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北關

北關

秦湍還真是一如既往,選擇先詢問他的意見。

先帝真是實打實地将符無舟綁在了這條名為秦湍的船上了,只要他在太傅的位置上一天,他就得絞盡他的腦汁,去幫秦湍解決前路上随時可能出現的困局。

但眼下,現在,符無舟不想思考,他感覺今日作為太傅已經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而現在的時辰,已屬于下班時間了。

符無舟微笑:“若陛下想做,便去做,臣支持陛下的決定。”

秦湍點點頭,似乎是覺得太傅靜默的時間久了些,于是問道:“老師就沒有其他要說的了?”

與北狄之戰,将是一場歷時長久的準備和消耗,中間任何一個環節都可能關乎戰事的成敗,太傅就一點交代都沒有?

符無舟仍是微笑,他僵着笑臉道:“陛下,臣腹內空空,現在可想不出什麽好主意。”

好啊,想讓馬兒跑,還不要馬兒吃草,當皇帝的身體年輕,可他不行啊,加上前世中毒的影響,他總覺得這一世的胃部總是疼痛,也不知是不是心魔作怪。

秦湍起身,看了眼天色,才發現時辰已經晚了,他靠近符無舟,伸手握住符無舟的手,雖然微涼,但手心是熱的。

從前太傅在他面前,從不會說這樣的話,反而讓他有一種太傅是天人,可以一直孤獨寡淡的錯覺。

可以餐風飲露,不食人間五谷,甚至可以不用理解人間悲歡。他把控別人的心,卻不讓別人窺一窺他內心的角落。

符無舟感受到手上愈發收緊的力道,他掙了掙,“陛下?”

兩個大男人,有事說事,拉拉扯扯算什麽?

秦湍回過神來,說道:“春日天寒,老師注意保暖。”說罷抽回了手。

他叫來瑞緣,讓他領着符無舟先去用膳,再歸來議事便可。

符無舟大驚,怎麽給馬兒吃飯了,也不讓馬兒回家!越想越氣,但毫無辦法。只得無奈跟着瑞緣公公去偏殿用飯。

符無舟對引路的瑞緣道:“怎麽不見方才的瑞成公公?”

瑞緣停住腳步,頓了一下道:“不知瑞成公公是有什麽急事,方才匆匆向宮外的方向去了。”

這句話說得很巧妙,符無舟聽得出來這是在提醒他什麽,可方才瑞成在殿內也确實沒聽到什麽有用的東西,也不值得獨獨向臨王彙報 。出宮怕不是有別的事。

“對了,瑞緣公公,我在宮中時間太久,家裏的侍從怕不是等急了,能否麻煩公公叫人去告知一聲,也好教他們放心。”

“那是自然,太傅大人不必擔心,咱家已讓人告知,就說太傅今日不回府了。”

苻無舟錯愕,知道你周到,卻不必這麽周到。

用過晚飯,苻無舟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溫暖起來,消食過後,瑞緣帶着苻無舟去沐浴更衣。

他脫下官府換上了瑞緣給準備的墨竹廣袖袍,配上白玉冠,幹淨儒雅,雖然苻無舟穿不慣這年輕人才穿的款式,但不好拂了瑞緣的好意。

他再次來到廣壽宮,發現秦湍正雙手撐在桌案,專注地看着輿圖,眼光因沉思而呈深色,在燭光的映照下,泛着幽深的光,堅定而深邃。

在苻無舟沒有察覺的時刻,秦湍似乎是一下子變得成熟起來的。

帝王之氣已十分圓融地交織在他的行止之間。

苻無舟心上一凜,提醒自己應對這樣的秦湍需十分小心才是。

“陛下,用些點心吧。”

苻無舟從食盒中取出兩碟糕點,墨竹點染的長袖拂過,露出玉質的手腕,秦湍擡頭,似乎還沉在方才的思索裏,他目光落在苻無舟的手上,眸色不由加深。

秦湍:“太傅的手串呢?”

苻無舟拿着食盒蓋子的手一頓,“許是與換下的官服放在一處了。”

“太傅是擅忘,還是沒把朕的話放在心上?”

苻無舟明白秦湍這應當是不悅了,雖然他的不悅預示着危險,但他也能為使秦湍不悅而短暫暢快了一下,誰讓這人擅自主張就不放他回去了呢。

堂堂太傅竟然要十二個時辰連續侍奉君王,他是什麽大怨種嗎?

“陛下,”苻無舟看向秦湍,眼中染上薄怒,不甘示弱道:“你還想怎樣?”

瑞緣見勢不妙,體貼地退了出去,去尋那珊瑚珠串。

秦湍:“朕如何想的,老師心中應該清楚。”

苻無舟無語,他應該清楚什麽?誰知道他這時候發的什麽瘋?

他深吸兩口氣,就算是秦湍再過分,也是皇帝,是比他年紀小的學生,苻無舟不該與他置氣。

不過苻無舟很快反應過來,秦湍此時情緒不佳應也和沒有晚食有關,他需要來點甜的。

夾取一塊杏花糕放入小碟中,緩緩遞到秦湍面前,苻無舟輕聲道:“陛下,吃點吧。”

秦湍雖不動聲色,但抖動的眼珠暴露了他情緒的波動,苻無舟想,此法行得通,可他就這般舉了片刻,對方卻一動不動。

苻無舟靈機一動,用手指輕輕拈起,遞到秦湍的嘴邊。

秦湍擡眼詫異看了苻無舟一眼,才用牙尖咬了一小口。

苻無舟:“這才對,方才臣就覺得陛下脾氣發得莫名奇妙,現在就該吃點甜的,吃甜後心情便好了。”

莫名奇妙被當做孩子哄的秦湍:“……”

他因何動怒,苻無舟心裏真的一點數都沒有,他伸手奪過苻無舟手裏的糕點,“朕自己可以。”

苻無舟笑着道:“就該如此。”

他湊過身子,看向桌面上的輿圖,輿圖上所呈現的正是北關邊防,北關雖然易守難攻,但城內兵力不足,且一年前主将病故,實際上北關此時處于群龍無首的狀态。

若是真和北狄打起來,主戰場必定是在與北狄部落最近的北關,只要北狄人在城防處打開一個豁口,到時候在沒有主将的情況下,僅靠防守取勝的勝算不高。

所以他們才會明目張膽地索要三個城池,這是料定了大暄無力與之相抗。

“陛下覺得若與北狄開戰,會有多大勝算?”

杏花的甜香在秦湍口中彌散,正如苻無舟所言,吃甜的确讓人的心情變好了。而淡淡的梅香從苻無舟衣袖拂過之處傳來,兩種香氣沁着他的心魂,心頭的濁氣頓時疏散了不少。

“勝算只有五成。”秦湍道,他起身用手指着北關的城門道,“藺廣病故後,朝中将領無人可調往,而去年的軍費又大多撥去了南關,若以此時的北關迎戰,憑依地勢,最多也只有五成勝算。”

苻無舟點點頭,“若是割讓三城讓陛下能有時間休養生息,暫緩北關之危,陛下意下如何?”

秦湍看向苻無舟,目光微沉,他印象中,此時的苻無舟斷不會有這等想法,他将一城一池的百姓視得重于泰山,上輩子,他是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

秦湍:“老師,你覺得朕該用三城換取一時的太平?”

苻無舟笑着搖了搖頭,“看來陛下心中已經有選擇了,臣還是那句話,陛下想做什麽便去做,臣支持就是。”

秦湍看着他,就像在判斷這句話的重量,能否當作是承諾一樣,少頃,他唇角微微勾起,側身靠上椅背,端詳着苻無舟的側顏。

心頭泛起一股沖動,想将人禁锢在臂間,轉過他的側臉,讓他滿眼都容不下別人。

“陛下?”

“朝中此時能派去的主将唯有臨王。”秦湍回過神,他曾推演了許多種可能,還是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但臨王被先帝派往南關駐守已有多年,早已跟腳穩固,南關的幾萬駐軍早已唯臨王馬首是瞻,若因事急,讓他沾了北關軍的兵權,只會讓他不斷做大而已。

先帝為了給太子制造喘息的空間,急急把臨王調往邊關,是為無奈之舉,卻将後患留到現在。

苻無舟指尖觸了觸鼻尖,這是他思考時會有的小動作,秦湍盯着他,會心一笑,這說明太傅正為他費心思索着。

“其實也不是真的無人可用了。”苻無舟道。

“還有誰?”秦湍問。

苻無舟說出心中那個人選:“定北侯之子藺玥。”

秦湍猛然直起身:“不可!”

苻無舟頗為奇怪,秦湍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明明這一世他與藺玥還未曾認識,就算前世這兩人确實不對付,怎麽也不到聽個名字就反應如此激烈的程度。

“有何不可?”苻無舟茫然問道。

“藺玥還在為父守孝,不适合出征。”

苻無舟鳳目微側:“陛下什麽時候學會顧及這些了?”

話脫出口才覺得不妥,前世就算秦湍後來不顧禮法律例,對看不慣的人說殺就殺,可這時候的秦湍,卻遠沒到那種程度,他不能以慣有目光審視現在這個年輕的帝王。

“我是說,在此存亡危機之時,哪還有心思顧及那麽多?”苻無舟轉過身,靠在長案邊緣,雙手反拄着桌面,視線自然落下,被秦湍的目光接住。

秦湍迎着他的視線起身,帶起一陣龍涎香的氣息,緩慢而沉聲道:“朕覺得此人不妥,沒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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