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第01章 01
《借夏天來臨的名義》
文/莫停追
南邑遍地是梧桐，盛夏枝桠瘋狂生長，蟬聲在濃蔭裏撕裂綿長。
烈日被繁茂的樹葉遮擋，穿隙在柏油路面投下細碎的光斑，赫赫炎炎的城市借綠蔭得了絲夏天的喘息。
車內，空調吹着冷氣，玻璃窗隔絕了空氣中翻滾的熱浪。
林夏螢安靜地坐在後座窗邊，出神地看光點在指尖忽明忽暗游離，小姨和房東講電話的聲音喚回她的思緒。
“合同我仔細看了，沒什麽問題，待會兒直接簽吧？”沈知謹一邊眼觀八方打方向，一邊道，“我半個小時能到。”
“螢螢，”結束通話，沈知謹略一歪頭，說起另一件事，“附中那邊都聯系好了，跟你表哥一個班，你剛轉過來，有什麽不适應的盡管找他。”
“謝謝小姨。”林夏螢低低應聲，側目打量窗外。
這座城市綠化做得尤其好，輪胎滑過水泥路，将街邊兩側蓬勃的綠色拖拽成生命力的海洋。
“這有什麽好謝的，都是一家人。你小姨父和表哥今天去學校辦手續，所以才沒去機場接你，等他們到了，咱們一家一塊兒吃頓飯。”沈知謹笑笑。
原先住的小區和附中相隔太遠，上下學不便，現下都高三了，更何況多出了一個孩子，自然就要考慮搬家事宜。
附中周邊房源搶手，沈知謹托了人問，又抽空四處看房，這才找到合适的。這不，接到林夏螢後，立馬就趕去簽合同，生怕慢一步房東會後悔。
車拐入巷子裏靠邊停下。下了車，暑氣撲面而來，須臾之間竄上人的肺管子，連喉嚨裏都是燥意。
林夏螢背着書包，提着琴盒，跟在沈知謹後面進了小區。
居民樓外觀不新，像舊式筒子樓，身在市中心，租金不菲，但僅距附中不足一公裏這個優點就足以抵消求租者的顧慮。
樓道裏昏沉灰暗，白色牆壁發黃起殼，地是水泥的，沒貼瓷磚，鋪着一層薄薄掉落的碎屑。
樓層間的中間平臺半開着窗戶，日光朦胧地斜過來，一只貍花貓團在窗縫上，見有陌生人來，欻地跳到別處。
踩着階梯上去時，上面傳來一個火氣很大的女聲。
“你現在人在哪兒？”
“玩失蹤這一套跟誰學的？”
“不回來就當我沒生過你，自己看着辦！”
這聲音是從壓了個門縫的屋裏傳出來的，好巧不巧，就是沈知謹和林夏螢的目的地。
房東女士大概是被氣着了，“唰”一聲猛地拉開防盜門，擡頭和一大一小面面相觑。但很快面色陰轉晴，變為和煦：“來啦？”
到底是大人反應快，沈知謹也露出禮貌微笑：“久等了。”
林夏螢在她們交流聲中悄悄打量着對面的阿姨。人在看到美好事物時總會忍不住多瞧上幾眼，她也不例外。
那阿姨看起來很年輕，鵝蛋臉，漂亮的眼睛眼型偏長，眼角微微往下勾，五官量感偏大，端莊又大氣。
沈知謹說過，房東也是學生家長，就住他們隔壁。這棟樓裏，至少有一小半都是租房陪讀的附中學生，學習氛圍沒的說。
饒是林夏螢不愛打聽別人的家事八卦，卻也忍不住琢磨：忍心讓這樣的美人發火，她的孩子該有多混蛋呀？
不過生起氣來也很好看，一颦一動都充滿韻味。
讓她有點想到……
“這是你女兒嗎？”美人把目光投向林夏螢，“小姑娘真漂亮。”
不知道這誇贊裏有幾分是客氣的恭維。
沈知謹笑，大大方方地回：“可不是嗎？我還有個兒子，這會兒沒過來。”
林夏螢直愣愣地望向小姨，胸口有暗流微微湧動。
兩人又說了幾句，簽完合同交完鑰匙就算結束了。
房子已經提前打掃過，三室一廳的格局，現下主要任務是搬東西進來，搬家公司的人進進出出。
林夏螢被沈知謹強制摁坐在空調房裏休息，自己則一個人忙着整理。
她有些不适應。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子。她得做點什麽來轉移注意力。
想到即将要轉學過去的高中，她拿出手機，托着腮搜索了一下。
南邑大學附屬中學，省內前排的重點高中，一本率97%，985率50%，當之無愧的“牛校”。
想必小姨在她轉學這件事上費了不少心思，也不知道林從舟在其中有沒有運作。
她退出搜索欄，想了想，又花了一番功夫找今年的高考卷。
教材有區別，教學重點自然也不同，高考卷是了解差異的最快方式。
被她選中的第一門是數學。
結果暼到第一題人就懵了。
她浏覽了一遍全卷，得出結論：數學沒有選擇題。
開局十四道填空題後，緊跟着的全是大題。一點都不容許投機取巧。
更懵的是——
最後一題結束，緊跟着還有一張小卷。
數學Ⅱ（附加題）
林夏螢：“……”
她視線停滞了幾秒，思考她以前是不是有點過于井底之蛙了，以至于沒有認識到世界的參差。
***
沒多久，小姨父帶着表哥回來了。
周遇北比林夏螢大了近一歲，小時候沒少帶着乖孩子的她鬼混，出了事就拿她當擋箭牌，長大後反而沒那麽多聯系了，上一次見面還是在幾年前。
可見到她卻沒有絲毫生疏，虛摟着她的肩熟稔問道：“哥是不是比以前帥了？”
林夏螢擡眼觀察他。個高腿長，身形削薄卻不單薄，棱角分明，嘴角揚着笑。
她誠懇地點頭。
“你少跟你妹妹沒個正經。”小姨一巴掌拍上他的後頸，“螢螢一來就在做題，你但凡有她一半的自覺，我都不會加速變老。”
周遇北置若罔聞：“您年輕着呢。”
一家人出門解決了晚餐，算是給兩位準高三生接風洗塵。
晚上，林夏螢正收拾東西，周遇北捧着摞書敲門進來，“這是全套教材，還有要用到的教輔，都給你準備好了。”
他放下東西，人卻沒走，坐在書桌前随手拿起她下午在紙上做的那套數學卷，老幹部式嘆氣：“給你哥我留點活路吧。”
林夏螢微不可察地笑了下。
周遇北從小長了一張好臉，情商不低，特招女孩子喜歡，但就是不愛學習，小姨的原話是“笨蛋帥哥”。
這肯定有誇張的成分在，能考上省重點的人成績怎麽着也不會差。
此刻帥哥正給她六點忠告。
“第一，所有高中內容都學完了。”
“第二，一開學大概就考試。”
“第三，過兩天提前開學補課。”
“第四，題很變态，學會放棄。”
“第五，少看排名，延長壽命。”
“第六——”
林夏螢正聽着忠告調整自己的心态，屋外突然傳來小姨的呼喊：“周遇北！”
白天搬家生成了太多垃圾，周遇北被沈知謹使喚下樓去扔。林夏螢不好意思當閑人，于是也抱着兩個紙箱跟在後面。
這一片在附中附近，周遇北混得特別熟，順便也帶她逛了一下。
居民樓藏在将軍巷裏，巷子蜿蜒曲折，往深處看時，只能瞧到梧桐樹投落的陰影。
巷道裏街邊兩側鋪開頗有年代感的門店，巷口是一家便民服務亭，看上去破破舊舊，外側張貼着各種小廣告，老板往桌上擱了一個小電風
扇，雙手交疊在腦後假寐，店外置了張圓凳供行人休憩。
拐出巷子後，高樓林立。市井生活和現代化的碰撞就此顯現。
“剛才說到的第六點，”周遇北手機連環震了一會兒，他翻了翻消息，舊事重提，“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什麽？”
周遇北盯着她，眉毛稍稍揚起，尾音拖着，聽起來有點不懷好意：“談戀愛沒？”
林夏螢：“……？”
她脊背竄上涼意，誠實地搖頭。
這話題怎麽突然跳躍到這兒來了？
“真的沒有？”周遇北再問。
“沒有。”
她看起來就很乖巧，可信度非常高。
“好吧，既然這樣，”周遇北臉不紅心不跳地沉聲開口，“第六，進了附中不要和姓路的男生說話。”
“啊？”林夏螢蹙眉，想了想問，“這是泛指，還是特指？”
周遇北：“呃……反正你記住就好了，他不是什麽好人。”
林夏螢：那就是特指某個人了。
她出聲應下，想着表哥肯定不會害她，約莫那位同學真挺混蛋的？
周遇北收了手機，兩眼望了會兒天，有點生無可戀道，“你說我是不是真沒什麽優點？”
“怎麽會？”林夏螢很認真地回，“有很多啊，善良、純真、正直、細心……”
笑出聲後沒多久，周遇北更加了無生趣，自言自語，“那我都有這麽多優點了，喜歡我會死啊。”
“算了，不提也罷。”他掉頭，“咱們回去吧。”
剛進小區就撞見出來散步的熟人，周遇北向對方介紹了林夏螢，他倆聊着她也不自在，于是她提議自己先走。
如果她一個人先進門，小姨肯定要責怪表哥沒好好照顧她。思考一瞬，她選擇在單元樓道口等人。
這地兒蚊子是真的多，泛黃的路燈掩在層層疊疊的樹葉裏，映出飛蛾撲閃的身影。
林夏螢在又被咬出一個包後，充滿希冀地望向來路。大概上天聽到了她的祈禱，還真叫她把人給盼回來了。
她站起來，細聲細氣地對走來的黑影招手叫了聲：“哥？”
……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越近越能看出差別。來人似乎更高一點，頭發更短些，單肩挎着包。
只有兩步之遙時，路燈打在他頭頂，叫她看了個清楚。
單眼皮，薄唇，穿着件黑T，神情倦淡，疏離感很重，燈光映襯在肌理上，倒更顯他神色置身事外。
他從林夏螢身側徑直邁了過去。
一層階梯都踏上了，感應燈應聲而亮，照出他微挑的眉峰。
兩秒之後，他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低垂眼眸審視般地看來，語氣算不上多友善。
“你叫我？”
林夏螢剛要搖頭，就聽見他聲音涼得像冰鎮過一樣：“我可沒你這麽大的妹妹。”
那神态，那口氣，跟大爺說“我可沒你這樣的不孝子”也差不了多少。
如果說賈寶玉對于“天下掉下個林妹妹”是又驚又癡，那他對于她這個“林妹妹”，恐怕是又疑又嫌。
林夏螢：“……”
晚間，火爐般的城市削減了熾熱，風帶動梧桐枝葉婆娑作響。
蟬聲似乎比之前更顯撕心裂肺，一段獨屬于夏天的旋律開始奏響。
