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翌日一早, 天陰沉沉的,茫茫山野間彌漫着灰蒙的霧,馬車平穩地行駛在林間, 車輪碾過地上的積雪,沙沙地響。

楚漣月被一陣冷風吹醒, 醒來發現自己的腦袋枕在柳大人肩上,她登時坐直身子,心有戚戚地望向他, 只見他雙眸緊閉, 斜倚着車壁,睡顏恬靜而安詳。

原來柳大人睡着的時候這麽安靜?

她試探性地伸出手指, 在他眼前晃了晃, 沒什麽反應,怎麽會有人睡着的樣子跟死了沒什麽區別?

聽着他沉穩的呼吸,她湊過去, 想撥弄他濃密微翹的長睫,睫毛這麽多,拔一根不過分吧?有賊心沒賊膽, 她悻悻地壓下這個念頭, 轉而又被他細膩白淨的皮膚所吸引。

到底是有錢人家的公子,這臉嫩得可以掐出水, 好想往他臉上抹泥巴啊, 還想把他折騰哭!美人落淚的場面她倒是見過, 不知這俊男哭起來又是怎樣一番風情。

邪惡的念頭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并且愈發心癢難耐, 柳大人現在可欠着她兩個條件,拿出一個, 讓他哭!還得哭夠半個時辰,不到點就不放他走。

要是可以,她想把鄞州城內的少女新婦們通通叫來圍觀,每人收一兩銀子不算貴吧?這拮據的日子不就好起來了麽!

路不平,馬車忽然颠了下,她沒站穩,一個趔趄撲上去,唇瓣覆來柔軟溫熱的觸感,很快又消失,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她腦子一片空白,雙手死死撐住車壁,并未直接撲進他懷裏,把人吵醒。

但、但是,剛才她是不是親上去了?親的是臉還是唇?

心砰砰地跳個不停,楚漣月連忙撤回身子,遠遠地坐到邊上,深思熟慮着要不要對他負t責?

瞄了眼仍在熟睡的柳時絮,算啦,要是被他知曉了此事,難保他不會氣急敗壞,把她當作淫賊抓起來。

平息好心緒,她掀開一角車簾,偷偷打量外間的情形,絲毫沒注意到柳時絮長睫輕顫,和驟紅的耳尖。

沒過多久,馬車在一座林中小屋前停下,隔了一會兒,門外傳來冷酷男子的聲音。

“柳公子,我家主子有請。”

柳時絮很合時宜地睜開眼,清淺的眸子裏夾雜着一絲不可置信,還帶着點受寵若驚的意味。他掃了眼縮在角落不吱聲的楚漣月,面上裝作若無其事,語氣淡淡一如往常。

“你在此等我便可。”

楚漣月心中一緊,跟着他站起身:“大人!你欠我兩個條件,還作不作數?”

柳時絮眼神閃爍,不太自然地挪開目光:“當然作數,有什麽條件盡管提。”

“帶我一起查案吧?”

柳時絮一臉默然,良久才道:“你不怕危險麽?”

楚漣月笑了笑,眼底的認真不似作假,“我怕死,但更怕我在乎的人陷入危險當中。牧羊圖案、沈澈遇刺案、太子失蹤案,這一樁樁案子,都或多或少跟西越人有關,別的事情我不清楚,只知若西越人攻打過來,首先受難遭災的肯定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

其實,她還藏了點私心,心裏一直沒辦法将殺人如麻的西越細作,與記憶中溫和娴靜的娘親聯系在一起。她想查清娘親到底死于誰人之手,只有跟着柳大人,才有機會接觸到細作們效忠的幕後之人。

見他不作聲,她有些生氣:“在經歷過這麽多事後,大人莫非還是不信我?也罷,不論你信不信,我都會查下去。”

“我一直都相信你。”柳時絮忽然開口,神色坦誠而堅定。

楚漣月怔怔地望向他,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氣氛陷入沉寂,她無端想起剛才那個令人面紅耳赤的吻,生平第一次有了羞愧的念頭,堂堂捕快,怎麽能趁人之危呢!

車門外,冷酷雜役久不見人出來,索性直接掀開簾子,打斷了二人間無聲的對視。

“二位商量好沒?我家主子還在等着。”

柳時絮很快恢複平常神色,一邊往外走,一邊道:“那就一起查案吧。”

聽到這話,原本不抱希望的楚漣月露出一抹笑,腳步輕快地跟了上去。

剛下馬車,她察覺到小屋附近的樹上潛藏着兩名高手,進了門,一眼便瞧見個氣質不凡的年輕男子,正端坐在簡陋的木榻上,投來審視的目光。

楚漣月跟在柳時絮身後,悄悄打量榻上的男子。

原來這就是姜聞纾未來的夫君,長相倒是不錯,五官俊秀,身姿挺拔,但那雙丹鳳眼裏透着幾分不容接近的冷意,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看起來就薄情寡義不太好惹的樣子。

難怪姜聞纾想逃婚,他倆的性子确實不太合适。

“臣柳時絮參見太子殿下。”

那男子沒說話,陰沉沉地看着二人。

楚漣月暗自思忖,難不成柳大人和太子之間有什麽過節?想想也是,畢竟先前姜聞纾想通過嫁給柳大人來避開與太子的婚約,太子不知內情,自然會把柳大人視為情敵。

瞬間就不知道該同情誰了。

餘光裏,她瞥見男子身後的被褥在挪動,緊接着從裏面爬出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頭發亂糟糟,卻難掩冠玉般的姿容,少年揉着睡眼嘟囔道:“外邊好冷啊,師兄,怎的來得這般早?”

居然有美少年從太子被窩裏爬出來?對方還是柳大人的師弟?腦子有點混亂,楚漣月默默別開視線,以免瞧見些什麽不該見的秘密被人滅口。

柳時絮無奈道:“殿下做事如此不顧後果,讓臣如何心安?”

楚漣月滿臉震驚地望向柳時絮,他如此直白地問罪太子,屬實是她沒想到的,不過這樣的戲碼太有趣了,頗有一種,你搶我未婚妻,我就睡你師弟的狗血話本即視感。

少年披着被褥坐起身,一臉不在意道:“原本是想知會師兄的,但時間緊迫,暗夜閣那幫人挺難纏的,再說師兄這般聰明,定然能找過來。話說,師兄身邊的這位姑娘是?”

不等柳時絮開口,楚漣月識趣地走上前,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人質。”

“……”少年不解其意,一臉懵地看向柳時絮。

柳時絮先瞥了楚漣月一眼,眼神示意她別亂說話,随即解釋道:“她是鄞州衙門的捕快,是臣信任之人,不懂禮數之處,還請殿下多多擔待。”

少年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無礙,孤只是覺得她很有趣,小捕快,你叫什麽名字?”

孤?他自稱孤?楚漣月有點困惑,難不成這少年才是太子?怎麽會是副邋遢鬼的樣子?她雖聽不太懂這些稱謂,但看過不少話本,像什麽撿到落魄太子然後發大財的戲碼,裏面的太子都是這樣說話的。

難怪她覺得哪裏不對勁,自進門後,少年身邊的年輕男子從未說過一句話,原來是她又認錯人了!但從氣質上而言,年輕男子确實比少年更像太子。

“卑職楚漣月,叩見太子殿下。”她不知該行個怎樣的禮,先磕為敬。

賀熠輕笑出聲:“無需行此大禮,既是師兄信任之人,便也是孤信得過之人。”說罷,他扭頭看向身邊的年輕男子,吩咐道:“裴霄,不必給孤擋風,先帶他二人去湖心亭喝茶,孤要換身衣裳。”

裴霄起身領命,帶着楚、柳二人往木屋後走去。

三人行走在幽深的雪林裏,楚漣月稍稍往柳時絮身邊靠,臉上寫滿新奇:“大人,你是太子的師兄?那你們的師父是誰?能讓太子心甘情願喊你一聲師兄,你們關系很好麽?”

她湊得很近,以至于他微微偏頭,便能瞧見她額間沁了好些細密的汗珠,尤其是那雙充滿探知欲的眼眸異常清亮,視線逐漸下移,落在她緋紅的唇上,他不由得一陣臉熱,往別處看去。

“恩師在成為太子太傅前,原打算只收一個我弟子,但聖命難違,後又收了剛被冊封的太子,我成為了太子的伴讀,故而關系比常人親近些,不過……”他欲言又止,似乎不便開口,最終只道:“切記要謹言慎行。”

楚漣月敏銳地捕捉到柳時絮想表達的意思,若他跟太子關系真的要好,那太子假裝被劫一事,肯定早早就知會于他,何必等他自己找來。

況且,她作為人質被抓來,就是最好的證明。太子的屬下辦事,肯定是太子授意,若太子真的全然相信柳大人,必不會順手抓個人質吧?

如此看來,太子并非表面那般慵懶随和,她得多留個心眼才行。

穿過覆滿落雪的林中小道,澄澈潔淨的湖泊映入眼簾,湖中央孤零零地屹立着一座亭子,水面結了層薄薄的冰,底下是湧動的暗流。

裴霄熟練地操控船只,船槳破開薄冰,将二人帶到湖心亭,随後又搬來爐火茶水點心等物品,全程一句話都不說。

見他辦事如此麻利細致,楚漣月不由得低聲贊嘆道:“真不愧是宮裏的公公,做起事來就是幹淨漂亮!”

裴霄動作一僵,臉色變得很難看,冷冷掃了眼楚漣月,但什麽也沒說,劃着小船陰沉沉離去。

楚漣月不解:“難道他不喜歡聽誇獎的話?”

柳時絮無聲笑起來,并未解釋,坐下指着滿桌的吃食,“嘗嘗宮裏的點心。”

楚漣月咽下口水,搖頭道:“鴻門宴我可不敢吃,大人,你說等會萬一跟太子談崩了,他要是生氣,會不會把我倆扔進去喂魚?又或者就讓我倆呆一整夜,活活被凍死?”

柳時絮添杯熱茶遞給她,“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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