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
這一眼, 是提醒,亦是警告。
嚴之瑤手指收在袖中,一并承受着來自整個殿中的目光。
包括那位九五之尊。
他在逼她。
他擅自截斷帝王問話在先, 若她說不是,少爺此舉無異于禦前放肆,是狂悖無禮,是罪加一等。
前有南戎王親衛受罰, 禮官在側, 他這是拿自己拿侯府威脅。
可若她說是, 便就是明确地拒絕了南戎王——
方才陛下之言,明面上是向着她, 實際上,卻是要給南戎王一個機會。
何為良人?
倘若是少爺沒有站出來,這個問題必是要由陛下回答。
一個帝王又能如何替父兄甄別此人是否于她乃是良人呢?
唯一的解法, 大約便就是答應會對她好, 會真心待她了吧?
而這些,在今日之前,嚴之瑤會覺得南戎王無法能夠說服衆人。
可剛剛, 她瞧見了他的眼, 那麽特殊的眼眸, 終于叫她想起了久遠之前的事。
那年南城瘟疫, 岑州離得近, 不少躲疫的人湧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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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朝廷司藥監的太醫去了南城半月有餘,卻并沒尋得根治執法,是以人心惶惶。
副将不願開城門, 但父親不忍,終是折中想了辦法, 于城外搭建了臨時的帳篷供這些人暫時休息。
那陣子多有難民過來,父親一面上奏朝廷,一面帶人往城外施粥。
已經被疫病折磨得心理憔悴又奔波而來的難民饑腸辘辘,若非嚴家軍在側,早就争搶起來。
嚴之瑤是陪嬸娘過來給嚴家軍送飯的,難民經過幾日已然穩定了情緒,排隊端粥的時候都很有秩序,一個接一個。
她趴在馬車上往外瞧,看見排在隊裏的一個穿得破爛的少年。
那少年衣衫褴褛,夾在一衆等粥的人中,逃疫而來的人雖是因為無法進城不得吃食,衣裳卻不至于如此,嚴之瑤便就多看了幾眼,只是少年一直低着頭。
直到他終于領到了自己的那一碗才趕緊跑到了一棵樹下,嚴之瑤瞧着,卻見幾個更大些的少年圍了過去。
“叫花子!你哪裏來的?你不是我們南城的人!”
“你就是來騙吃騙喝的吧?!”
“這可是将軍拿自己府裏餘糧給我們充饑的,你個小騙子!”
“搶過來!”
“小心些,別叫嚴家軍看到。”
“拿來吧你!”
……
少年縮在樹下,這邊隐蔽,離嚴家軍遠,遙遙看去,像是少年人們的玩鬧。
嚴之瑤卻瞧得清楚明白,她幾乎是氣哼哼提着弓跳下來車。
“喂!”她喊住了那邊的人,“做什麽?”
她是第一次出現,那幾個南城人不認得,看她穿得也不過是普通衣裳,有人笑着接道:“這個小叫花子騙嚴将軍的善粥,我們替嚴将軍教訓教訓。”
“我看,是我該替嚴将軍教訓教訓你們!”
她舉起弓,直直對準了打頭那一個。
“呵!你誰?!教訓誰?”為首的并不害怕。
下一瞬,一箭釘在了他腳下。
“你你你……”
“你你你,你個鬼啊!你管我是誰,誰欺負一個老實人,我就教訓誰!”她氣勢十足。
也是她這一聲,叫副将注意到這邊:“小姐!你怎麽也來了?快回車裏去。”
原本父兄是不叫她來的。
嚴之瑤心虛了一下,再一扭頭,發現那幾個已經面面相觑後一溜散開。
徒留抱着碗顫抖的少年,她本是要走的,到底是腳步轉了過去。
粥已經撒了大半,嚴之瑤這才發現他捧着碗的手上還帶着血。
再一望,少年破爛的衣衫下,到處都是傷痕。
鞭痕、刀痕、燒傷……幾乎沒有一處好的。
“你是哪裏來的?”她問,“怎會如此?”
少年不說話,很是排斥,渾身都在抖。
竟還是個啞巴。
“小姐!”柯奉生已經過來,“小姐,将軍不是叮囑你不要出城麽?這兒很危險!”
“柯副将,你看看他,他傷得好厲害。”嚴之瑤道,“得找個大夫治一下。”
“這怎麽好……”話沒說完,柯奉生也注意到少年的傷,大吃一驚,“你這傷哪裏來的?”
少年仍是不作聲,頭壓得更低了。
“他好像不會說話。”嚴之瑤扭頭,“柯副将,我帶他進城看看吧?”
“不行!”柯奉生肅聲,“難民不可進城。”
“那……那我們請大夫出來給他看看?”嚴之瑤又昂首望了望剛剛幾個人跑走的方向,擔憂道,“他都這樣了,還有人欺負他,我是将軍的女兒,既然我瞧見了,又怎能坐視不管。”
柯奉生也為難,半晌才重新開口。
“這樣,小姐先回吧,這裏我來處理。”他道,“放心,我必不會叫這兒有人亂來。”
“那你可別忘了!”
“小姐放心吧。”
嚴之瑤不想叫父兄擔心,只能交給柯奉生管,離開前,她複又低頭。
正逢少年偷偷擡眼看她,碧色的眸光隐在髒污的亂發後,只一閃就迅速又壓下。
可她仍是瞧見了。
副将催得急,她頓了一息,輕輕與他道:“你再去領一碗粥,就說是嚴小姐說的,他們會給你的。還有,遲些時候我叫人給你送點衣裳來。”
少年不作聲,但她知道他定是聽見了。
“我走啦!”
後來她問過柯奉生那少年好點沒,誰知道副将說只是治了兩日,那人就跑了。
他們尋了半天也沒找着,又是在城外,也不知是不是入了山林,只能随他去了。
想到這,嚴之瑤終于站了起來。
她一擡頭,又瞧見了那雙碧色的眸子。
是他。
這天底下,她再沒見過第二雙這樣的眼了。
她毫不懷疑,如若陛下問起他可會善待她,真心求娶她,此人會如何作答。
是了,窮途末路的救贖,自是述衷腸的最好搭配。
如此,他特來求娶她之舉似乎也有了最好的注解。
嚴之瑤很笨,笨到直到此時才終于想明白了帝王心思。
分明在那人心中,早就已經想好了她的去路。
卻偏非,還要與南戎王演這樣的一出戲。
只為了扮演好一個接受了将軍托孤的好帝王,只為了更加名正言順地将她嫁去南戎,也平下那些民憤。
現在,這出戲被少爺作梗掐斷。
所以,她若是當場拒絕南戎王,少爺,不,是侯府,必然要承帝王之怒。
雖早已經做下了決定,此番看着少爺,嚴之瑤終是動容。
裴成遠,謝謝。
也——對不起。
“嚴之瑤。”帝王的聲音遞下。
“臣女在。”嚴之瑤一步一步走出,她行至殿中,與裴成遠跪在一起。
“是朕的疏忽,沒有問過你的意思。”
“臣女惶恐,”嚴之瑤拜下,再起身,已是笑顏,“陛下有心為臣女擇婿,臣女感念。若得承陛下賜婚,臣女便是心甘情願。”
裴成遠只覺肺都要氣炸了,她在做什麽!
另一側,左修齊瞧着殿中三人,今日,怕是沒有他上場的機會了。
就是不曉得這位裴少爺有沒有想過這一幕。
“哦?”這一聲微妙,淡淡向着南戎王而去。
後者适時躬身:“陛下,我南戎,願與大桓修百年之好。”
“好好好!”上邊那人一笑,席間衆人各自神色,“如此……”
“陛下!”裴成遠突然提聲,“阿姊說得沒錯,陛下說要替阿姊擇婿,那定是能替阿姊挑一個最合心意的賜婚。就是不知道我阿姊現在除了南戎王還有哪些人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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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之瑤顧不上這是在殿中,立刻轉頭看他:“你……”
裴成遠卻是周了一圈大殿,最後沖着上邊:“陛下,既是選擇,怎麽能只有一個選項?南戎王,以你身份,定也不會是不敢與人相較的,對吧?”
這話抛給了站着的碧眼男子,後者先時一愣,而後,瞧向少爺的目光便幽深了不少。
他淡淡勾唇:“以你之見,如何?”
“擇婿嘛,那自然是要每個人一展才能,叫阿姊能挑選才是呢。”
嚴之瑤眼皮子直跳,感覺少爺在作死線上蹦跶得停不下來。
“裴成遠!”她t不動唇地想拉住他。
不想,接招的卻是南戎王:“是,方才陛下也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答應。”
言罷,他又瞧了一眼與少年跪在一處的嚴之瑤,而後才對座上人道:“我聽說大桓的帝王一言九鼎,既然陛下應允嚴小姐擇婿,那本王,自然遵循。”
一句話,既給了帝王尊重,又全了南戎的骨氣。
嚴之瑤不禁又看了他一眼。
邊上,少爺的冷哼卻是傳來。
她唇角一頓,嚴之瑤很肯定,這一聲,不僅是沖着南戎王的,或許其中有七成是對着她的。
“起來吧。”待嚴之瑤與裴成遠一并站起來,才又道,“今日是個好日子,那朕,便就做一次月老。”
下邊,蔣氏身上冷汗都起過幾趟,如今眼看聖上當真開始問還有何人想要求娶,只能繼續又揪起心盯着。
“陛下。”
又是一聲出來,嚴之瑤頭皮一緊,待看見出來的竟是郡主,才放了些心。
只是現在是問的想要提親的人,郡主出來做什麽?
“向晚啊,”聖上看下,“你有何事?”
邵向晚經過嚴之瑤,徑直走到了南戎王的面前。
接着,她才轉身行禮:“陛下,方才陛下說要做一次月老,而南戎王,又說要修兩國之好。向晚想着,我大桓兒女,若心悅之,便就要去争取。所以,向晚鬥膽,求嫁南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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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之瑤:“……”
裴成遠:“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