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師
大師
本來符無舟也只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态,料想再出神入化的醫者,在真正的致命傷面前,恐怕也是無能為力的。
換句話說,若前世何太醫真有什麽辦法能不讓秦湍受那麽多苦,也不必讓他最後還只能是聽天由命的話,他或許早都試一試了。
這位何雪岩的出現可謂是個變數,符無舟想,不如姑且一試。
他問:“什麽副作用?”
只見何雪岩撓了撓頭,小心翼翼說道:“副作用便是不知道有什麽副作用。”
見符無舟一臉不解,何雪岩本着醫者仁心,耐心解釋道,“方子裏有幾味毒藥,放在一起雖然毒性可以相互抵消,但多少會有殘餘的毒性,至于哪部分毒素發揮效力,暫時無法判斷。”
符無舟明白了,相當于一種神藥還在試藥階段,需要患者提供更多用藥後的表現,他點點頭表示知曉了,說道:“給本官吧。”
至少是多了一重保障。
何雪岩于是神秘地從藥櫃隐蔽的角落裏艱難地翻出一個藥匣子,将裝着藥粉的白色小瓷瓶遞給了符無舟。
符無舟将白色小瓷瓶放入懷中,道了聲謝,便要離開太醫院。
“太傅大人使用後有什麽感受,一定要回來和在下說哈!”
何雪岩原地眨眨眼,他沒敢說曾将這藥粉用在重傷瀕死的小動物身上,血是止住了,傷是不會惡化了,可小動物卻發.情了。
他沒有将這藥用在人身上過,故而這茬是斷不敢對符無舟說的,既然能救命,想必太傅大人也不會計較這麽些吧。
不過還是希望沒人會用到這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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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到了八月十五,除了江南地區外,秋闱已經進行了兩場。
中秋節休沐,符無舟便帶着自己十分完全的準備與秦湍彙合,往明臺山前去。
本來是兩人各乘一輛馬車的,但秦湍十分想讓太傅陪伴,便命符無舟坐上他的馬車。
明臺山距離皇宮大約一個半時辰的路程,符無舟起了個大早,迷迷糊糊的他覺得,坐在皇帝陛下的車駕自然是比自己的車舒服,不像太傅府的馬車,總是颠得人受不了。
起初,符無舟以為可能是車夫駕車技術的問題,讓乾風換了幾次馬車,坐上秦湍的車駕後,才知道原來是車的問題。
他坐在軟墊上,輕輕靠在車壁,雙目阖着,閉目養神。
對秦湍看來的目光視而不見。
“老師似乎沒什麽興致。”秦湍詢問道,原以為符無舟是因為好奇明臺山的景致,或者幹脆對五蘊寺裏佛法高妙的明淨大師感興趣,才非要跟來。
結果符無舟一上車就做“止語”狀,對什麽都興致缺缺的模樣,連眼皮都不願擡一下,秦湍倒要看看他到底是圖什麽。
“陛下的馬車太過舒服,讓臣昏昏欲睡。”符無舟應景地打了個呵欠,眼角滑落一滴生理性的淚水。
秦湍看着那滴清淚滑落,像清晨白色山壁滑下一滴露水,他輕咳一聲,“老師若喜歡,朕送你一駕。”
符無舟清醒過來,果斷拒絕,“臣府上已有馬車,便不必浪費了,給國庫省些銀兩。”
秦湍鼻音哼了一聲:“老師還真是替朕節省。”
符無舟颔首,“身為太傅,臣不過盡一份臣子的責任罷了。”
若自己真駕着和皇帝相同形制的馬車出門,還不被禦史臺那位剛正不阿的中丞抓住不放,一頓往死裏彈劾?
為了之後的清淨日子,符無舟也不想收這些不必要的東西。
符無舟這下也不困了,閑着無聊,一會兒擺弄擺弄手指,一會兒飲口茶,或者擡眼瞟一下秦湍,他就在對面看着書,十分沉靜。
這樣相處的時刻似乎也很好,前世他與秦湍并沒有這樣的時刻,這于符無舟而言算是新奇。
“明淨大師閉關許久,近日才出關,老師這次可是來得值得。”秦湍放下手中的書,忽然說道。
符無舟沒有接話,他不好意思當着秦湍的面,說自己不信什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法,他跟着來也絕對不是為了什麽明淨大師,于是轉了個話頭。
“聽瑞緣公公說,陛下的夢魇之症還是時時複發,連何太醫也沒有辦法,依臣看莫不是被邪祟攪擾?陛下正可以趁此機會讓大師給做做法。”
秦湍茫然地眨了下眼,符無舟這是把佛門主持當成什麽驅鬼捉邪的法師了?心中覺得可愛得很,忍不住“噗”地輕笑出來。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夢魇是緣于上輩子的心魔,符無舟的死,就是他永遠解不開的心結,但他寧願這心魔不除,自己才會知道此時此地還活着,是為了什麽,該抓住什麽。
目光猶如實質般看過去,秦湍半開玩笑道:“朕看老師倒像是那個邪祟。”
符無舟陡然一凜,面上仍做泰然,生怕自己這個活了兩世的身份被人看穿,忙擺擺手,“臣可不敢當,當一介凡人尚且當不明白,怎敢做那邪祟,禍害陛下呢?”
斜上方傳來低低的笑聲,一聲長籲突然響起,符無舟一個沒坐穩,傾身上前去,及時被一只修長的手托住下颌,才不至于跌到地上。
可見馬車太寬敞也不好。
“怎麽了?”威嚴的聲音發問。
“陛下恕罪,方才遇到山石滾落,馬兒受了驚。”車外傳來侍衛的聲音。
“可否繼續前行?”秦湍問道。
“可以前行。”侍衛答。
此時已經到了明臺山附近,馬車又行了兩刻鐘,才穩穩停了下來。
秦湍與符無舟由侍衛在前引着路,往山上走去。
八月秋氣漸濃,山下已經滿是秋意,山上便已是輕寒,符無舟感受着半山腰輕拂過來的風,覺得十分清爽。
清爽得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方才不知不覺間已并肩行走的秦湍便走上前去,山間小徑勉強才夠兩人行走,而他不偏不倚走在正中間,符無舟被擋得嚴嚴實實,一擡頭便只能看見他寬闊的背。
卻是感受不到從山上落下的涼風了,符無舟心頭一暖,卻仍十分好面子地說道:“山風而已,不妨事的。”
秦湍腳步不停,随口答道:“朕走得熱了,正好吹吹風。”
好的,是他自作多情了。
爬了許久的山,符無舟已經腳酸,在堅持不住之前,終于到了五蘊寺。
雖說是皇家寺廟,五蘊寺卻并非金碧輝煌,高高在上。符無舟擡眼看去,只見寶剎古寺深沉地隐沒在山石和樹木之間,莊重巍峨,頗為肅穆。
站在寺門口,聽着院內隐隐傳來的鐘聲,便會覺得濁氣被清掃一空。
方丈,也就是明淨大師親自等在寺門口,見貴人到來,上前迎接,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恭迎陛下。”
秦湍雙手合十回禮,“明淨大師。”
明淨看見秦湍身旁站着位氣質出衆的年輕大臣,同樣雙手合十上前問候道,“想必這位是太傅大人。”
符無舟回禮,“見過大師。”
沒有過多寒暄,明淨大師将秦湍一行人引入寺內,符無舟跟在後面,腳步雖沒停,五感卻一刻不松懈感知着周圍的動靜。
方才爬山的時候,前後都是侍衛,山路又窄,就算有刺客,也不會選擇在那個地方動手,根本無從下腳。
但到了山上就不一樣了,空間開闊,又有地形遮擋十分利于隐藏。
符無舟此時頗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但他寧願這是自己在吓唬自己。
他下意識地拍了拍随身的口袋,裏面還裝着他準備的解毒丸,和據說可以治療致命刀傷的金瘡藥。
進入寺內,符無舟先随着秦湍去拜了拜佛,之後他被招待在茶室,秦湍則跟着明淨大師入了裏側的靜室。
符無舟獨坐飲着茶,乾風跟着侍衛隊安置好了馬車才尋了來,見陛下扔下自家主人獨自在此,心中自然不忿,忍不住抱怨道,“陛下這是什麽意思啊,怎麽把主人一個人丢在外面。”
“佛法高深,本官乃俗人,聽不懂。”符無舟其實并不在意這些,他在意的是,八月十五這天,秦湍能否平安度過。
畢竟他已經得到坤月的密報,臨王在江南的起事應當就在這兩日了,為了驗證這件事,他甚至讓人夜探了皇陵,淑太妃早已離去,而平日裏照顧她的老仆也已被殘忍殺害。
不過,想必秦湍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而乾風怕自家主人說的是氣話,忙安慰道:“陛下不在乎主人,屬下在乎。”
說罷蹲下給符無舟捏着小腿,爬山爬了這許久,小腿不酸才怪呢。
符無舟聽着乾風頗有些挑撥離間意味的話語,笑着問道,“你很在意陛下對本官的态度?”
乾風頭也不擡,只專心給他捏着說道:“主人這麽盡心待陛下,屬下不過是替主人覺得不值得罷了。”
即使主人嘴上總說要退休,可不還是兢兢業業地給陛下操着心?
符無舟道:“陛下怎麽說也是本官的學生,上些心也是應該的。”
乾風停了停,可他怎麽覺得不是一回事呢?
不知過了多久,秦湍與明淨大師一前一後走了出來,符無舟與乾風亦走過去。
明淨大師看了眼符無舟,又看了下秦湍,嘴角挂上一抹世外高人特有的笑,點點頭說道,“阿彌陀佛,施主雖身在紅塵中,但心境似乎已有所頓悟,頗有大夢初醒之意,遲早會有撥雲見日之時,只是老衲奉勸一句,凡事要遵從本心,亦不可操之過急。”
只因明淨大師是對着秦湍與符無舟中間說的,兩人便都認為大師說的是自己。
秦湍想,大師果然是高人,一下子看穿朕的身份。
符無舟想,這大師竟然不是神棍,說得竟有些準,看來我還是要盡快離開才是。
符無舟看了秦湍一眼,對方也回看他一眼,一時之間,各自的心思早都在腹中轉了千百回了,表面上卻都還一副聆聽教誨,贊嘆明淨大師佛法高妙的模樣。
唯有明淨大師看穿一切,笑着搖了搖頭,帶着小徒弟回自己的經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