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告別
告別
“那便讓臨王前去。”
“臣回去便拟奏折。”
苻無舟沒想到秦湍這麽痛快就答應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君無戲言這句古訓把秦湍框住了,以至于秦湍不敢當着他公然反悔,不過自己的目的這就算達到了。
他心情舒暢,肩膀自然地放松下來,坐下那裏,鳳目彎彎地看向秦湍。
“不過……”
苻無舟眉尖一蹙,果然!
他就知道,他不可以輕易相信秦湍,尤其是當了君主之後的秦湍,既然坐到了那個位置上,即使是自己曾經最欣賞的學生,原來也是會變的,君心難測,古話誠不欺他。
看着苻無舟無意識地繃直了背,秦湍忍住要勾起嘴角的沖動。
其實太傅的心思一直很好猜的。
秦湍忍不住想,倘若上輩子他沒有被執念蒙蔽了眼睛,再耐心些,再體諒些,而不是逼得那麽緊,反而讓人把他推開來,是否就不會和苻無舟走到關系僵化的那一步。
不過,好在這輩子他還有機會。
照理來說,朝堂上的文臣都是看好苻太傅親自出馬,去當江南考官的,當一回江南考官,對于考官的聲望和人氣都是有極大助力的。
秦湍着實沒想到的是,老師卻一門心思想把這差事往外推,若非苻無舟今日來找他,還給他推舉了別人,就憑着考期将近,他明日可能就會強行下旨,讓他前去。
可至于他為何不願的理由,秦湍想不通。
“不過,老師願意錯過你心心念念的江南士子們?”秦湍問道。
苻無舟無奈,他什麽時候對江南士子們心心念念了?
誠然,江南才子衆多,的确讓人挂念,那也是因着想為秦湍選出更趁手的人才,良禽擇佳木而栖,苻無舟是代表皇帝為朝廷選人的,這一點秦湍不知曉?
不對,這一世他還沒經歷過江南案,也未曾對科舉表示出越過本職的挂心,秦湍這是從哪裏得出來的論斷?
苻無舟道:“江南人傑地靈,亦有美男衆多,不能前去确實有些可惜,只是臣體弱多病,受不得這舟車勞頓,只能讓臨王代臣前往了。”
經歷昨夜,苻無舟已經深刻意識到大暄民風開放,況且喜好南風在朝中亦不算什麽丢人之事,既然秦湍說他對江南“心心念念”,他便徹底坐實,讓秦湍說不出話來。
秦湍果然面色不善起來,從苻無舟的視線看去,就像眉間籠罩着一層陰雲,不知什麽時候便要滾出個響雷來。
然而天子是不輕易發怒的,秦湍當下只不過是被太傅的爪尖小小撓了一下,還不到疼的地步,于是順着說道:“太傅一個北方人,倒喜歡那等秀氣的,看來未免考官被美色迷惑,導致科考不公,确實不能讓太傅來當這個主考官。”
苻無舟微笑點頭附和,“陛下聖明。”
對對對,陛下你說得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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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無舟腳步輕快地從廣壽宮大門走出,遠遠看見一人正風塵仆仆走來,看起來十分眼熟。
他腳步放慢了兩拍,等在原地。
待來人走近,苻無舟不由一嘆,這是誰,到底經歷了什麽?
對方認出來前面的人是苻無舟,下意識別過了頭,本來還想悄無聲息地打個彎,從太傅大人眼前繞過去,可陛下所在的廣壽宮門前,除了駐守的侍衛,便只剩下這位身穿一品大員官服,靜靜站在那裏直視着自己的苻太傅,如此作為太過明目張膽了些。
于是對方心不甘情不願地硬着頭皮走近,行了個武将禮。
苻太傅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此人雖穿着一身薄甲,但铠甲顯然已經飛邊子了,還沾着幾塊泥巴,頭發也是草率地束着,臉和頸灰撲撲的,還沁着汗。
“好久不見,藺侯爺,最近這麽辛苦?”怎麽連進宮面聖都來不及梳洗打扮?
頭一回見到這般畫風的藺玥,苻無舟內心是想笑的,但還是為了小将軍的面子,盡量克制了語氣,以免對方臉上挂不住。
北關一戰,藺玥勝得十分精彩,照理說,回到廣陽城述職這幾個月正應當好生休息。可今日一見,怎麽似乎更忙了?
苻無舟可不記得朝中最近的軍務如何緊張,怎麽能讓平時十分注重形象的藺小将軍變成了這副德行。
藺玥顯然失去了活力,說話聲音也沉了許多,回答道:“回太傅,奉陛下之命,練兵。”
雖不想在苻太傅面前如此潦草,但天知道,他已經在軍營住了一個多月,每日睜眼就是練兵,練完兵就趕緊閉眼睡覺,他想不明白,為何陛下這麽急切地讓他訓練一批精兵出來。
但朝中尚有許多老将在,雖然不能出征,但練兵的事情不能擔起來嗎?
結果陛下偏偏選中了他。
藺玥今日就是得陛下傳召而來,聽說似乎是有什麽急事,他才扔下正在練習互搏的手下士兵們,匆匆趕來。
偏偏在此碰見了苻太傅。
“練兵?”苻無舟愣了愣,藺玥所說的練兵應當是指特訓,而非日常訓練,而近來朝中太平,何故需要這麽高強度的練兵啊?
往遠點想,苻無舟經歷的前世裏,在秋闱後不久,也就是九月初,秦湍重傷卧病在床,臨王會趁機發起宮變。
當年臨王聲勢浩大,卻是占了南關有半數将士被策反的便宜,但今世,臨王就算起兵,苻無舟覺得,只要秦湍不受傷,他們也沒什麽好怕的,廣陽中兵力尚足,不必以此為慮。
藺玥:“這是陛下的特旨,想必太傅還不曉得。”
苻無舟:“确實不太曉得。”
藺玥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太傅下回面見陛下,能否幫忙請一天休沐,回頭清風樓我請客。”
都給孩子累成什麽樣子了?一日休沐還要他這個外人來求。
苻無舟剛要點頭答應,瑞緣走來,沖着苻無舟一禮,轉而對藺玥道:“侯爺,陛下有請。”
藺玥只得跟着瑞緣走,目光卻帶着一絲懇求般回望着苻無舟。
苻無舟略微思索了一下,沒有給藺玥回應,眼看着人很不情願地進了廣壽宮門。
前生藺玥與秦湍就不大對付,藺玥今日遭如此對待,怕不是哪裏得罪了秦湍而不自知。
而秦湍又要維持自己賞罰分明的形象,不好明面上為難,這才用了這個法子。
苻無舟拍拍心口,還好自己平時有什麽仇都是當面報回去,或者讓秦湍當日報回來,絕不會有隔夜的龃龉,有前世的教訓在,如今十分惜命的他,自然不會讓自己落到藺玥這番境地。
只能在心裏對藺玥略微同情一番,便回府去了。
而藺玥從廣壽宮出來後,心中五味雜陳,悲喜交加。
好消息,明日可以休沐,連帶着經過他特訓的五千精兵,都可以休沐一日,用這一天回家看看老婆,探望父母,或者與好友相聚。
壞消息,回來之後,五千人馬便要分批趕往江南地區,前往蘇州和揚州的中間地帶,等待下一步命令。
藺玥悵望天空,頭一回覺得回祖籍種地也不是不可,縱然沒有軍功可拿,可至少沒這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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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臨王的任命也很快下發了,朝中文臣果然頗有微詞,覺得此舉不妥,畢竟臨王從前乃武将,擅長行軍打仗,可不見得能主持明白科舉。
但作為親王,臨王卻能代表皇家威嚴,足以看出皇上對江南考場的重視,秦湍便用這樣的理由把那些頗有微詞的文臣給打發了。
不過,臨王一派的文武官員并沒有說什麽,似乎沒有覺得此種安排有什麽不妥。
聖旨下發是夜,臨王便前往皇陵探望淑太妃。
自淑太妃住皇陵以來,臨王從未出面探視,最多不過是派人送些生活用度來,倒是三公主時不時前去探望,而自打她意欲毒害皇上被捉,直到七月間被送去南戎和親,淑太妃就再也沒有見到過自己的女兒,甚至連最後一點音信都斷了。
她自己孤零零地待在皇陵,在這裏,人住的地方清冷簡陋,老仆又不貼心,現在就連看望她的人都沒有,只能自己把苦和寂寞往肚子裏咽。
對臨王的盼望便又多了幾分,想念與期盼有時也化作怨怼折磨着她,她便在終日的盼和悔之間,日漸憔悴,容顏早已和從前不同。
夜裏,淑太妃正對着燭光縫補着衣衫,聽到老仆說有人來了,開始以為只是臨王派來送東西的,并不甚在意,一擡頭,門口站着個身影,讓她以為自己眼睛花了。
“峥兒,是你嗎?”
秦峥默默無語,往前走了兩步,坐在淑太妃身旁,“是我母妃,本王是來和你告別的。”
淑太妃收起心中的喜悅,手裏還拿着針線,诘問道:“你要去哪?你妹妹在南戎一點消息也沒有,現在連你也要離我而去嗎?”
看着母妃臉上明顯多了的皺紋,秦峥心中也有不忍,自己多年駐守南關,拼命殺敵,籠絡人心,不就是為了能讓父皇多看自己幾眼,為了讓母妃和妹妹将來日子能過得好些嗎。
可現在這樣算是什麽?
連劉家都被秦湍拿掉了,他竟然還在為了等待最佳時機,而不斷忍下去。
他抿了抿唇,說道:“江南科舉,秦湍讓我去當考官。”
淑太妃聽聞放下心來,原來不是不回來了,卻又發狠道:“當考官有什麽用,你是要當皇帝的人,你妹妹還要你去找回來。”
秦峥擡眼看了看門口,方才老仆就已經退下了,母妃的話應當沒人聽到。
秦峥還是靠近淑太妃小聲說道:“母妃莫急,江南也有孩兒布的棋,此次監考正是良機,等孩兒登上那個位置,必定先滅了南戎,把妹妹尋回。”
淑太妃點點頭,将針線和舊衣放到一邊,将秦峥攏在懷裏,擁抱着,“峥兒,我只剩下你了,母妃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