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那夜
025 那夜
“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辦妥了, 我要的東西呢?”
黑夜裏,楚鳳容臨窗而立,目光銳利地四下尋找着, 卻也未能找到說話之人的身影。
“家主印在我夫君手中,夜大俠可自行去取。”
她眼前瞬間閃過一陣黑影,霎時間脖頸被一只帶着冰冷皮套的手死死掐住。
楚鳳容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猙獰可怖的面具, 那人的聲音如夜風一般寒冷徹骨:“哪門子夫君,你們尚未禮成吧?”
她松開手,将楚鳳容狠狠摔在地上, “我與你們合作, 為你們殺了葉州主, 這便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夜鸠殺人如麻,滿手血腥, 這種殺人魔的身上自然而然地帶着震懾人心的壓迫力,楚鳳容不禁心中發怵,被她碰過的皮膚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楚鳳容攥緊拳恢複一些鎮定, 道:“今日你若不阻止那一劍,他一死,家主印早就在我手中。”
她又不是瞎子,一枚小石子能将一柄利劍折成那個樣子,這種功力遠非常人可有。
先是鬧斷了她的婚宴, 後是阻止了陸九宴殉情……看來陸家少爺和殺手夜鸠有所糾葛的傳聞有幾分可信,她倒是沒想到她那便宜夫君有這麽大魅力。
夜鸠的身影立于窗前, 如同一把鋒利的冷刀, “我要的東西, 需要陸家家主帶着家主印親自去取。”
她微微俯身,盯着黑暗中楚鳳容驚魂未定的眼睛, “答應勤王的事,我會辦到。其他事你不用管,這只是通知。”
一陣夜風襲來,裹挾着刺眼的冷,楚鳳容閉了下眼睛,睜眼時,眼前已空無一人,只剩下咯吱作響一扇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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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今日州主……出殡,您确定不去嗎?”
屋內,沒有任何回應。
慕青與慕葉面面相觑。
“慕青,你說州主走後,少爺竟恢複了以前的記憶,這到底是好是壞啊。”
慕青道:“我總覺得,少爺還沒有接受州主離世的這件事。”
家主更疊後,按照規矩要在三個月內巡視家族産業。
陸家産業這些年除了在滄州大規模發展,還在滄州以外的各個州縣略有小成。
陸正昌在世時,各分號鋪面的掌事已經見過陸九宴的真容,而今都在各自鋪面上等候陸九宴下訪巡查。
只因陸正昌突然離世,此事還未提上日程。
商會的那些元老因各種原因和壓力,已經承認了陸九宴商會會長的地位,這邊的事情一解決,便是松了一大擔。
乘坐馬車從商會返回陸家時,陸九宴閉眸養神,又開始盤算那件事。
忽然,馬車劇烈晃動了一下。
他當是新來的車夫車技尚且生疏,沒當回事,但不久後,馬車晃晃悠悠地停了下來。
商會離家遠,不可能這麽快到。
又等了一會兒,這車仍舊絲毫未動,陸九宴側身撩起車簾,只見一堵紅牆橫在眼前,他探頭看了看那車前後,心中詫異,正想問怎麽開到胡同裏了。
忽然車身輕抖,随後又繼續緩緩往前走了。
他倒也心大,又跌回去靠着軟榻眯上了眼。
這幾日身心俱疲,夜裏總睡不安寧,想着,或許哪天晚上那個人會來找他,他一定要問清楚她到底是誰,因此總是輾轉難眠,生怕錯過。
半夢半醒在馬車的微微颠簸裏,這車倒是比先前要平穩許多了,陸九宴迷迷糊糊想,新來的車夫悟性倒高,這麽快就把車技練出來了。
猶似在搖籃中的輕晃,把他連日的困倦和睡意颠出來了,所幸馬車足夠寬敞,尋個舒服的姿勢,摸索着在軟榻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身下已經沒有颠簸的感覺,車夫沒有喚他,天色似乎早已黑盡。陸九宴揉了揉眼睛,翻身緩緩坐起,猛然間看見半撩起的車簾旁邊,坐着一個身姿單薄的黑衣人,車簾遮擋了那人的臉,皮質手套包裹着那雙搭在膝上的手。
他反應過來這人是誰,忽然有一些緊張。
車外的黑衣人似乎察覺到他已醒了,擡手頂起車簾,彎腰探頭進來。
夜鸠臉上的面具換了個花樣,不再是以往那張遮住全臉的猙獰鬼相,新的半遮面樣式簡單自然,甚至露出了一部分肌膚和嘴唇。
夜太黑他看不清那張臉,可是那周身的氣質與青姝全然不同,這就是夜鸠。
夜鸠或許也沒有看清他的模樣,但他能感覺到,那雙炙熱的眼始終落在他身上。
他坐直身子,往側窗外看了眼,外面是成片的竹林,是荒涼的郊野。
“這是哪裏?”
夜鸠道:“郎君跟我走了十裏路,現在才關心身在何處?”
聲音語調輕浮恣意,不像青姝。陸九宴收回手,緊緊按住軟榻邊緣。
夜鸠忽然起身,彎腰進了馬車,她逼近時帶着一股強烈的壓迫感,“郎君在床底下藏刀的習慣怎麽還沒改。”
說着,她先一步拔出陸九宴藏的幾把利器,又挑出其中一把匕首,合上鞘塞給他,“留着防身,不是留着殺我。”擡頭看了眼,又笑道,“再說,你殺得了我麽?”
那匕首上的‘宴’字,是青姝親手所刻。陸九宴握住刀身,緊緊盯着眼前的女子,啞聲開口:“青姝,是你嗎?”
夜鸠全然沒理會這句話,轉身出了馬車,“還不下來,當真要在這荒郊野嶺過夜?”
陸九宴将匕首挂在腰間,快步下了馬車。
明月高懸于林梢,于地面灑下一層薄薄的清輝,堪堪照亮前方的路。
外面比馬車裏亮一些,陸九宴迫不及待去打量夜鸠的臉,可她走得很快,只留給他一個單薄清瘦的背影。
她左手執劍,行走之間頗具江湖俠氣,不像青姝一貫的端方穩重。
看着不遠處的背影,陸九宴緩緩停下腳步。
他一停下,前面的人也停下了。
夜鸠慢慢回身看着他,“怎麽不走?”
“我為什麽要跟你走,”他後退兩步,“你到底是不是青姝?”
“青姝……”她的聲音相當淡漠,“葉挽已經死了。”
陸九宴迅速轉身跑回馬車旁邊,拔出匕首割斷馬兒與車相連的缰繩,他縱身上馬,還未坐穩,猛地看見夜鸠立于馬下。
什麽聲音都沒聽見,也不知道她怎麽就到了跟前。
缰繩在夜鸠手中攥着,她沒有開口,牽起馬兒慢悠悠地往前走。
陸九宴還沉浸在方才瞥見她正臉時的恍惚中,她的眼神裏有一種殺氣磅礴的鋒芒感,雖是內斂着,仍難以忽略,緊抿的嘴角微微勾起,透t着一股江湖浪客的肆意不羁。
或許他心裏早已種下了夜鸠的固有形象,無論如何不能将她與葉挽聯系到一塊。
眼下他坐于馬上,缰繩卻在夜鸠手中攥着,馬兒低着頭溫順地跟着她走,他也只能被迫跟着走。陸九宴皺着眉,盯着她的側臉看。
“我們要去哪?”陸九宴問。
“先去清州。”夜鸠扯下腰間袋子,抛給陸九宴,“拿上你的家主印,去幫我取點東西。”
陸九宴驚道:“你,你什麽時候拿了我的家主印?”
夜鸠輕聲嗤笑,沒有回答。
陸九宴俯下身,企圖更近距離打量她,不死心地問:“你到底是不是……”
“我再說一遍,葉挽已經死了。”夜鸠轉過頭,目光直白地盯着他,“死在我手裏。”
陸九宴怔了怔,欲言又止。
“這個名字,應該随着她的屍體一并埋進土裏。”
她加快腳步,不知何時兩人一馬已經行至一座小鎮,前方客棧挂着兩盞素燈籠。
店小二聽見了馬蹄聲,立刻出門相迎,輕車熟路地接過缰繩。
陸九宴翻身下馬,一臉凝重地盯着夜鸠的背影。走這麽快,也不怕他跑了。
她沒往後看,率先進了客棧,将銀子擱在櫃前,報了一間上房。
店掌櫃擡頭打量了她一眼,觸及到面具後那雙鋒芒攝人的眼睛時,連忙移開目光,快步走出來,笑盈盈地領着兩人上樓。
屋內燈火明,夜鸠合上門,擡手摸了摸臉上的面具,轉身走了進去。
陸九宴終于看見了那張臉,盡管只露出了一部分,可似乎也不像青姝,待要細看,夜鸠卻沒有給他機會,越過他徑直走向床榻,未脫鞋,躺了上去。
陸九宴腳步跟上去,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居然道:“你把面具摘了。”
夜鸠原本已經閉上的眼睛咻地睜開,平靜無波的眼中隐隐有了幾分陰沉,她勾了勾嘴角,抱于胸前的雙臂微微一動,道:“見過我真容的人都死了,郎君也想赴死?”
陸九宴壓根沒想和她客客氣氣地商量,見她不允,當即便伸手去摘那面具,手指剛剛觸碰到一絲冰冷,眼前的人轉眼間消失不見,随後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半張臉就貼在枕頭上,動彈不得了。
夜鸠反擒住他雙手,屈膝壓着他後腰,冷聲道:“郎君想看也不是不可以。”
枕上有夜鸠留下的發間香氣,很淡,很陌生。一個人的氣味可以改變得這麽徹底嗎?
陸九宴的臉色越發難看。
她俯下身,貼着陸九宴的耳根,緩緩吐氣,“那夜的滋味實在美妙,不如今日再續前緣?”
陸九宴微微瞪大眼睛,“那夜?”
“就是郎君睡在新房門口那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