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

她是故意的!沒跑了!!!!

裴成遠篤定極了。

“小啞巴, 你現在說話是順溜了啊。”他一字一頓地戳人。

沒想到端着藥碗的人卻是溫柔舀了藥,毫不要臉地受了:“承蒙少爺照顧。”

“你就是這麽謝我的?!”

嚴之瑤突然覺得,逗人真的很快活。

她顯得有些無措地低頭:“少爺說的什麽話?我怕少爺拿不好湯匙罷了。”

“再叫一聲少爺試試!”

她見好就收, 只道:“還是先喝藥吧?”

“我怕燙!你先擺着。”少爺重新倒回軟塌,許是忘了背上的傷,蹭得又翹了起來,臉都青了。

嚴之瑤只當未瞧見:“不會, 我方才舀了不少次, 該是已經不燙了。”

“我, 也怕冷!”少爺堅持。

“也不冷,溫的。”

這回, 少爺是真的炸了,不僅炸了,甚至開始掙紮要站起來了。

嚴之瑤自問不是個壞蛋, 還很好心, 自然是讓了一大步遠遠避開,是以手裏的碗端得牢實,壓根沒叫少爺的手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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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成遠:“!!!!”

嚴之瑤:“???”

少爺瞪着她半晌, 最後擡着那只好手點她, 點了一下不過瘾, 又握了拳。

裴成遠:“好, 你很好啊嚴之瑤。爺說不喝, 就是不喝!溫的藥最難喝了!這天底下最難喝的就是溫的苦東西!!男子漢大丈夫喝燙喝冷不喝溫!裴柒!”

“在!”

“藥溫了!回爐重煮!”

“是!”

主仆倆一唱一和,那叫一個幹脆利落。

嚴之瑤的手裏頓時就空了,臨走, 護衛還嘿嘿沖她幹笑了一趟。

她就這般垂了手,重新去看那個號稱不喝溫藥的男子漢大丈夫。

只一眼, 那人就敏銳地回敬:“看什麽!”

原先是怕他傷得厲害,現下她卻是安心了許多,一顆心也歸了位,因而對着少爺桀骜的一張臉,她也不急不惱。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你好生歇息。”

她說着轉身。

這就走了?

裴成遠杵在自己屋子裏,看她确實是要回去,才終于又喊了一聲:“你自己說要謝的,說話要算數!”

粉衣少女微微偏身:“你很讨厭他麽?”

“你說呢?”

“你也讨厭我。”

裴成遠噎住了,他看她,沒明白她什麽意思。

嚴之瑤轉過身子,正面對他:“少爺,不如你告訴我,你喜歡誰?”

“……”

“如今我居侯府,我的婚事便也關系侯府,對嗎?”少女問,“所以,我可以選誰?”

裴成遠一直覺得嚴之瑤不是個聰明人,如果是聰明人,就不會三番五次來往他這兒讨不痛快,可她也不是無藥可救,起碼沖她能問出這句話,說明也不是冥頑不靈。

片刻,他呵了一聲:“錯了。”

錯了?

嚴之瑤望着他走近,走得不是很容易,腿上包紮得誇張,少爺怕是腿沉又不得彎,就這麽半拖拉着過來。

怎麽瞧都有些滑稽,她忍住了,端得面色正經。

裴成遠也是一動才開始悔不當初。

這庸醫!怎麽把他膝蓋都給裹上了,沒點常識麽!

不過他板正着臉沒現出端倪,就這麽拖了幾步終于打住,算了,直接講吧,他站住了:“你關系的,是嚴家軍。”

嚴之瑤心口一震。

她看着幾步開外的人:“怎麽說?”

“你可知嚴家軍至今無主?”那人懶散道,“至剛至烈嚴家軍,可自嚴将軍與嚴少帥去後,至今未有主将,如今乃是副将柯奉生在負責。”

裴成遠虛虛抻了抻掌心,覺得這庸醫把手纏得也不怎麽叫人舒坦,低頭張着這殘手挑着裹布繼續:“如今南戎投誠,邊關暫時安穩,嚴家軍主戍邊之責,你以為朝廷裏沒人想吃下這塊肥肉麽?”

嚴之瑤一言不發,她在等他說完。

少爺終于放過了自己的手,擡眸深深瞧她一眼:“可就沖那柯奉生于大殿之上,對着一個十五歲的少女不管不顧扇腫自己臉——便注定了嚴家軍無人可接。”

“t……”這話如果是剛剛回京的嚴之瑤,必不會聽懂,可如今,幾日之變她便似是拔節成長,竟是隐隐會出其中深意,她艱難道,“因為藐視了皇威?”

大殿之上,副将護主不力,那也是該對陛下認錯。

“嚴之瑤,你父兄該是比誰都清楚嚴家軍不能姓嚴,可嚴家軍當真做到了麽?”

猶如一道驚雷,嚴之瑤面色煞白。

裴成遠原本沒想要說到這一步,可在這處處深淵的京城,似她這般身世的少女,又如何當真能糊塗地活着。

爹娘歡喜她,心疼她一介孤女,但二老年紀大了,終究忘記了有些擔子攬在身上便就是行在萬劫不複的邊緣,勢必如履薄冰。

眼前的少女退了一步,惶惶搖頭:“我父兄從來沒有二心!”

“所以,陛下也許了他們國葬之禮。”

少女猛地看上,眼中通紅:“可你說……”

“為君者計天下,他信的是你父兄,不是嚴家軍。”

“……”

這一句于嚴之瑤而言,便是溺水之人的唯一稻草,她死死攀附着,試圖重新爬起來:“所以,父兄不是枉死?”

這話問得其實大逆不道,可她仍舊是想求一個結果。

片刻,裴成遠才開了口:“嚴氏父子為國捐軀,這是事實。咱們的陛下再多疑,卻也姑且當得起百姓喚一聲明君。”

短短幾息,她竟是如同鬼門關裏還魂,生生笑出了淚來。

驟然松下的精神連帶着人都有些飄搖,被人伸長手扣下。

少爺纏着傷藥的手隔着衣裳将她拽住,又勾腳踢來一只凳子叫她坐了。

嚴之瑤緩過勁來,心知方才二人的話若是落了旁人耳中已是死罪。

所以,屋中靜寂良久,她才輕輕道:“謝謝。”

少爺已經坐在了桌前:“喔,又要謝了?”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也謝謝你……”謝謝你沒叫我失了生的意念。

她沒說完,少爺已經喝起了茶水打斷:“不急,一把謝不遲。”

嚴之瑤聽着,終于起身坐到了他對面。

她一副老實聽學的模樣,像是方才堅持要塞他藥的人不是她。

裴成遠哼了哼,在她狐疑的目光中開口:“你方才不是問,你可以選擇誰麽?”

見她求知若渴,他不禁又往嘴裏喂了一口茶水才慢慢開口:“選離嚴家軍最遠,最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最遠的?”

“比如——一個殘廢?”

“……”

左相府,主屋正開席。

“老爺,聽說陛下有意替那嚴小姐擇婿,”桌上,一個婦人笑着替左傳旭夾了菜,“這消息一出啊,據說好些青年才俊都躍躍欲試呢!”

“是,陛下到底體恤這嚴家孤女,實乃我朝之幸。”左傳旭應了。

那婦人便又瞧見主座另一位:“瞧瞧,那可真是大好事啊,夫人說可是?”

包氏看她一眼:“哦?”

見這兩位興致缺缺,婦人頓時讨了個沒趣,重新開始吃自己的菜。

卻是邊上輪椅上的人開了口:“姨娘說是好事,為何?”

一聽有人搭茬,婦人立刻就興奮起來,只是目光還是瞟着邊上:“這我想着啊,誠哥兒儀表堂堂,又到了議親的年紀,那嚴小姐歲數也是相仿,豈不是将好?”

說着,她捅了捅身邊埋頭吃飯的少年,滿臉堆笑,後者趕緊擡頭,張着眼看上。

左傳旭瞧了一眼:“修誠不急。”

四個字,叫婦人笑顏僵住,她捏着筷子,說不出半個字來。

仍是輪椅上的人先行擱下筷子笑道:“姨娘,對不住,若是知曉姨娘有這般想法,修齊便不向父親開口了。”

“啊……啊?”婦人聽清了,瞧向另兩個。

所以,敢情這一家三口擱這就單單瞞着他們母子呢?!

感受到她的視線,左傳旭擡眼:“喔,這事本也是壓壓民憤,那南戎要來人,我大桓青年自該是要站出去的。不過呢,這每一家啊,出一個也就夠了。”

“可……”可便是左家派一個人出去,那不也該是她兒子麽?他左修齊一個殘疾,便是去了,能撐什麽場面?不是給大桓丢人麽?!姨娘想不通,氣也不順。

“姨娘是覺得修齊不配?”輪椅上的人說得溫和有禮。

姨娘卻是聽得心裏頭着了刺,只能幹笑着:“哪裏,哪裏,自該是大公子去。”

“誠弟還小,修齊想着,還是該好好學習的時候。”

小什麽小!都十六了!不就比你小一歲!

婦人腹诽着,那嚴家女,她其實本也瞧不上,父兄都死了娶來何用,可架不住那承安侯府收作義女啊,還是個縣主,倒也是能娶。

修誠已經十六,這京城裏這般大的公子哥兒多多少少都是開始議親定親了,可老爺夫人一直不提,這不是急死人?!

想着,她更是從下邊踩了一腳就曉得吃飯的兒子。

左修誠被這冷不防的一腳踩得嘴裏肉都快掉了,瞪大了眼看向自己的親娘。

“誠哥兒可是覺得今日的菜不好吃?”包氏問道。

“好吃的!主母屋裏的紅燒肉最好吃了!”

“好,好吃就多吃點。”包氏笑着又替他夾了一塊。

婦人怄得肺腫,一口也吃不下了。

左修齊離得近,猜都猜得出這桌子下邊的事。

他只作不曉,将輪椅往後退了一道:“父親,母親,姨娘,誠弟慢用,修齊先回去了。”

“兄長你不吃了?”左修誠還含着菜,囫囵問。

“你多吃點。”

“好嘞!”

出去後,抱樸從旁撐着傘過來:“公子,卞姨娘看着都想對二公子動手了。”

“手是動不得了,腳倒是能動。”

抱樸了然:“可是公子,你不是交待面上不與那裴家交往麽?怎麽這次還答應提親?”

“總該是要走出來的,”左修齊從傘下往上看去,雨夜無月,“躲得夠久啦。”

“可是公子當真打算娶那嚴小姐?”

這一問,輪椅上的人沒答。

片刻,抱樸才聽見主子聲音:“他裴成遠來找我,自然是已經算好結果,我倒是不擔心。”

“公子這麽信他?”抱樸道,“公子別忘了,公子這腿可有他的份。”

“嗯。”左修齊拍了拍自己的腿,“确實,如果不是那家夥,現在我怕是坐不了輪椅。”

“是吧!”抱樸打抱不平。

而後就見輪椅上的人接道:“是啊,或許,你應該去墳上瞧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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