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謝無虞是一個浪蕩江湖的俠客。

天下間成名的俠客,總是會有一把名劍相配,或用以昭示身份,或用以匹配威名稱號。

謝無虞倒是沒有這種東西,他随心還怠懶,不愛拿着武器,嫌重。遇到有人挑釁,或者遭遇仇家埋伏,多半會就地取材,拿了樹枝木棍充數。仗着武功實在高強,縱使用的武器差勁上不了臺面,也從未輸過。

一日,謝無虞借路瑤山,天色将暗未暗時,聽見不小的動靜。循着打鬥聲,他穿過茂盛樹叢,眼睛很利的隔着挺遠,就看見了一夥賊人正持着利器,另有一輛馬車,車轅上已經沾了血色。

他一身藍染布衣,形貌疏落,眉目清俊,眼尾狹長,沾着初秋的涼氣,淩淩的懾人。懶散站在原地,靠着粗壯樹幹觀望,謝無虞半點沒有準備上前施救的意思。

直到遠遠傳來哭腔,“求求路過的俠士出手,我願意答應您任何要求!”

音是清朗的少年音,泉水擊石一樣,又帶着一絲哭腔和沙啞,或許是因為恐懼,尾音還打着顫,憑白多了幾分勾人欺負的味道。

謝無虞一挑眉,覺得這嗓音着實順耳。他饒有興致地往馬車望了一眼,看也不看,腳尖踢起一根枯樹枝,右手握住轉了個圈兒,使了使,差不多也還算順手,便擡了步子往外走。

他腳步很穩,踩在枯枝落葉上,吱嚓幾聲,在寂靜林間也算明顯。不過謝無虞高估了那夥賊人的敏銳程度——快到近前了,還沒發現他。

謝無虞幹脆停下腳步,出聲,“馬車裏那人我護着了,打他主意,是不是該問問我的意思?”

賊人見了他這個不速之客,對視一眼,也沒有多言,利刃紛紛轉向,刀尖對上了謝無虞。

謝無虞挑起唇角,眼裏卻沒沾上半點笑意,“來,一起上。”

不過兩個呼吸間的事情,賊人全栽倒在了地上。謝無虞扔了手裏帶血的枯樹枝,幾步便到了馬車側前。

“是你求的路過的俠士出手?”他嗓音散漫,尾音微挑,眼神落在馬車架上,透着一分淺淡興趣,頗為耐心地等着回答。

隔了好一會兒,馬車裏才傳出回應,“是我。”

聽見這一聲,謝無虞眼裏的興趣又深了兩分,繼續問,“救了你,就願意答應我的任何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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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謝無虞一哂——跟個養得精貴的小波斯貓似的,這還沒吓呢,怎麽回個話都顫顫抖抖了?

可能是久了沒聽見自己的回應,馬車裏又傳了聲音出來,“您……您有什麽要求?”

這次說了七個字,比之前兩個字一個字好,謝無虞心情不錯,回答,“我要求挺簡單。”

“您……您請說。”

謝無虞唇角的笑意擴大,滿是興味,“哭兩聲我聽聽?”

靜默許久。

半晌沒動靜,謝無虞眼裏的興味盡數褪了個幹淨。

他不愛強迫人,收了笑,正準備說“不想聽了”,就看見馬車簾子動了兩動,從邊沿處,探了指尖出來。手指皮膚很白,也很細膩,瑩瑩玉色,晃人眼。

車簾掀開,一張屬于少年人的臉顯了出來。膚色如堆雪,雙目似墨暈,此時,正有些忐忑地咬唇,“我……我試了好幾次,哭不出來……”

說着話,一雙眼看着謝無虞,可憐巴巴的。

聽見這句,謝無虞眼前像是有梨花落在玉階,一陣春風過去,吹雪一樣散了滿眼。

謝無虞故意引人說話,“哭不出來?”

少年人身着錦衣,披無一絲雜色的白狐裘,左耳耳垂嵌了一粒顏色似血的紅玉——謝無虞聽人說過,男孩兒幼時體弱養不活,家裏人便會給他穿上耳洞,用以誤導收魂使者。明眼一看,眼前這位,定是家人愛護、金尊玉貴的世族小公子。偏生眉眼幹淨,怯怯看人的模樣,讓人呼吸都怕重了。

謝無虞問完,面前的少年人不知是否是太過緊張,剛開口說了一個字音出來,突然就猛的咳嗽起來,連着許久都停不住。

一時間,眼尾仿佛沾了春水的淺粉杏花。

摘了水囊遞過去,謝無虞說話,“喝一口緩緩。”

少年人艱難出聲,“……藥,盒子……”

這是支使他拿藥?不過謝無虞也沒拖延,彎腰探身,兩下從馬車裏找到一個玉盒,從中拿出一粒藥丸,塞進了少年人嘴裏。

粗糙的指腹從細膩的唇上擦過,觸感令謝無虞不由得撚了撚手指。

少年人服下藥丸,又就着謝無虞的水囊仔細地喝了幾口水,才算是緩過來了。

天光愈發暗,山間的風也添了幾分涼意,周圍都是屍身,謝無虞擋了擋少年人的視線,直接做下決定,“找個地方過夜,等天亮再說其他。”

找到的山洞還算寬敞,裏面還有生火的痕跡,不知是何時的旅人曾在此處躲避風雨。

利索地生了火,謝無虞開口,“你叫什麽?”

“……家裏母親喚我阿鹿。”

知道這是防着自己,謝無虞也不在意,只挑動點燃的樹枝,讓火苗燃得更高,懶懶一笑,“阿鹿?好名字,很配你。”

阿鹿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又擡手掩着唇,連着重重咳嗽了好幾聲。

“冷了?”

阿鹿連忙擺手,“未曾,不過是自幼體弱,天生裏帶了病,遇了風遇了寒,就容易犯咳嗽。”說完,像是擔心謝無虞嫌他麻煩,連着悄悄瞧了謝無虞好幾眼。

沒一會兒,又用手遮擋,微微側身,打了一個哈欠。

假裝沒發現阿鹿的小動作,謝無虞專心盯着火苗,隔了兩息,還是說道,“困了你就先睡,我守夜。”

阿鹿遲疑,最後還是問出,“您……您不問問,那些追殺我的人是何人、因何事?”

謝無虞挑眉,“那你說說,追殺你的人,是何人,又是因何事?”

抿抿唇,阿鹿搖頭,“……我不能說。”

謝無虞擡眼看他,見他坐立不安的小模樣,笑意加深,“好了,對背後的因由,我不感興趣,也不想知道,小秘密你自己守好。快睡,趁着火勢大,暖和。”

阿鹿玉一樣的手指攥着白狐裘,将自己裹嚴實,閉着眼睡下了。

謝無虞看了人一眼,視線又放回到火焰上。隔了沒一會兒,就聽見,“您真好。”

“哪兒好了?”

似乎是經過了認真思考,阿鹿回答,“都好。”

謝無虞被這個答案讨了歡心,“再說一遍。”

阿鹿依言開口,“都好。”

謝無虞晃了晃手裏的樹枝,帶起幾點灰屑火星,眸子裏有火光也有淺笑,“眼光不錯。”

後半夜,火堆完全熄滅,山裏冷下來,山洞外風一陣比一陣的冷。

發現阿鹿裹着白狐裘都在打寒顫,謝無虞直接伸手,把人連帶着狐裘一起摟懷裏抱着。

陌生的體溫和氣息萦繞周身與鼻尖,阿鹿有些緊張,“我……我沒事的。”

閉了眼,謝無虞抱着人頗有些不耐煩,“山間有狼有虎,吃人吃小鹿那種。”

話剛說完,就察覺懷裏人緊緊貼了過來。

謝無虞滿意了,安撫地拍了兩下阿鹿的後背——果然,小孩兒得吓吓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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