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葉挽
024 葉挽
陸棠氏知道昨夜自家兒子睡在新房門口, 因此還發了高燒,她氣得不行,便稱病卧床, 拒絕楚鳳容的問安。
楚鳳容本也沒當回事,私下命人将已經拿下陸家的消息傳回京都,轉腳往陸九宴的院子走去, 打算順道關心一下她名義上的夫君。
握弦在她的引薦下,給陸九宴號了脈。
楚鳳容私下詢問了陸九宴的身體情況。
握弦道:“陸少爺高燒剛退,身子還很虛弱, 需要好好調養。”
還真是發燒了, 風吹就倒的身體。
楚鳳容又問:“那他體內的……藥性, 解了嗎?”
昨夜高燒,總不能還有功夫做那種事吧。若是沒有, 也說不過去。她從京都帶來的秘藥,豈是小小高燒就能抵禦的?
握弦臉上閃過一絲猶豫,沒有明說, 只是摸摸胡子,隐晦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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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爹到底是怎麽死的?”
陸棠氏捏着手帕的手緊了緊,臉上的神色猶如陰霾籠罩,半響後才緩緩開口:“你爹, 是自殺的。”
陸家觸碰了不敢碰的産業,要保全陸家, 必須有所犧牲。為了撇清關系, 陸正昌雇傭殺手, 仿造夜鸠的作案手法殺死了自己。
聽完陸棠氏的解釋,陸九宴只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 無力地靠在了床欄上,眼神空洞,仿若失去了靈魂。
就在這時,門口下人急匆匆地通報,州主前來探望。
陸棠氏聞聲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準備離開,“既然州主來了,我便先回去了。”
陸九宴卻對下人道:“告訴州主,我身子不适,不見客。”
陸棠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下人才走沒一會,門口便傳來了葉挽清脆而果決的聲音,“九宴,我要進來。”
陸棠氏道:“宴兒,見見吧。”說罷,便前去開了房門。路過葉挽時,微微颔首示意。
葉挽命人守住房門,獨自一人走了進來。
遠遠的,她看見陸九宴立在屏風後的身影,似乎有意避着她,她放慢腳步,輕輕開口道:“九宴,我今日是來和你解釋的。”
她沒有再往裏走,就坐在了桌邊,目光卻一直落在那屏風後的身影上。
“勤王意欲謀反,妄圖用陸家的財富招兵買馬,借清、滄二州作為起兵之地。”
這些機密的話語,葉挽卻說得如同家常閑談,陸九宴心中一驚,生怕被人聽見了,趕緊快步走了出來。
葉挽深深地看着他,接着道:“陸家如今已經假意歸降,接下來,他們會對我下手。我今日來此,是要告訴你,無論此後我出了什麽意外,你切記,不要亂了陣腳,照我告訴你的計劃行事。”
陸九宴雖然聽得不是很明白,仍舊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葉挽的目光落到他清瘦白皙的脖頸上,那裏有着一抹若隐若現的紅暈,她不禁抿了抿唇,“九宴,昨夜……”
陸九宴一下子反應過來,下意識捂住脖頸,眼神閃躲,有些底氣不足地解釋道:“昨夜,沒有洞房。”
葉挽握住他的手,緩緩拉開,拇指輕柔地搓磨着那抹紅暈,“你不記得發生了什麽?”
她這般說,應當是猜到了什麽。陸九宴皺緊眉頭,艱難地開口:“昨夜我好像跟……別人……”
“是夜鸠。”葉挽的聲音平靜如水。
陸九宴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葉挽緩緩站起身,深吸一口氣,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道:“夜鸠,是我。”
言罷,她并沒有立刻去看陸九宴,身後亦是沉默。
一柱香後,葉挽微微松開緊握的手心,垂下眼眸,看到了陸九宴有些慘白的臉色。
他皺着眉,喃喃道:“怎麽會。”
“別人多看你一眼我都嫉妒得要死。你猜,夜鸠與你傳得如此不清不白,我為什麽不生氣?”
陸九宴喉間一動,仍舊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葉挽。
葉挽蹲下身子,握住他微微冰涼的手,輕聲道:“夜鸠說過,不殺州主郎君。”
陸九宴感到有些無措,猶豫片刻後,他第一次用審視的目光盯着葉挽,“你到底……是葉挽還是夜鸠?”
“葉挽是我,夜鸠也是我。”葉挽握緊他有意抽回的手,“我沒有殺你父親,我不會傷害你的家人。”
陸九宴的思緒有些亂,不,是很亂。
怎麽可能……殺人不眨眼的夜鸠怎麽可能是鐵面無私的葉挽?他怎麽看葉挽這張臉,都無法和黑夜裏那詭異乖張的夜鸠聯系起來。
陸九宴道:“昨日婚宴上夜鸠突襲,可你在現場。”
葉挽沉默了會,道:“九宴,你怕我是夜鸠,還是怕夜鸠是我?”
她站起身,握住陸九宴的手臂讓他也站了起來,“你怕我滿手血腥。”
陸九宴感受到了她眼眸中的壓迫力,那目光如劍,直直地刺向他的內心。
“怕我殺人不眨眼。”
陸九宴啞着嗓子,緊緊盯着她,雙唇緊閉,說不出話來。
“怕我曾經差點殺了你。”
葉挽看着他,輕聲問:“你是不是怕我?”
陸九宴搖頭,“我不信……”
葉挽逼上前,再道:“如果你怕我,我就放你離開。”她的眼神中透着一絲決絕,“這些話我只說一遍。今日出了房門,世間再無葉挽。”
他察覺到了葉挽的狀态不太對勁,連忙急切地追問:“什麽意思?”
屋外傳來暗哨短促的鳥叫聲,來不及解釋了。葉挽松開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轉身往外走去。
陸九宴心下一急,伸手拉住她,“你說清楚,什麽叫再無葉挽?”
葉挽頓足,又看着他,終于還是忍不住,擡手勾住他的脖子,在陸九宴一臉錯愣地注視下,狠狠地索了一個吻。那吻熱烈而決絕,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感都傾注其中。吻罷,她迅速在陸九宴身上點了幾處穴道,頭也不回地打開了房門。
陸九宴想追出去,身子卻在原地動彈不得。
心中的疑惑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她到底要做什麽?
這時,門外響起了拼殺打鬥的聲音。
府衛們聲嘶力竭地大喊着“抓刺客”,“保護州主”,刀劍碰撞聲猶如疾風驟雨,漸漸占據上風。
陸九宴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門外混亂的人影交錯,心急如焚。
直至一刻鐘後,府衛吶喊的聲音再次響起。
“州主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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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挽的屍首千瘡百孔,每一道傷口都來自夜鸠的手法,十幾處不致命的傷口先放幹了她的血,最後才被一劍捅穿了心髒。
夜鸠對她究竟有多大的恨意,由此可見。
葉挽的屍首放在州府大院,那張一貫清麗冷肅的臉白如蒼紙,了無生氣。
葉明巍垂立一旁,面容陰沉,葉摘則是呆愣地蹲在廊下,不敢相信地盯着院子裏的屍首。
陸九宴在州府大門停住了腳步,他遠遠看見了那具屍體,雙手便開始劇烈的發麻,拖着沉重的雙腿走了兩步,最終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他的腦子裏仿佛正在經歷一場激烈而殘酷的混戰,用力睜大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流下兩行淚來,過往種種在眼前閃現,雙手連同腹部一陣陣發麻,幾乎要喘不過氣。
“青姝……”他喃喃道,“怎麽會這樣……”
楚鳳容得到消息後,帶着楚玄溫和手下的暗衛趕到州府,确認葉挽确實已經斷氣,便揚言州府不可一日無主,要找人暫代州主之位。
葉明巍是前任州主,由他暫代州主一職合情合理。
楚鳳容沒有再說什麽。畢竟,只是暫代。如今葉挽已死,等父親的調令一到,滄州便會由他們接手。
她又打量了一下葉挽的屍體,輕輕地啧了一聲。
沒想到夜鸠和葉州主有這麽大過節,她只是要葉挽的命,可沒想要她死得這麽悲壯。
臨走時,楚鳳容看到了她那為別人傷心欲絕的便宜夫君,想了想,吩咐下人:“把驸馬帶走,別在這丢人現眼。”
兩名下屬上前去拉陸九宴,誰知還沒碰着他,陸九宴便陡然起身,猛地拔出其中一人的腰間佩劍,他雙手握着劍柄,視死如歸地開口:“我死後,請将我的屍體與青姝合葬。”
話罷,刀劍狠狠地抹向脖子。
兩名下屬看楚鳳容眼色行事,見她只是冷冷看着,沒有讓他們阻止的意思,便按兵不動。
卻不知打哪飛來一枚石子,千鈞一發之際撞歪了劍刃,t最後是葉摘沖上來奪過了那把劍。
葉摘緊緊按住他的肩膀,狠狠道:“你是她什麽人,搞什麽殉情?”
陸九宴仿若未聞,他盯着地面上那柄刀刃缺了一道口子,幾乎要斷裂的劍,目光緩緩移動,落到院角那顆不起眼的石子上。
他推開葉摘起身,亦步亦趨地走向葉明巍。
葉摘怕他還要亂來,緊緊跟着他,一同到了葉明巍身邊。
“葉伯父,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葉明巍從上到下看了看他,最終沉重地點了下頭,轉腳往一樓大廳走去。
楚鳳容看着陸九宴的背影,暗暗嘆了聲可惜。
她現在已經是陸家兒媳,若是能趁剛剛的機會一舉守寡,将來有大把的時間慢慢蠶食陸家。
正準備離開州府,卻察覺到有人看着她。楚鳳容腳步一頓,回頭望去,與葉摘審視的目光相對。
她淡淡一笑,轉身離開了。
葉摘微微握緊拳頭,心忖他的好妹夫落到這種人手裏,怕是危在旦夕。
屋內,葉明巍與陸九宴沉默對立良久。
葉明巍轉過身去,開口道:“你想說什麽?”
陸九宴道:“葉伯父可知,州主就是夜鸠。”
葉明巍神色驟變,所幸他背對着陸九宴,并未露出破綻。
“九宴,你是不是糊塗了,阿挽是夜鸠所殺,她怎麽可能是夜鸠?”
陸九宴道:“青姝說,夜鸠就是她。”
葉明巍的臉部因緊咬牙關而變得猙獰,他真沒想到,阿挽竟然将此等秘要告訴了陸九宴。
“阿挽真是用心良苦。”他緩緩回頭,一臉沉重地看着陸九宴,“她知道自己會死在夜鸠手中,為了不讓你為她報仇,竟想出這麽一招。”
葉明巍擡起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覺得是,便是吧。只是此事,你莫要再對他人說起,平白污了阿挽的清名。”
他又看了看陸九宴的神色,不知他到底信沒信。心中暗暗道,九宴心中定是存疑,才會想在他這裏求證,只可惜他不可能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