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求醫問蔔

求醫問蔔

“若有老師在，那便更好了。”秦湍道。

苻無舟不再言語，與秦湍同行出了禦花園便告退了。

他現在心裏亂糟糟的，心緒說是扯成了一團亂麻也不為過。前生這個時候他正滿心撲在蘇、揚二州的秋闱上，一個沒留神，身在廣陽的秦湍便遭了刺殺。

遭刺殺的時候，秦湍便是在明臺山之上，相同的時間，相同的境地。畢竟，每年的八月十五他都會前往五蘊寺抄經，緬懷已故皇後，這并非什麽秘密，臨王知曉此事并不難。

苻無舟覺得，既然這一世決心不讓秦湍經歷這場大劫，他要做好萬全的準備，但如何是萬全的準備呢？

若是讓秦湍打消前往明臺山的念頭，定然會惹對方起疑。

苻無舟自認沒有立場，讓秦湍改變這個主意，縱然皇家親情淡漠薄涼，但先帝與先皇後對待秦湍之情，着實與尋常父母與子女無異，中秋之日，家中無長親，秦湍獨自緬懷一番實乃常情。

更何況，刺客一定會出現在明臺山嗎？一旦臨王起了殺心，無論秦湍人在哪裏，哪怕是走在某個街巷或者身處任何一個守衛薄弱的宮室，都可能與刺客打照面。

對方在暗，我方在明，實在難防。

苻無舟頓了頓足，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突然想笑，緣何自己會如此慌張呢？

要遇到危險的又不是他。

怕不是被前生秦湍的樣子吓怕了，那是苻無舟第一次清醒着面對相熟之人可能馬上魂歸九天的境地，巨大的恐懼與慌亂，即使在這一世也洗脫不掉。

苻無舟嘆了一口氣，他難道欠了秦湍的嗎？

擡腳往欽天監的方向走去，遇事不決，先占蔔一番，是兇是吉，總要做到心中有數才是。

紅牆灰瓦間夾着細長的石磚路，鄭化雨甫一忙完今日的工作，便走出翰林院大門，想着找個小館聽聽戲，他最喜歡坐在鬧市坊間聽說書人講最新的話本子，這是他難得的樂趣。

一個人雖然自在，偶爾也會覺得寂寞，想找他人一同前往，結果今日翰林院同僚似乎都有安排，鄭化雨無奈獨自前去。

結果一擡頭瞥見了個熟悉的身影，鄭化雨眼睛一亮，揮手喊了一聲，“苻大人，苻兄。”

結果對方似乎完全沒有聽見，而是腳步匆匆地路過了他，消失在前方的岔路口。

“頭回見到這般行色匆匆的苻太傅，真乃奇事。”說罷鄭化雨負着手，往心愛的小茶樓去了。

·

欽天監內，周夢雷獨坐堂前眉頭深鎖，桌上擺着一本歷書，卻無心去看。

主簿走到跟前，“監正，太傅大人來了。”

周夢雷起身，“有請，看茶。”

苻無舟被引入室內，欽天監他是第一次涉足，今日一看欽天監內昏暗幽遠倒着實有幾分超脫人間之意，一時被這裏獨特的氣氛所吸引，心中也跟着靜了幾分。

難怪平日裏見到的監正周大人總是溫吞平和，不争不搶的，實在是被此地感染蘊養的結果。

無事不登三寶殿，況且周夢雷平日與朝中其他官員無甚交集，更何況是太傅呢。

周夢雷看着苻無舟神态間似有若無的緊繃，便直接跳過了寒暄，開門見山：“太傅大人，不知有何貴幹？”

苻無舟走近兩步，低聲道：“雖有冒犯，不知周大人可否給本官蔔一卦。”

周夢雷聽完，随後無奈扯出了個僵硬的微笑，欽天監本職中并不含占蔔，但這又是他們必不可少的技能之一，平日裏能不拿到明面上便不拿到明面上。

可今日太傅既然尋了過來，想是遇到些什麽難事，一時無法排解罷了。

“太傅大人，你随下官來。”

周夢雷将苻無舟帶入間書房內，這裏小而潔淨，應是專門布置的私人場所。

苻無舟坐到周夢雷對面，眼見着他從桌案下的抽屜中掏出一個精致匣子，銅鎖被打開，周夢雷從中取出各種物什，是些老龜殼、挂簽、舊銅錢、司南、八卦等等。

“不知太傅大人想要蔔什麽？”周夢雷聲音忽然間變得缥缈起來，就像是已經超脫了人間之外。

“八月十五，出行，本官與陛下。”苻無舟說道，心頭不知為何開始緊張起來。

周夢雷點點頭，取出龜殼，點燃了蠟燭，在龜殼上烤了片刻，然後放在桌面上，雙手合十，閉上眼，神秘地念了些什麽，再睜眼，将龜殼拾起，看着上面的紋路。

苻無舟并不懂紋路上的呈現是什麽，只等着對面人的結論。

只見周夢雷的眼神先是動了一下，神情忽而變得凝重起來，他剛要開口說什麽，結果龜殼下方又多了一道紋路，周夢雷揉揉眼睛，十分不可置信。

他一言不發，又取出挂簽來，讓苻無舟搖那簽筒，苻無舟接過搖了幾下，便眼見着寫着“下下簽”的簽子跑出來一半了，然後從簽筒中掉出另一枚竹簽，拾起一看，竟然是枚空簽。

周夢雷眉頭深皺，又使用銅錢等物依次進行了占蔔，結果都是兇兆已然顯現，卻又将結果導向中立的局面，他從未見到過這樣的卦象。

兇便是兇，吉便是吉。

這樣的卦象更像是在明明是一片大兇的前景內，突然出現一種外力，或是神力，或是看似意外實則命中注定的變故，讓事情陡然發生轉機。

周夢雷想到昨夜他無眠，便登上觀星臺夜觀星象。

他親眼看着紫微星黯淡了兩下，被烏雲遮蔽起來，這樣的天象讓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仿佛被冰潭水浸着。這般天象，作為欽天監監正的他，正應該脫下官服，在帝王面前以死相谏，勸帝王謹慎行事，才能保王朝平安。

甚至他已經想到了當着陛下的面服毒自盡。

可直到半個時辰後，烏雲散開，紫微星驟然大亮，而它周圍群星閃爍，星漢比此前還要明澈空靈。

聯系到眼前的卦象，周夢雷靈臺霎時間清明，對苻無舟說道，“太傅大人不必憂心，此乃‘逢兇化吉’，神擋殺神，魔擋殺魔之象，一切順其自然即可。”

苻無舟拿着空白的卦簽釋然笑了，所以連這卦簽都知道自己這個世外之人的身份嗎？他知道，自己便是轉機，是而才會有順其自然之說，雖不可強求，但求盡力而為，問心無愧罷了。

“多謝周大人。”苻無舟掏出一枚銀錠，足有五十兩重，放在了桌上。

周夢雷擺擺手，說道：“卦金太重，于下官承受不起，太傅大人給一文足夠。”

苻無舟點點頭，若是蔔不了的卦，周大人甚至連卦金都不會收，可既然收這一文錢，說明事情并不那麽壞。

他收回銀錠，取出一文銅錢，還是他重生回來那日起，一直挂在腰間的一枚，将之放在周夢雷手心，苻無舟告辭離去。

周夢雷嘆了一口氣，走出房門，去找監副商量在監內設壇為陛下祈福的事，他們欽天監文不能治國安邦，武不能上陣殺敵，只能用這種方式出一份力了。

·

出了欽天監，苻無舟也沒有回府，直接拐去了太醫院。

太醫院對他來說早已熟門熟路，不論前世自己動不動生病卧床或者調理身體，下朝時順便來取個藥，或是這一世坤月受傷，藺侯爺中毒，都讓苻無舟成為了太醫院的熟客。

好人誰願意來此地啊。

苻無舟敲了敲門，正巧有個身影挎着藥箱往門外走。

眼疾手快将人拽住，“何太醫晚些再去，本官想尋些好藥。”苻無舟深知，醫術冠絕太醫院的何烏太醫配制的藥就是最好的，自然要何太醫親自去拿。

何太醫擺擺手，指着門外，“太傅大人見諒，今日怕是不行，禮部侍郎家的夫人今日生産，老夫需得前去啊。不過犬子游歷歸來在藥廬內幫忙，太傅大人可去尋他。”

不等苻無舟說什麽，拱了拱手，一溜煙走遠了。

苻無舟往太醫院內走去，前世倒是知道何太醫有個公子，只知道醫術比何太醫更好，但他從未與之有過交集，他走到藥廬。

“美人是來尋我的嗎？”

一排排藥匣子前站着一個身穿道袍的年輕人，正抱着臂靠在架子邊，渾身上下一股松垮垮的勁兒，與太醫院整體的沉靜頗為不符。

竟是那人，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苻無舟道：“看來那日摔得還算輕，還是說本來摔得很重，而被何太醫治好了？”

何雪岩忙走上前，示意苻無舟不要再說了，“太傅大人，打個商量，不要與家父提此事。”

“唔，原來何太醫不知自家公子當街買醉，調戲他人的事。”

何雪岩拱了拱手告饒，“在下錯了，太傅大人饒命則個，被家父知道，恐又要抽鞭子。”

苻無舟側頭看了看此人兩眼，家教甚嚴的太醫世家怎麽出了這麽個活寶，他道：“若何公子表現得好，那夜的事便就過去，本太傅不再計較。”

何雪岩殷勤地挪了把太師椅過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苻無舟，“太傅大人有何吩咐？”

“本官需要最好的傷藥，能治致命傷的那種。”苻無舟神情驀然嚴肅起來，對何雪岩說道。

“傷藥家父倒是有配過，卻沒有太傅所說那種效果，不過在下有一個方子，可以用來吊命，可是藥三分毒，有副作用的，不知太傅還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