻。
要告訴桑提斯他就是塔蘭嗎?
算了,還是算了吧。沒有他的存在,雌蟲也能過得很好。
可…桑提斯真的過得很好嗎?
塔蘭忍不住又看了眼雌蟲,只消一眼,桑提斯眼中的悲傷便差點将他溺斃。雌蟲扭頭重重的咳嗽,說:“抱歉,我認錯蟲了。”
塔蘭面無表情的站直身體,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漸漸彌漫開來,讓他只想快速逃離。
他當然不認為容貌的改變會影響桑提斯的愛意,但不知為何,塔蘭近鄉情怯的選擇了隐瞞。
有複制體的鬧劇在先,塔蘭在賭,賭桑提斯可以認出自己。
“你長得很像他,很像。”桑提斯再次道歉:“抱歉,我不該說這些。”
“你是一個蟲嗎?你…聽不懂蟲語?”
“這些魚是你送給我的嗎,還有光腦。”
“你有沒有其他親蟲?”
塔蘭靜靜地扮演一位傻瓜,無論桑提斯說什麽他權當沒有聽見。雌蟲的精神海确實很糟糕,塔蘭能感覺到對方忽高忽低的信息素。
他咬了咬下唇,默不作聲的蜷起腳趾。
恒星落下去了,海面吹來輕柔的風,兩顆明星懸挂在天幕上,還有數不清的小星星做點綴。
小行星的夜不知不覺的降臨了。
桑提斯燃起一簇篝火,往塔蘭那邊推了推。
“我有一個弟弟,名叫塔蘭。”
“他比我小二十七歲,是雄父收養的孩子。”
“很久很久以來,我一直把他當作弟弟,我們是這個世上最親近的蟲。”
許是知道塔蘭無法聽懂蟲語,雌蟲卸下心房,第一次向外界講述過去的故事。塔蘭坐立難安的面對篝火,背脊越來越僵。
“塔蘭快要成年的時候經歷了一次異獸潮,他受了傷,在醫院修養了很長一段時間,也就是從那時起,我發現自己對弟弟有着超乎尋常的欲望。”
“想做他的哥哥,也想做他的伴侶。”
“不希望他娶任何蟲,最糟糕的時候我甚至在想,整個宇宙只有我們兩蟲便好了,塔蘭哪裏也不用去,待在我的身邊就好。”
“我強迫過他,囚禁過他,最終選擇放手。”
“不是因為我放棄了塔蘭,而是因為我忽然明白,塔蘭是抓不住的。”
“他是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思想與意志,他的夢平凡而偉大,不應拘泥于一方小小的府宅。”
桑提斯的聲音平靜溫和,絲毫聽不出曾經的憤懑:“後來有太多事情發生,我一度失去了塔蘭。他娶了雌侍,在科技領域越走越遠,他的優秀招致了無數蟲的嫉妒,一場驚天陰謀将塔蘭帶離了我的身邊。”
“那段日子是黑暗的,直到我們重逢——”
雌蟲笑了笑,神情落寞:“那時的我以為一切就快塵埃落定,塔蘭與我會回到最初那樣,甚至更近一步。”
“可我錯了。”
“他永遠離開了我。”
“我曾向他發誓,永不離開,在塔蘭心髒仍然跳動的時候。”
“違背誓言的蟲會受到懲罰,所以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我很想念塔蘭,每分每秒,無時無刻。”
“是我明白的太晚…塔蘭是自由的,無論他去往哪裏,我都會陪在他的身邊。”
篝火燃盡,桑提斯的面容漸漸暗了下去。
“很多蟲告訴我塔蘭已經死了,我不願相信所謂的事實,我在找他,一直一直的找。”
“只要有一絲希望,我也會不停的找下去。”
“直到最後的最後。”
塔蘭幾不可察的顫了顫,那股橫沖直撞的感情令他口鼻發酸,忍不住落淚。
告訴他啊,告訴他你就是塔蘭,你要找的蟲就在這裏。
告訴他啊…
塔蘭死死咬住下唇,過了很久才偷偷看了眼睡着的雌蟲。
桑提斯,如果在離開之前你能認出我的話,我就允許你留在我的身邊。
只要你能認出我。
他伸出手來探向雌蟲,猶豫半晌,只輕輕的碰了碰深棕色的睫毛。
……
三日後,雌蟲聯系的軍部接駁艦降落于小行星,塔蘭躲了起來,眼睜睜的看着桑提斯漸行漸遠。
桑提斯沒有認出他。
哈,有時想想真的可笑,喜歡這個人還不夠,還要要求對方喜歡他的靈魂。總說靈魂是獨一無二的,可現實哪有那麽多值得銘記的靈魂呢?
塔蘭說服自己不要鑽牛角尖,如果他在乎的蟲能好好活着,那就足夠了。停留在最美好的年華與最完美的基因等級,不失為一種圓滿。
一年想不通,那就兩年;兩年想不通,他還有一輩子。
總會看開的,只是時間問題。
總會…
雄蟲立在小島的最高點,看天空廣闊,海水一望無際。
然後他被緊緊的抱住了,有力的心髒跳動在熾熱的胸膛裏,塔蘭又聞到了草木清新的味道,像一張網與他溫柔相擁。
他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同身後的蟲加深了纏綿的吻。
吻我吧,我的愛人。
你愛玫瑰,便是愛他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