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江上起了點霧,溶溶月色鋪在水面,與岸邊倒映的燈火交織在一處,随風泛起陣陣清漪。
楚漣月神色黯然,站在門邊不動,“柳大人會錯意了,卑職是不想叨擾您養傷,再說我也沒做錯什麽,用不着躲您。”
柳時絮心中微凜,毫無血色的薄唇輕啓:“你沒事,我很開心。關于那日我很抱歉,沒來得及去救你。”
她扭頭望向江面,聲音有點悶:“大人您也沒打算救我對不對?綁我的人說,您根本就沒帶牧羊圖出城,其實我很清楚,在家國百姓的安危面前,我一人的性命算不t得什麽,換了任何人都會這麽選,大人只是做了自己分內之事,不必覺得內疚,有您這樣的好官,是賀朝百姓之幸。并且我是自願去當人質的,早就做好犧牲的覺悟,只盼大人将來別忘記我的好處。”
現下,她只想繼續調查娘親的死,而柳大人也在查細作,跟着他保不齊還能得到更多線索。
柳時絮心緒複雜,雖然對方嘴上說着不介意的話,但他能感受到她情緒的低落,甚至還有幾分怨念。
他掩起眼底的異樣,面色有些慘淡:“你明白就好,這是給你的賞銀,此案涉及朝廷機密,你不便再跟着我們查下去。”
話音剛落,他遞來滿滿一袋銀子,一看就知道是事先準備好的。
楚漣月愕然,他這是什麽意思?想拿錢封她的口?還是想打發她走?
“柳大人這是何意?難不成想卸磨殺驢?”
“是,暗夜閣的人辦事從不留活口,你如今活着回來,難保不是他們的同夥。”他的聲音很冷。
她愣在原地說不出話,氣得直咬牙,恨不得在船上鑿個洞,把他塞湖水裏去凍凍嘴,到底是多硬的心腸,才會說出如此冷漠的話。
她忽然覺得很委屈,拼命去當人質換情報,約定好卻臨時變卦不想救她,現在甚至懷疑她別有用心?
他真是壞透了!
天空開始飄起雨,漸漸地,細密的雨滴打在船篷上,窸窸窣窣地響。湖面掀起一陣風,船內燭火霎時滅了幾盞,情形像極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夜晚,但這次她沒有撲過去。
“柳大人,我們就此別過。”
話音未落,她跳進湖裏,不見了蹤影。
柳時絮遲疑了一瞬,想起身查看,卻牽動舊傷,猛地吐了口血,打翻了茶盞。
船頭,謝黎與墨新聽見裏間的動靜,即刻闖進來,就發現自家公子倒在地上,船尾的門大開着,甲板上空空的,沒有人。
“公子!”二人連忙将柳時絮扶起,只見他指着船尾,咳得說不出話。
謝黎心領神會,快步跑來船尾,遠遠地瞧見湖面上游着一個人,依稀辨認得出,是楚漣月的身形。
“公子放心,姐姐沒有想不開,她游得極快,已經快到岸邊了。”
柳時絮已被墨新扶回榻上,唇角的血跡還沒擦掉,胸口處又滲出不少鮮血,在他雪白的衣袍上映襯得觸目驚心。
謝黎将門關好,“公子為何不跟姐姐解釋?我們那日明明就……”
墨新瞥謝黎一眼,“大夫說,公子需要靜養,按我說今日就不該來,暗夜閣的人手段你也見着了,公子是好心,可那小捕快卻不領情。”
柳時絮閉着眼,輕咳出聲,二人便沒再說話。
夜雨仍在下,楚漣月游到岸邊,已耗盡大半體力,她雙手抱膝坐在地上,狼狽得像只剛爬出來的水鬼,引得四周躲雨的人惶惶地望着她。
此刻,她徹底冷靜下來,才想起賞銀沒拿,有點後悔剛才翻臉這麽快,卻又不想沒臉沒皮地回去讨要。
但轉念一想,那畢竟是她幸幸苦苦賺來的,豈有不拿之理?
不遠處,楊柳樹下,青石臺階旁,才子佳人撐傘同游賞雨,順着人們的視線注意到湖邊的人影,快步趕過來。
“阿月,你不是和柳大人在游湖麽?怎的一個人坐在這邊?”丁稚鳶驚訝出聲。
柳庭山也露出關懷的神色:“楚姑娘,你沒事吧?”
楚漣月站起身,擦擦臉頰的雨珠,“無妨,因為我不想與他待在一塊兒,就先游水回來了。”
丁稚鳶為她撐傘:“走吧,馬車裏有我的備用衣裳。”
換下濕衣裳,丁稚鳶又在慶豐樓訂了一桌酒菜,說要給楚漣月賠罪,畢竟是她把人帶過去的。
楚漣月沒心思吃東西,架不住丁稚鳶軟磨硬泡,只得答應。
熱酒熱菜下肚,她的心情好轉不少,便将剛才船上發生的事告訴丁稚鳶與柳庭山。
二人聽罷,面面相觑,神色各異。
再三斟酌,丁稚鳶決定開口:“阿月,你是沒瞧見那日,柳大人滿身是血的被人擡回來,好幾個大夫都斷言他活不下去。幸得我幼年時識得一個隐居的神醫,連夜與三公子把人請來,這才堪堪穩住柳大人的性命,神醫說要是再晚半刻鐘,即便華佗再世也救不得他的命。”
“先前不和你說,是怕你擔心,柳大人躺了半個月,期間清醒過一次,只打聽你的事,得知你無恙又昏過去。直至今早他才勉強能起身,本來神醫也不許他出門,而且刺客興許還藏在鄞州城,但他執意說,你不去見他,他只好來見你。”
“我雖不知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我想,柳大人可能是不想你牽扯其中,畢竟對方差點要了他的命。”
柳庭山點點頭,補充道:“瑾言自小就是這副隐忍性子,從不肯輕易對別人示弱,表面上看着淡漠冷酷,實則是個心思細膩的家夥,很會照顧別人的情緒。其實更早之前,他也是個活潑伶俐的小少年,自從三叔三嬸被馬匪殺死後,他的性子便變得冷淡很多。”
“被馬匪殺死?”楚漣月膛目結舌。
“嗯。”柳庭山繼續道:“我柳家雖世代經商,但也出過不少官,三叔便是其中之一,還是那年的狀元郎,娶了姜太師的孫女為妻。在瑾言六歲那年,三叔被吏部受任青州知府,不料在赴任途中,一家三口遇上馬匪,三叔三嬸慘死刀下,瑾言被好心的車夫救起,得以保住性命。”
“說來也慚愧,我們幾個當兄長的,那段日子只知道在外面瞎跑胡混,不曾好好關心他,沒過多久,姜家便來人把他接到玉京城,偶爾回來兩趟,也只是給祖父祖母奔喪。”
楚漣月悶了一口茶,“今日,多謝二位的開解,我相信柳大人是有苦衷的,既然他不希望我插手此事,那我也不會再多問。”
她心裏仍憋着氣,但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麽,明明他曾說過,自己可以試着相信他,她照做了,可他卻完全不信任她。
夜間,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忽地聽見院中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起初她以為是小偷,翻身下床拾起門後的木棍,準備給小賊一悶棍。
不料來人直接叩響她的窗,打開房門,是多日不見的淩祈,他比劃手勢,叫她出去說話。
楚漣月先瞄了眼爹爹的屋子,見裏面沒什麽動靜,這才蹑手蹑腳穿衣服,跟着淩祈來到外邊。
下過一陣雨後,夜風有些寒涼,她不禁瑟縮了下脖頸,揣着手聽淩祈講話。
“小月亮,我得離開一陣子,你好好保重,我日後再來接你。”他三言兩語交代完,提步要走。
楚漣月忙揪着他衣襟問:“發生什麽事了?畫也不要啦?”
淩祈掃了眼四周,壓低聲音道:“單主死了,此單作廢,白白浪費我的時間,暗夜閣又給我派了新任務,時間緊迫,回來再與你細說。”
說罷,他的身影閃進無邊夜色裏。
緊繃多日的心弦得以放松,如此說來,柳大人那邊應該暫時沒什麽威脅,念及此她趕忙拍拍腦門,試圖把這個人從腦子裏清理幹淨。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便入秋了。自那日起,楚漣月再沒見過柳時絮,大部分時間他都在養傷,偶爾來一次衙門也是坐在馬車裏,兩人都心照不宣地躲着對方。
這日,楚漣月剛從衙門下值,發現隔壁與兄長一起從軍的鄭茂,正站在院子裏,和爹爹說話。
難不成是兄長回來了?
她仰起笑臉過去打招呼:“鄭大哥,你何時回來的?我哥哥也回來了麽?”
她朝屋內張望,并沒瞧見兄長的身影。鄭茂轉過身,臉色鐵青,她登時不寒而栗,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怎……怎麽了?”
鄭茂哭喪着臉道:“楚家兄弟被人冤枉下獄了。”
原來,她的兄長楚梧剛升上副尉,便被人栽贓陷害,說謀害了永昌侯的小世子,現下被霍将軍關進牢裏,等待聽審。
“可知道是誰幹的?”楚漣月沉聲問。
鄭茂點頭:“指證楚兄的人是預武校尉,聽說他背後那人姓董。”
姓董?莫非是董武?
楚漣月先将氣得頭暈的爹爹扶回屋子,再與鄭茂商讨營救兄長的策略。
鄭茂給她出主意:“楚小妹,你在衙門當差,可認得什麽當官的?只要能與将軍說得上話的便成,興許還有機會救楚家兄弟。”
楚漣月首先排除掉趙知府,他與董家蛇鼠一窩,肯定不會幫忙,再然後是……柳大人?
她有點為難,要不要去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