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宿命

宿命

“軍醫、軍醫在哪裏?我們需要最好的醫雌!”

坎布雷星醫院一片混亂。雌蟲返回基地時,作戰服上的血跡格外引蟲注目。他捂住腹部,請求最快的醫療支援。

數位全副武裝的戰士擠滿了這間邊緣星系的小小醫院,亞雌醫生戰戰兢兢的被高等種的精神力威壓震懾到喘不過氣來。

“您的姓名是?”

“咳咳…阿古斯塔。”

一二三四五,好家夥足足五只A級雌蟲!

身為孕雌的格萊德溫獲得了額外的關注,畢竟蟲蛋高于一切,生命繁衍是蟲族延續的根本所在。

“請…請允許我為他檢查孕囊。”

拯救蟲蛋被列為了坎布雷星醫院的最高優先級。一衆軍雌緊張地守着檢測儀,檢查結果将在兩星分後公布。

搜索隊知曉格萊德溫身份的蟲并不多,在蟲蛋的雄父一欄上,他沒有提及塔蘭的名字——單雌繁衍在軍部十分普遍,用軍功兌換蟲精再常見不過,蟲崽不會知道雄父是哪位閣下,雌蟲亦然。

抛去S級雄蟲的雌侍這一頭銜,此刻的格萊德溫只是一位即将失去幼崽的普通雌蟲。

亞雌醫生的神情突然變得十分嚴肅:“以下是私蟲檢查時間,屬于阿古斯塔先生的隐私。”

職業素養讓他支走了旁觀者,病房裏霎時只剩了兩蟲。格萊德溫艱難的直起身,連呼吸都放輕了些,輻照令他雙眼充血,面容可怖。

他磕磕絆絆:“您、您好,蟲蛋它……”

雌蟲收獲了一張破碎的三維蟲蛋投影。

“發育周期:三個月零六日,

基因等級:A+,

狀态:遭受超額輻射後破碎,

預期胚胎存活率:不足百分之五。”

格萊德溫滿心滿眼都是‘不足百分之五’幾個大字,他從未說過喜歡幼崽,可這一刻的愧疚與害怕失去的恐慌不會作假。雌蟲白了嘴唇,指尖不自覺地顫抖。

已經沒有塔蘭了,若是連蟲蛋也……

另一邊吸引醫雌眼球卻是基因等級。

A…A+?

沒看錯吧,即使在高等種遍布的軍部,A+級也是極為罕見的存在,現任東區總指揮官也不過是個A+!

顯然這枚蟲蛋的意義非凡,可胚胎成活率實在是太低了,醫雌猶豫着不知該如何開口。

“請您救救他。”

格萊德溫語調不穩,趴在檢測儀上哀求。他極少求蟲,因此翻來覆去只有那麽幾句話:“救救我的蟲崽。”

雌蟲的銀發亂蓬蓬的,黯淡的紫色眼睛迅速積聚起了血淚,這大概是格萊德溫第一次因恐懼而無助的哭泣。

“求你了…求你。”

“……”

高大的戰士壓彎了背脊,醫雌面色不忍:“我會盡力的,但您要有心理準備。”

坎布雷星的醫療水平充其量就是普普通通的平民醫院,這裏的出生率并不高,因此生命繁衍科學不算發達。亞雌醫生再次仔細檢查了蟲蛋,得出一個可怕的結論:蟲崽沒有生命跡象了!

“它的蛋殼碎成了七塊,其中四塊紮入了孕囊壁,不确定遺傳物質有沒有被高熱徹底損壞。”

“儀器檢測不出精神絲線,我很抱歉…這個年紀的蟲蛋一般精神海最為活躍。”

“我知道這對您來說很殘忍,但它已經死了,阿古斯塔先生。“

“您可能需要手術來清理孕囊。”

“不用擔心,您的基因等級非常高又正值壯年,再次受孕不是什麽難事。”

“清理孕囊将花費十……”

黑色蟲紋驟然爬滿了格萊德溫的側臉,他控制不住的張開翅翼,重複自己的要求:“我要,蟲蛋。”

“救它。”

“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只要你願意救它。”

保護幼崽的本能促使格萊德溫當場蟲化,為了讓自己的哀求看上去更真誠些,雌蟲雙膝跪地,匍伏着将攻擊性降至最低。

“求求你…求求你…”

“我不能再失去它了。”

他哀求醫雌,哀求從未相信過的蟲神。

倘若真有蟲神的存在,可不可以救救他的孩子?

都是我的錯,是他的錯。

格萊德溫無數次的責怪自己為什麽非要去黑洞臨界點追尋,如果他從未去過臨界點,就不會知道花園星堙滅的消息——那樣塔蘭還活着,蟲蛋也安然無恙。然而,雌蟲又怎會放任自己無視最後一絲希望掩耳盜鈴般繼續活着。

隐藏已久的思念無法開口。

他太想找到塔蘭了。

失去塔蘭令他痛苦萬分,格萊德溫不敢想象假如蟲蛋也棄他而去又會如何。

“它沒有死…”

“我能感受到它的呼吸。”

微弱的鏈接一如他與塔蘭之間一觸即斷的感情,蟲蛋尚在死亡邊緣掙紮。

已經一無所有了。

沒有雌父,沒有雄父。失去了雄主,也保護不了對方留下的唯一印記。

格萊德溫,你真沒用啊…

雌蟲喑啞的笑着,塔蘭甚至從始至終都沒有完全标記自己。

“摘掉我的孕囊吧…把蟲蛋取出來。”

“哪怕只有百分之五的概率,我也願賭它能夠活下去。”

他輕聲說:“不會再有其他蟲崽了。”

*

**

***

遙遠的鑽石星,第七軍總部。

海特維恩·翁戈爾是一只三歲半的雌性蟲崽,他已經有成年蟲半身那麽高了,高到雄蟲再也不能用‘小家夥’來稱呼自己。在軍部徹底向帝國宣戰後,為保護幼崽的安全,桑提斯将他送至了東部軍區的大後方。

戰事繁忙,蟲崽必須盡早獨立,習慣沒有親蟲的日子。

海特維恩從噩夢中驚醒,獨自一蟲來到天臺發呆,身後跟着蹑手蹑腳的貓貓蟲雲朵。

“我夢見雄父了…”

雲朵繞着他走了圈,乖乖坐下。

“他,他在一架小型星艦上,身邊有只奇怪的蟲。”

“他們在唱歌,唱《星星在夢裏》。”

“塔蘭叭叭的聲音好軟好軟,我從沒聽過那麽好聽的安眠曲。”

“可他好像受傷了…”

“星艦背後是一片未知的黑。”

海特維恩抱住貓貓蟲,憂心忡忡:“雖然看不見血跡,但我總覺得雄父陷入了某種危險。”

“塔蘭叭叭會回來的,對不對?”蟲崽患得患失的問:“像雌父說的那樣,平平安安。”

“喵嗷嗚——”

“我很想念他。”

“喵喵。”

“很想很想。”

“喵。”

“要是我能快點長大就好了,可以保護雄父,殺死所有壞蟲。”

海特維恩淺淺的嘆氣,他忽然明白了雌父口中那總是欲言又止的嘆息。

……

“長官,小少爺想要見您。”

桑提斯所處的雪茄星系距鑽石星超過四千兩百光年,是邊緣星系的重鎮,一天之中幾乎沒有日落。他低頭看了眼光腦,沖尤隆點點頭。

“全速前進,五星分後準備折躍。”

雌蟲深吸一口氣,随手梳了梳雜亂的發絲,盡量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些。

“雌父,我有沒有打擾到您?”

桑提斯的目光頓時柔軟了下來:“當然沒有。很晚了,你怎麽不去休息?”

海特維恩支支吾吾,說他做噩夢了。

“對不起,小羽毛。這段時間先待在鑽石星,好嗎?注意安全。”

“我會去接你的。”

海特維恩自然知道雌父不遠萬裏的奔波是為了尋找塔蘭。他糾結半晌,簡單描述了方才的夢境。

“如果您遇到塔蘭叭叭,可不可以幫我轉達一下?就說我想他了,還有雲朵也特別特別想他。”

“我…我長高了,不是小家夥啦!”

“我的射擊課得了第一名,可以單手操縱暗光彈了。”

“還有我正在學習古蟲語,等塔蘭叭叭回來,我想給他讀詩聽。”

“……”

海特維恩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新鮮事,他如此篤定桑提斯會找到塔蘭,而闊別已久的雄蟲也會如海特維恩一樣的思念彼此。

五分鐘很快便到了,雌蟲唇角的微笑不曾落下去過。

“海特維恩。”

蟲崽立刻緊張了起來,桑提斯很少直喚他的名字,黑發下的小耳朵“騰”的一下豎直了。

“你把自己照顧的很好,做的很棒。”

海特維恩露出腼腆的笑。

“我會帶塔蘭回家,”桑提斯加重語氣,猶如一個牢不可破的誓言:“無論他在哪裏,我都會找到他。”

“塔蘭會沒事的。”

雌蟲欺騙自己不去思考最壞的可能,此刻軍部的頂尖戰艦正朝着蝴蝶星系全速前進,而他們的目标即是塔蘭失聯的巨型黑洞。

無論前路何其黑暗,我都會帶你回家。

塔蘭,你要等我。

*

**

***

南十字星的争奪戰出乎意料的進展順利,大許法拉多帝國樹敵太多,罪惡的基因實驗令所有普通蟲族同仇敵忾,數個武器補給中心甚至直接朝阿德文·克勞倫斯抛出了橄榄枝,宣布無條件歸順軍部。

這一舉動大大縮短了鏖戰時間。

當軍部星艦大張旗鼓的駛入主星地盤時,“繪”的核心貴族階層已經徹底放棄了抵抗。阿德文向他們保證:只要誠心歸順軍部,即可保留所有私蟲財産。

當然,除了這些牆頭草,還是有蟲願意為法拉多帝國賣命的,皇室高階護衛官便是其中之一。

“我決不允許你傷害安閣下!”

阿德文覺得好笑:“安閣下是你什麽蟲?雄主麽?”

氣的護衛官直接爆粗:“你這個蟲屎!貴族敗類…做你的雄主真可憐,帝星的那只蟲不是翁戈爾吧?”

“你的雄主去了哪裏?無能的克勞倫斯!連一只雄蟲都護不住。”

“我能為保護安閣下而死,你呢?”

一路處于癫狂狀态的阿德文驟然暴起,一拳捏爆了聒噪的蟲:“別、在、我、面、前、提、他。”

“你不配提塔蘭的名字。”

S級雌蟲徑直殺入蟲帝的宮殿,活捉了安·法拉多·納亞。

“帶走,讓最高法庭審判他。”

安閣下沒有反抗,他不卑不亢的挺直背脊,臉上是塵埃落定後的輕松。

“蟲帝在哪?懦夫、懦夫…你為一己私欲囚禁自己的哥哥,卻連救他都不敢!”

“羅茲,你的膽小真讓我大失所望!”

“不僅是安·法拉多·納亞,包括托依弗·法拉多·納亞也将接受審判。”

“法拉多幽蘭終将枯萎,而你就是葬送它的亡國之主!”

無蟲能在這番侮辱之言後無動于衷。

蟲帝釋放出數十只變異體異獸,發瘋似的攻擊阿德文。S級雌蟲兩兩打鬥的場面固然精彩,可外間駐紮的星艦也不是吃素的,異獸的出現更加坐實了法拉多帝國與花園星的基因實驗高度有染!

“阿德文,我的好侄子…想不想知道阿貝尼告訴了我什麽?”

蟲帝漸漸式微,卻還負隅頑抗的說些不着調的話刺激軍雌:“他看遍所有時間線,你的結局都是注定的。”

“塔蘭注定死去,你注定與他背離。”

“哈哈哈哈哈哈…即使在這個世界你嫁給了他,卻也永遠無法擁有他。”

羅茲笑意癫狂,雌蟲試圖引爆能源泵,與整顆星球同歸于盡。

“嘭——像煙花一樣炸掉吧!阿德文,你的一切努力都是無用功。”

“你求而不得,和我一樣!”

“哈哈哈哈哈哈…和我一樣啊…”

“像瘋子一樣死去吧…”

耀眼的白光吞噬了主星,南十字星的雪季終于結束了。

*

**

***

畏懼死亡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塔蘭于歌聲之中入眠,他想自己應該是太累了,才會沒有力氣思考有關死亡的東西。

雄蟲的雙足停止了流血,渾身也不再冰冷無力,失去的能量仿佛漸漸回到了體內,他又變回了那個曾經的塔蘭。

啊…這難道就是回光返照?

塔蘭無聊的自嘲。

時間的界限開始渾濁不清,他可能睡着了,也可能半睡半醒眯了一會兒。總之眼前還是一片暗沉沉的黑,丢了眼球還是對視力有些影響的。

不疼、不絕望,也不孤單。

如果這是死亡的最終感受,那這輩子他總算好過了一點。

塔蘭甚至感到一絲幸運。

嗯?黑暗之中出現了一點亮光,雖然距離很遠,但塔蘭覺得它應該是暖的。

“你好,有人嗎?”

塔蘭只能聽見自己的回聲,他向着光源踽踽獨行,整個過程既輕松又漫長。

漫長便漫長吧,雄蟲不覺得時間流逝有什麽不好。

很快隐隐約約的祝禱聲從不知名的地方傳來,像極了塔蘭在睡夢中聽過的東西。它們在贊揚蟲神,贊揚它的無私與偉大。

“…步入殿堂,接受來自神的賜福。

□□得以重塑,靈魂慰以永生…”

塔蘭惡寒:好,好神棍。

感慨過後的下一秒,四周豁然開朗,漫無邊際的雲包裹了烏發雄蟲,潔白的雲朵極輕極軟,似乎還帶着一點陽光照顧過的幹淨氣息。

這是哪裏?該不會是蟲族的天堂吧,為什麽上輩子的自己從未見過雲海…兩世都好好做蟲的塔蘭好奇的伸出指尖,用力捧起了一朵雲。

那朵潔白甜絲絲的,纖塵不染,幹淨到讓蟲幾欲落淚。

“你好,塔蘭。”

是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中性音,塔蘭并沒有輕易作答——有誠意的攀談者會率先表明身份。

袅袅雲霧中漸漸凝聚出了一個陌生的身影,黑發黑眼,比他略矮些,饒是塔蘭初見時也不經咋舌。

像,太像了!眼前的人與塔蘭地球時的模樣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如假包換的逼真。對方伸出右手,露出友好的微笑。

“抱歉,希望你沒有覺得冒犯,我認為用這幅皮囊見面顯得更有誠意。”

“……”塔蘭一言難盡的噎了噎:“你好,蟲神?”

黑發略微驚訝,“地球人的聰慧總能令我耳目一新。是的,你口中的‘神棍’應該也是我。”

蟲神風趣的挑起眉骨,看塔蘭局促的摸了摸鼻子連連道歉。

原來真的有蟲神啊…好離譜。

“我為什麽會遇見你?”

“唔,這是個好問題,我想問題的答案是…你已經死了。”

“我…死了?”

蟲神肯定的說:“是的。”

“那便死掉吧,所以你是來迎接我去天堂的嗎?”

另一位黑發有些忍俊不禁,“蟲族沒有天堂,塔蘭。死去的蟲會化為宇宙的一部分,加入新的循環。”

“那我呢?”塔蘭饒有興趣的問:“所有死去的蟲都會見到蟲神嗎。”

“你嘛有點特殊,你的軀體已經消亡了…”

蟲神快速的看了他一眼:“你來自地球。地球和蟲族不在一個位面,我無法掌控外族的靈魂。”

塔蘭沒好氣道:“那讓我重生一遭又算怎麽回事?當初我來到蟲族的時候可沒有什麽神明問過地球人的意願!”

蟲神苦惱的嘆了口氣,建議塔蘭先坐在雲朵長椅上稍作休憩:“我承認不同位面間存在漏洞,總有地球人穿越到蟲族的事情發生…塔蘭,可以保證的是所有地球人獲得的都是高等雄蟲身份,他們的生活水平足以超越地球。”

“哈?”

地球人幹巴巴的嘲諷道:“如果你的保證有用的話,我們就不會相見了。”

“好吧,這确實是個意外,大部分穿越者都能善始善終……”

塔蘭從蟲神的臉色中看出了些許愧疚,“我無法賜福你的靈魂,但可以重塑你的軀體。”

“塔蘭,你想回到帝星嗎?”

換句話說,蟲神能幫助塔蘭再次“重生”。

“……”

這年頭重生難道是什麽家常便飯麽,想活就活想走就走?

蟲神接着誘惑道:“你的心中應該還有惦念的蟲吧。”

“他們正在等你,他們不相信你已死去。”

“在這個世界裏,你不是孤身一人。”

回到帝星。

滾燙的誘惑對于一周前的塔蘭來說無疑是巨大的,他曾經做夢都想回去。

但現在的他卻說:“可我不想重生了。”

真的好累啊。

一個人走久了,有些苦,有些沮喪,有點小任性也不足為奇吧。

蟲神無奈的嘆氣:“好吧,既然我無法說服你。那麽回到地球或者回到帝星,總要有個選擇吧?”

“告訴我你的選擇,塔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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