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梅色自入心

梅色自入心

現在點頭無異于火上澆油,嚴之瑤不傻。

所以她只是俯身将字帖撿了起來。

腦子裏能搜刮的內容有限,裴成遠這句不亞于夫子考學,可她找不出一個最好的答案,只能劍走偏鋒。

裴成遠伸長腿坐着,原本是想着但凡她敢點一個頭,他必得——

結果,那膽大包天的人竟然低頭了。

門邊的人将地下的字帖重新舉起,指了指它,又指了指自己。

見他沒反應,少女又增加了動作的幅度,一雙眼誠摯非常地瞧着他的眼,并且又增加了其他的動作,看得出來,很迫切了。

“……”

他一面覺得怄,一面又莫名竟然開始壓着火想去猜她講的話。

微微探身向前,他沉聲命道:“重來!爺沒看清。”

嚴之瑤僵了一瞬。

而後,瞧出他似是認真起來,才開始放慢了手速。

裴成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嗯,字帖,我?我的嘴?我說?我說字帖?”

得到少女的首肯,他才示意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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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見對面否定,他改口,“你,不好?不對?”

見她又點了點字帖,終于,少爺明白了。

“你是問我,為什麽說這字帖你不配練?”

“……”好吧,也可以這麽說。

嚴之瑤認了,雖然她原本要問的是,為什麽說她不适合這字帖。

見了鬼,到了這少爺嘴裏偏非就得這麽噎人。

裴成遠唇角一扯:“你說呢?”

嚴之瑤只是看他。

像是個渴學的孩童。

“……”少爺突然給整不會了。

片刻,他才不耐煩道:“你知道長橫怎麽出筆麽?你知道什麽叫短仰橫麽?你曉得同樣是豎還有懸針豎和垂露豎的區別嗎?”

不出所料,對面搖頭。

“所以,你練什麽梅花篆書?”少爺諷道,“對着描?你當畫畫呢?哦,你畫畫也不行。”

他瞧過她的字,在地上撒一把棍子,都能排得比她整齊。

更別提那張哭臉了。

想到這裏,他臉色又黑了下來。

說變臉就變臉,嚴之瑤抿唇。

果然,少爺重新發話:“你轉移什麽話題?我剛問你的是這個麽?”

說到這,他自己也卡了一下。

裴成遠想,對了,剛剛他是要問她什麽的來着?

湊!

誰要跟她玩你比劃我猜!

“小啞巴!”他立時提了聲,“我告訴你,你要是再敢擅自做我阿姊,信不信我直接把你從車上丢下去!”

信。

嚴之瑤真摯無比地點過頭後,終于默不作聲地重新坐好。

她放平了手。

相對無言,車廂內頓時靜得可怕。

外頭,車夫一聲“駕”,馬車行駛得平穩。

如此情境,裴成遠竟也不知怎麽繼續質問。

又是半刻,少爺突然醒悟。

不是,什麽意思?

她就這麽烏拉拉比劃了一陣子,又突然收勢坐得板正。

就這麽旁若無人地一人做主宣告他們的交流到此結束。

憑什麽?!

他同意了嗎?!

人有時候是跟獸很像的,比如對于危險逼近的探查力。

嚴之瑤下意識看了邊上一眼,少爺現在像個随時會爆裂的玉米粒,就差一點點火候了。

說起這個,她有點餓了。

果然,鬥智鬥勇就是費力氣啊。

哎……

不過這馬車怎麽回事,怎麽這麽久了還沒回府?

守正齋離侯府并不遠,按理說早就已經到了。

不對,這外頭怎麽越來越靜了?甚至還能聽見鳥鳴?

不似晨間屋後偶爾的麻雀聲,似是林間鳥。

等等!

她精神猛地一振,忽得就挑了簾子往外看去。

外頭急速退去的道旁樹,輕揚的塵土,分明已是城外!

這……怎會如此。

她這才發現,趕車的也并不是裴柒。

“呦,原來你不知道我要去哪啊?”背後,少爺心情好了不少,正抱着胳膊靠在車壁上瞧她,“就敢上爺的車?”

“我們去哪裏?”嚴之瑤回身比劃。

裴成遠看了個大概,不用想也曉得她問的什麽,難得好心地解答了:“南山寺。”

南山寺?

那是京郊的皇家寺廟,兄長南下前曾與她說:“阿瑤,聽說那南山寺的梅花每逢年節開得最好,等哥哥打退了南戎回來,剛好能瞧上!哥哥給你折一枝最漂亮的!”

彼時,她還道梅花有什麽好看的,鬧着小脾氣,因為怪他們要撇下自己一個人在京中。

嚴之瑤啊嚴之瑤,你可真是該打。

折梅寄相思,她想,原來,人生終究是一場不合時宜。

如今,再無人可寄。

裴成遠靜靜瞧着,瞧着那突然沉寂擱下的手,少女的眼眸閃爍,而後掩下。

眉睫低垂。

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不自覺擰眉,啧,管她想什麽。

他才不稀得搭理。

少爺想到做到,馬車停下的瞬間便就躬身掀了車簾。

陡然鑽進的冷空氣,叫車內剩下的人打了個抖。

裴成遠蹦下去,直接就伸了手:“拿來。”

嚴之瑤掀眼,不明所以。

“字帖,”少爺點點她不知何時開始抱在懷裏的書冊,“爺是來拜訪人的,被你這當街一鬧,禮物都沒買成,怎麽?不該拿你的字帖來賠?”

禮物?

她猶疑地看向自己懷裏幾經折騰已經不堪入目的書,他确定這能送人?

驚疑大過其他,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去想少爺口中當街鬧事的人究竟是誰。

她指指少爺,又伸手按了按。

“你确定?”

“确定!”少爺已經伸手過來抽走,擡腳就走。

他沒了後話,嚴之瑤便沒動。

她尚且還在守孝,并不适宜游玩,所以留在馬車裏也是應當。

“還不下來幹嘛呢?!爺的馬不用休息啊?!”裴成遠已經上了幾層臺階,這會兒遙遙對她喊,“馬草錢你出?!”

嚴之瑤:“……”

馬夫已經站在一邊拉着缰繩,駿馬打了個響鼻,踢踢踏踏伸展了一下腿。

嚴之瑤被晃了一下,語塞。

什麽人養什麽馬,是真的。

無奈,她跳下車。

剛剛進馬車的時候着急,也沒帶上露華。

此時她只能獨自跟了上去。

她不知道少爺要拜訪的人是誰,只想尋個借口找個清淨處等他。

裴成遠腿長,早已經丢下她老遠。

不多時,山門前,一身僧袍的人站在那裏,瞧見人打了聲佛語。

“難得,和尚你竟然還會迎出來。”

“與人有約,不可怠慢。”那僧人道,卻是瞧見他身後的少女。

“哦,她啊,你找個小沙彌帶她去歇着吧。”

“這是縣主。”用的是肯定句。

裴成遠這才正色:“和尚你竟然認得?”

“不認得,猜的。”

“行,那你猜對了。”裴成遠順手将字帖丢給他,“山下也沒什麽新奇玩意兒,你将就看吧,她挑的。”

僧人接過,仔細翻看了一下,并沒有在意上頭的褶皺,笑了笑:“空行謝過。”

裴成遠卻是在瞧那爬個山都喘氣的人,還以為這人多精神呢,怎麽,推人進車的時候那麽大力t氣,現在一個小山都爬成這模樣,呵。

“謝我?她送的。”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空行留下又看了一會。

嚴之瑤累得慌,她真的餓了。

寺廟都建在山上,像是什麽約定俗成的事情一樣。

這會兒勝利在望,她實在是沒了力氣了。

一擡頭,卻見一個僧人似乎在瞧自己,只是一眼,他便就豎掌,像是打了聲佛號。

之後,轉身離開。

不等她去再尋找裴成遠的蹤跡,一個小沙彌就迎了過來:“施主,這邊請。”

她被領進了一個空置的禪室,小沙彌又端了豆漿和素食進來。

“施主請用,今日豆漿是寺裏剛磨的。”

她還想問些什麽,想起似乎問出來裴成遠在哪裏也沒什麽用。

到底作罷,她施禮權當道謝。

小沙彌應了聲:“山寺梅園在後,本寺可以折梅,施主自便。”

用過飯,小沙彌回來将東西收了。

嚴之瑤卻沒準備出去,像是一點蒙塵的心思,此番平白生出懼意。

片刻,她起身往後,一推窗,竟是透進滿樹粉白。

雖未尋梅,梅色自入。

一時間,心中震顫。

幾次三番,她探出手去,終究又收回。

縱如此,竟已是酸澀異常。

裴成遠準備下山的時候,想起跟來的還有一人。

他腳步一轉,往禪室去。

推門正見月白少女趴在窗口,陽光落在她側趴的臉上,和着外頭一樹的粉白,像是難舍難分。

他順着她的視線往上看。

橫伸的枝杈擾人。

嚴之瑤不察,便覺一道身影覆上窗棂,接着,來人長臂一伸。

“咔嚓!”

嚴之瑤:“……”

丢進自己懷裏的梅枝顫顫。

耳邊,是少爺的聲音:“想折就折,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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