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阿澈,這邊山下有什麽?”柳時絮喊住沈澈。
沈澈回頭:“底下有處溫泉,将軍每晚都會去那裏泡藥浴,若柳四哥想去,不妨等明日吧。”
月色融融,山野寂靜,竹林深處有一汪清池,池子周圍煙霧朦胧,水汽彌漫,剛一靠近,暖而潮濕的熱氣伴着夜風徐徐吹來。
四周沒人,楚漣月麻利褪去衣衫,一頭鑽進溫泉池子裏,暢快游起來,難得放松一回,便多泡了會兒,逐漸放松警惕,直至竹林外傳來腳步聲,她才驚覺有人靠近。
四下無處可躲,穿衣溜走已然來不及,她浸在水裏不知所措,此時起身興許還會被人看光,猶豫着要不要裝水鬼吓人。
但萬一對方是個高手怎麽辦?估計會一劍刺過來吧。
來人衣袂翻飛,眼看将要踏過竹籬,與她打個照面。正當此時,外間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霍将軍請留步,下官有要事與您相商。”
是柳大人,他怎麽也來了?
趁此機會,楚漣月從水裏爬出來,麻溜地穿好衣裳,從另一側走出林子。
心裏有疑惑,她并未直接離開,在山路上徘徊,目光不時掃向路面。
與此同時,霍影雙手負在身後,面色有些冷,不着痕跡打量眼前人。
“你便是沈澈所說的鄞州通判?找我有什麽要緊事?”
柳時絮:“将軍可曾想過,太子殿下為何會在此時巡營?”
霍影一怔,眉宇間微微有點煩躁,他怎會不知,此番太子巡營,是聖上的一次試探。
他雖遠在邊疆,卻也知道聖上與太子政見不和。聖上以及朝中諸多元老主張與西越國議和,而太子等年輕的一黨則認為,議和示好只是西越的假象,主張舉國家之力,與西越痛快開戰。
霍影的家人,在兩年前的戰役裏全死了,他見識過西越人的陰險狡詐與狼子野心,認為西越國絕不可能乖乖議和,這背後必定有什麽陰謀詭計。
但是,當今聖上受人蒙蔽,以為講和就能國泰民安,二來也忌憚霍家軍的實力,便暗中授意克扣糧草軍饷,若西越國此刻攻打過來,他只有不到三成勝算。
霍影着急,卻有心無力,原本此次太子巡營,他打算與太子商讨籌集糧草事宜。但他也知道,太子身邊有無數聖上的耳目,一旦太子答應幫他籌糧,便會被視為一黨,輕則撤職換将,重則連太子也會受到牽連。
若不向太子尋求幫助,朝中無人替他說話,軍糧遲遲不發,西越國攻打過來也是遲早的事。
他進退兩難。
見霍影一臉糾結神色,柳時絮心裏有了個底,繼續道:“除了試探之外,将軍以為,若太子在軍營出了什麽意外,罪責在誰?”
霍影瞳孔驟縮,他一直在憂心糧草的事,沒有考慮到這一點,聖上的試探極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太子在軍營出事,他也難辭其咎,朝中那些人定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霍影:“我至少能保太子在軍營範圍內性命無憂。”但籌集糧草之事,他得想個辦法避開耳目,與太子見上一面。
“将軍可信得過下官?”柳時絮問道。
霍影微頓:“你是沈澈帶來的人,我信得過沈澈,自然也信得過你。”
“下官願替将軍出面,與太子商讨籌集軍糧事宜。”
霍影目光如炬:“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曉我在朝廷的處境,幫助我得不到任何好處,甚至有可能把自己與家人牽連進來,何必要蹚這趟渾水?”
柳時絮:“将軍此言差矣,若家國不安,百姓何安?西越國對賀朝虎視眈眈,幫助将軍便是在幫助所有百姓,既是為國為民的利事,下官理應盡一份力。”
霍影稍微放心,“明日你來我營帳,詳談籌集軍糧具體事宜。”
皎月如鈎,清淩淩的光鋪在山路上,像是落了層銀霜。遠遠地,柳時絮瞧見石崖邊坐着個人,一眼認出是楚漣月。她穿着件不合身的戎衣,濕漉漉的烏發随意搭在肩頭,一只手杵着腦袋,睜着雙圓溜溜的杏眼朝山下四處掃量,似貓兒追蹤獵物那般專注。
腳步聲漸近,她聞聲扭頭,眉梢彎似月牙,起身沖着他盈盈笑道:“方才在竹林外,大人是在替我解圍麽?”
柳時絮瞧她一眼,心情頗好道:“湊巧罷了,我正好找霍将軍有事相商。”
楚漣月一臉困惑,“但是有什麽事在營帳內不能說,非得挑霍将軍泡澡的時候才說,莫非表小姐所言是真的?”
柳時絮感覺不太妙,“阿纾她怎麽說的?”
“表小姐說你……好男風,先前還在馬車裏把沈澈衣裳扒掉,現在又來偷看将軍洗澡。難怪大人你不肯買我的那些戀愛秘籍,這樣如何?我下次給你搜羅些別的秘籍,那種的也有哦。”
柳時絮眉心蹙緊,在她心裏自己到底是個什麽爛形象,忽然就體會到阿澈想要捉弄她的心情。
他欺身伏近,眼底有幾分戲谑,“我其實對你挺有興趣的。”
他湊得太近,楚漣月有點慌,心口猛跳,開始語無倫次:“我知道,大人覺得我和來福一樣有趣,雖然很不願意承認這件事情,但能有幾分像我,是那狗狗的福氣。”
“別裝傻,我所說的是男女之情。”
他唇齒間的氣息撲面而來,有種淡淡的梅子香甜,她退無可退,身後是山崖,不算太高,摔下去頂多廢條腿。
在毀清白與摔斷腿之間,她毅然選擇前者,親一下又算什麽呢?城東頭賣燒餅的周大媽孫子養的那條大黃狗,每次見到她還熱情地撲上來,被親一下不也沒事麽。
而且,他緊抿着的薄唇,在月下泛着瑩潤的光澤,似浸過蜜的桃,看起來很好親的樣子。
她鬼迷心竅,順勢扶上他的腰,将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
彼此呼吸近在咫尺,讓原本打算捉弄她的柳時絮瞬間慌了神,手不知往哪裏放,誰也沒有往前更近一步,僵持了一會兒,他猛然撤身,如避蛇蠍般往後退去。
還是第一次見柳大人這般狼狽的神色,楚漣月不禁竊喜,想玩弄她的下場只能是被她玩弄,得意的笑剛挂上嘴角,腳底岩層突然裂開,連救命聲都沒喊出來,她便摔下崖去。
腿沒斷,但是折了一條腿。她生無可戀地躺在崖底等待救援,暗自發誓,再對柳大人有什麽非分之想,她就自己折斷另一條腿。
躺了好一會兒,始終不見人來,難不成柳大人氣急敗壞不願意救她?算了,靠人不如靠己,她掙紮翻身緩緩往外爬,
沒爬多遠,她隐約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草地裏穿行,但夜色太暗,她只能瞧見黑影奔她而來,速度很快。
該不會是什麽猛獸之類的,聞見血腥味尋過來了?
她還真是倒黴,好端端的招惹柳大人做什麽!
軍營看守較嚴,匕首并未帶在身上,楚漣月握緊手邊的樹枝,慢慢挪往樹邊,準備與猛獸殊死搏鬥,若實在打不過就先往樹上t爬。
野獸走近的一剎那,她認出來是個人,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男子,二十六、七歲左右,生得高大威猛,身姿挺拔如松,獵獵夜風吹開他額邊鬓發,顯露出一張冷硬的面孔。
與沈澈的少年意氣不同,眼前的男子眸光深邃,多了幾分深沉與狠戾。
霍影望着她握在手裏的細樹枝,譏笑道:“憑這個也想跟我動手?”
楚漣月緊緊盯住他,無形的壓迫感油然而生,眼前人與她力量懸殊過大,再加上她又折了腿,若他對她心懷歹意,她根本招架不了。
他二話不說,手往楚漣月腳邊探來,趁此機會她斜刺出樹枝,直取他命門,樹枝雖細,在她手裏卻也能奪人性命。
霍影低估了楚漣月的手勁,但反應足夠快,細樹枝只在他脖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在格擋進攻的同時,他已經判斷出她哪裏受傷,以極快的速度替她接好斷骨。
楚漣月動了下受傷的腿,發現恢複如初,原來他是想幫助自己麽?
“自己能走嗎?別耽誤我時間。”霍影不耐煩問道。
她晃悠悠站起身:“我可以自己走,對不住,是我誤會你了。大俠怎麽稱呼,家住哪裏,接骨的手藝在哪學的……”
霍影覺得她聒噪,索性邁開步子徑自往前走,沒走幾步又嫌她動作慢,便折身回去拎起她後衣領,蹭蹭蹭往石崖邊上爬。
不一會功夫,霍影将人拎來柳時絮面前,“你要我找的人就是她?”
楚漣月被衣領子勒得喘不過氣,有些暈頭轉向,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誰是誰,認錯了人,朝着柳時絮作揖道:“多謝大俠救命之恩。”
見她活蹦亂跳的,沒什麽大問題,柳時絮稍稍舒口氣,與霍影道過謝後,領着她往回走。
“柳大人,你走太快啦,等等我。”她捂着腦袋,搖搖晃晃要跟霍影朝另一邊走。
柳時絮攥緊她手腕,有點生氣,呼吸變得急促:“你還真是不讓人省心,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楚漣月看清眼前人,吸吸鼻子:“不難受,就是接骨的時候挺疼的,柳大人,從前是我沒規矩,不該招惹你,以後再也不敢了,跟你作對真沒好下場。”
不知為何,聽了這話,柳時絮反而感覺心裏悶悶的,“你知道錯便好,早些回去,別引起細作懷疑。”
他松開握緊她的手,發現自己手心黏糊糊的,擡起手一看,沾上不少血跡。
“你受傷了?”
楚漣月搖搖頭:“沒有吧,感覺不到哪裏疼。”
話音剛落,她朝前走兩步,只覺身子軟綿綿的,手腳不聽使喚,意識渙散前一刻,似乎跌進某個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